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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雙露做了一個夢。
夢裡她躺在軟塌上,身邊坐著一個雪白道袍的少女。
少女溫柔地撫摸她的長發,說:“童姐姐,我奉命前來封印欲染,將它封印在你體內應也是封印吧……你能鎮得住這魔女麼?”
“能。”童雙露回答。
“那你以後隻能用她殺壞人,不能用她殺好人。”雪白道袍的少女又說。
“哪有隻挑壞人殺的妖女,那也太窩囊了些,哼,我憑什麼聽你的?就憑你對我有救命之恩?”童雙露很不乖地反抗。
“你必須答應我。”少女語氣變得嚴厲。
“我……”
童雙露驀地驚醒。
老君已經亮了。
半邊的天卻還翻滾著陰煞之氣。
她的確躺在軟綿綿的地方,卻不是床榻,而是彈性十足的血肉。
她正身處冒充仙宮的血肉巨船上。
這巨船正在山道之中航行,煞氣所及之處,葉片飛快地枯萎蜷曲,呼嘯著吹上天空,黑色雪片般漫過視線。
“陳妄?”
童雙露環視四周,沒見到蘇真的身影。
‘他是死了麼?還是把我當做祭品獻祭給這條鬼船了?’
童雙露浮想聯翩之際,蘇真的聲音在下方響起:“醒了就來幫忙。”
她將腦袋探出船頭向下看去,雙瞳不由一縮。
令她震驚的事有兩件。
一件是蘇真受了傷,極重的傷,他渾身上下都是血,就連那雙令人望而生畏的眼睛也是猩紅的。
另一件是,這身負重傷的年輕人居然在用人力阻擋這艘鬼船的前行。
他釋放了所有的手,有的托著船底,有的抵著船頭,而他自己染血的雙臂,則死死地按在前麵的船壁上,似要將整艘鬼船從中撕開。
“你在做什麼?再這樣下去,你定會神魂俱裂!”童雙露驚呼道。
她所言非虛,身處鬼船之上,她最能感受到這巨船的力量,蘇真以肉身攔它,無異於螳臂當車。
“來幫我。”蘇真言簡意賅。
“幫你?”童雙露遲疑了。
“如果不想功虧一簣,就快一些。”蘇真冷冷地說。
童雙露回想起昏迷前擋在前麵的身影,不再猶豫,選擇相信蘇真。
她從船頭一躍而下,雙手抵住蘇真的後背,將精純的法力輸送進他的身軀。
對她來說,這是殺蘇真最好的機會。
但危險顯然還未結束,這種時候殺掉幫手絕不是明智的選擇。
童雙露雙手按住蘇真後背,像按住了一麵牆壁。
這副看上去千瘡百孔的身軀,依舊像鐵一樣堅硬。
童雙露訝異之際,又駭然發現,這鐵竟還是磁鐵,她手一搭上,想抽也抽不走了,他們真正成了一條繩上的螞蚱,必須同生共死。
鬼船的恐怖超過了她的預期。
她像在舉一塊萬斤重的鐵,不敢有片刻的分神懈怠。
漸漸地,她心臟如受火烙,絳宮如被酸澆,許多時刻,她甚至想要掉下眼淚來。
如果這是一場曆練,那絕對是她一生不會想嘗試第二遍的酷刑。
這場酷刑結束在一片山穀裡。
鬼船在角力中敗下陣來。
血肉糜爛的大船橫在山明水秀的山穀裡,像一頭擱淺後腐敗的巨鯨。
童雙露跪倒在地。
她覺得手臂消失不見了,身體也沒有一丁點重量,輕輕一躍就能乘著風飛到老君旁邊去。
她斂息凝神,看向蘇真。
蘇真的情況比她想象中更糟糕,裁縫之手被鬼船撕裂殆儘,他自己的雙臂也扭曲變形,像兩根被打歪的鐵條,無力地垂在地上,不斷滴血。
他渾身都是血,臉和嘴唇則是蒼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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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的蘇真無比虛弱,碾死一隻螞蟻都難,隻可惜童雙露法力儘空,連拿刀的力氣也沒有了。
“我們終於殺掉聶無情了?”童雙露問。
“我昨夜就殺掉他了。”蘇真回答。
“其他人呢?”童雙露再問。
“也被我殺了。”蘇真說。
“那這鬼船是什麼?聶無情留下的殺器?”童雙露問。
