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四月份的安丘縣,天氣已經變暖。
去年九月十月種下的冬麥已經抽穗。
冬小麥要過冬,生長的時間更長,所以不管產量口感都比春小麥更高更好。
紀楚跟李師爺他們都是中原來的,他們家那邊也種冬小麥,知道冬麥生長過程。
一般來說,會在年前種上,具體的時間,還要看當時的天氣如何。
天冷的早,那就種的早,天冷的晚,那便再等等。
因為冬小麥種下之後,並不希望往上生長,需要利用冬日的嚴寒,種子往下紮根。
俗語說,麥無二旺,冬旺春不旺,說的就是這個。
如果冬天天氣暖和,長得好了,那後勁就會不足,等到春天該長的時候不長,很影響抽穗。
這跟養花種果樹一樣。
想要開出更好看的花,結出更大的果,便要適當修剪枝葉,好讓營養供給充分。
去年幾場大雪下的好,一層層的雪如同被褥一樣鋪在麥地上,讓地表保持溫度跟濕潤不說,還能在化雪最冷的時候殺死田間的蟲卵。
不止如此,雪化成水時,還及時緩解了春日最常見的乾旱。
都說種地要看天時地利人和,這可一點也沒錯。
稍微不注意,那一年都要白乾。
在這基礎上,開年之後,紀楚帶著全縣百姓一起科學製肥,在二月三月份,給麥子施肥得當,如今四月份已經看成效了。
什麼樣的田,配什麼樣的肥。
麥子不同的情況,追加不同的肥料。
雖說辨認起來麻煩了些,可這樣的精耕細作,是會在田地上看出成果的。
紀楚聽到謝書吏來報後,立刻跟著出城查看。
天氣一暖和,麥子一日一個樣。
今日過來一看,果然跟謝書吏說的相同。
沉甸甸的麥穗,實在是喜人啊。
隻是麥穗便如此,等到收獲的時候,隻會讓人更驚喜。
田間還有人驚歎道:“縣令大人說肥料至少三次,翻耕時的基肥,下種子時的種肥,生長時的追肥。”
“做好這三樣,定能提高收成,這話不是不信,而不是知道如此有效。”
“咱們這田地錯過基肥種肥,隻在年後按照縣令大人說的方法,追了一次肥,都要把往年抽穗大啊。”
紀楚聽到這話,都有點不好意思。
大家竟然把他書上的話,記得那樣清楚。
這也是肥料使用手冊寫的通俗易懂,大家肯定能記住。
又聽人道:“我家還種了春小麥,不僅用了上等種子,還用了肥料方法。”
“等到八九月份,看看它的產量。”
周圍人看向說話的農夫,忍不住道:“你要累死不成?冬小麥要種,春小麥也種,還開耕兩畝油菜地,今年是想做甚?”
“糊口啊。”這人大大咧咧道,“隻要能喂飽全家,我不怕累。”
紀楚看著田地裡的麥穗,再看向說話那人。
他的方法很重要。
當地百姓更為重要。
方法再好,每人去用,那也是廢紙一張。
而田間農夫的勤勞,才是這麥穗不同的真正原因。
或許是他目光太過灼熱,閒聊的眾人瞥見田間的人,定睛一看,這是官府的差役嗎?
放在往日,他們肯定是怕的,最近卻大著膽子道:“可是官府的差爺?縣令大人是不是又有文書宣讀?”
語氣裡