“它不是殺器,而是聶無情打造的陰宮,是鬼魂的巢穴,你可以將它想象成鬼怪的‘老君’,離遠了它,鬼魂也將失去力量。”蘇真說。
“那它為什麼會攻擊我們?”童雙露問。
“它失去了控製,像脫韁的馬車,順著山穀一路向下疾騁。”蘇真說。
“你還是沒回答我的問題。”童雙露皺眉。
“它沒有攻擊我們,隻是失去了控製。”蘇真說。
“那你控製它做什麼?是了,你修煉魂術,也想掌控這太陰仙宮的力量?”童雙露問。
“除非我也用散神功剝離我的魂魄,再將肉身種在這鬼船上,否則我驅馳不了這份力量。”蘇真否認了她的猜想。
“那你究竟在乾什麼?”童雙露更不解。
蘇真暝神盤膝,過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再往後十裡,有一座小城,我們來時途經過。若不阻截住這鬼船,整座城池都會被它碾平,數以萬計的人會因此喪命。”
“……”
童雙露本想問,是不是這鬼船殺了城中之人後會吸取他們的魂魄,變成更為棘手的怪物。
但這似乎不是真相。
她想到了另一種可能,一種她絕不敢相信的可能。
“你……該不會隻是想救那些凡人的性命?”童雙露艱難地問出了她的猜疑。
“是。”蘇真坦然承認。
“你瘋了?”
童雙露無論如何也不相信,她幽冷道:“我不是傻子,無論如何也不會信你的話,你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隨你怎麼想。”蘇真有氣無力地說。
“我不想救任何人,你為什麼要我幫你?”童雙露又問。
“如果你沒有幫我,你現在就有本事殺我了。”蘇真虛弱地笑了笑。
“你……”
童雙露凝視著蘇真,說:“我現在縱然也精疲力儘,但比起你的傷,總還算是好的。我要殺你,還是能殺。”
“你可以試一試。”蘇真說。
“你彆後悔。”
童雙露應了一聲,她沒有力氣取刀,隻能捏起一片地上的飛葉。
高手能用任何東西殺人,何況是殺這麼一個重傷虛弱的人。
“我昨夜救了你。”蘇真突然說。
“你是在向我討饒嗎?”
童雙露笑了一聲,又誠實地說:“是,如果沒有你,我絕不是聶無情的對手,山莊外的陷阱就能讓我重傷。”
不等蘇真開口,她又接了一句:“隻可惜,我從不是一個知恩圖報的人。”
“是麼。”蘇真隻好歎氣。
“何況你救我也隻是需要我,需要我幫你找到千秘婆婆。既然是各取所需,我又有什麼好感激的。你但凡有一點真心實意的對我好,我又怎麼會不知道,那樣,我興許真能對你心軟一些。”童雙露細細摩挲著葉片,仿佛它是世上最鋒利暗器。
“我沒有嗎?”蘇真問。
“沒有。不但沒有,你還在欺騙我。”
童雙露瞪著他,問:“為什麼你半年之前就到過雲羅山莊,又為什麼殺了滿莊的人?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要是告訴你一切,你不就可以更安心地殺我了?”蘇真問。
“我已經殺了聶情兒,得了散神卷,縱然你們之間有天大的秘密,我也不在乎了。我問你隻是有些好奇,也僅僅是有些好奇。”童雙露說。
蘇真沉默了一會兒,還是說出了真相:“我一直都知道性靈經四卷的下落,一卷在雲羅山莊,一卷在通天教,一卷在雀山,一卷在南梁國。我最先來到的,就是雲羅山莊。”
“你怎麼會知道性靈經四卷的下落?”童雙露大吃一驚。
“這是秘密。”
蘇真當然不可能說出黃河老祖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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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秘曾是黃河老祖的徒弟,黃河老祖知道千秘在西景國找了四位傳人,但黃河老祖並未仔細過問,隻是大致記得他們身在何處。
“雲羅山莊隱居世外,卻絕不是什麼桃源,他們為了鑽研破形散神功,整日拿活人修煉,用酷刑分裂普通人的神魂,其中很多甚至還是幼兒。
我抵達山莊後,聶無情熱情款待了我,卻暗中對我用迷魂香,要將我的魂魄攝出肉體。”蘇真回憶起半年前的事。
“你的魂魄修的太好,匪夷所思的好,聶無情看了怎能不眼饞。”童雙露點點頭。
“我在雲羅山莊大開殺戒,聶無情拋棄肉身,想以魂魄遁走,被我擒獲。他的女兒實力同樣不俗,而且她有七個名字,聶情兒隻是其中之一。”蘇真說。
“她為什麼要用那麼多名字?”童雙露好奇地問。
“因為她在練一種雙修養魂的功法,需要采補自己的丈夫……雲羅山莊曾對外招過親,要了七個好漢,讓他們迎娶聶無情的七個女兒。
可聶無情哪來七個女兒,他隻有聶情兒一個女兒,聶情兒換了不同的身份,嫁給了這七個人,並將他們全部采補成了人乾。”蘇真說。
“同時嫁給七個人?也不知是享福還是遭罪。”童雙露勉強笑了笑。
“我殺了聶無情,也殺了聶情兒,卻不敢將他們的魂魄也打碎。”蘇真繼續說。
童雙露輕輕點頭,性靈經的擁有者必須互相殺戮,若被其他人殺了,那性靈經就會從他體內溜走,誰也捉不到它。
懷清禪師的《鬼乘經》就是如此。
“我用秘法拘押聶無情與聶情兒,卻無法帶他們離開雲羅山莊,一旦遠離仙宮,他們就會魂飛魄散。當時,我從雲羅山莊的監獄裡救下了不少囚犯,囚犯中恰有通天教人氏,不得已之下,我想出了一個下策。
我委托那位囚犯,將一封信送去通天教,這封信是用暗語寫的,但性靈經的擁有者一定能讀懂,我希望她讀到信後能來到雲羅山莊,殺死聶無情。”蘇真說。
“我早就離開通天教了。”童雙露說。
“這封信的確石沉大海,再無音訊,沒辦法,我隻好離開雲羅山莊,親自去找。後來,我才查到通天教內亂一事,教內四分五裂,逃走了很多人。”蘇真說。
“我看你對通天教這麼了解,還以為你真的什麼都懂,原來是特意調查過。”童雙露得到一絲安慰。
“再後來我去了雀山,甚至以弟子的身份進入了雀山山門,可我沒能找到線索,後來我聽說有一個采花大盜在仙客城作亂,就又扮了巡捕調查此事。”蘇真說。
後麵的事不必再說。
童雙露看著指間的葉片,許久後才笑了一聲,說:“你恐怕也沒想到,你不僅找到了申賢,還找到了我。”
“我的確沒想到。”蘇真說。
“我也絕想不到,我會讓一個小巡防給捕了,那天可把我嚇壞了,還以為要被押到公堂上去挨板子了呢。”童雙露佯作驚恐,眸中卻含著水靈靈的笑意。
“你這主意倒是不錯。”蘇真說。
“可惜你不會再有機會了。”
童雙露聽得出來,他的聲音越來越虛弱,每一個音節都和要散架一樣,“如你所說,沒有了困惑,我可以更放心地殺你了。”
蘇真沒有回答,隻是艱難地笑了笑。
童雙露夾起那片葉子,對準了他的咽喉。
她同樣精疲力竭,拿起這片樹葉時,她渾身都在發抖,唯有雙指沒有絲毫搖顫。
但她遲遲沒有將這“暗器”射出去。
過去,哪怕是在深夜,童雙露也無法尋到破綻刺殺他。
可現在,蘇真垂著雙手,攏著頭顱,像一個血鑄的人,他渾身上下都是空門,周身內外都是死穴,這葉片隻要擲出,就能取他性命。
但她偏偏擲不出。
他空門太多,好似沒有空門,處處死穴,卻不知從何下手。
他像是變成了一個不存在的人,她刀鋒再利,又怎麼斬得破真正的虛無?
或許,這也隻是她自欺欺人的念頭。
她無法擲出,隻是她不想擲出。
她覺得,這樣的人若這般輕易死去,實在太可惜了。
過去她身為階下囚時,隻覺得這個男人千刀萬剮死不足惜,現在她占據上風,突然又覺得這人似乎還不錯。
況且,他還藏著很多秘密,身世來曆,武學跟腳,每一樣都讓她好奇。
“你為什麼要找千秘婆婆,你究竟想從她那問出點什麼?”童雙露問。
蘇真沒有回答。
童雙露自顧自地猜:“我猜你想找一個人。”
蘇真依舊不言。
童雙露繼續說:“那個人是你最在乎的人,她是你的道侶,對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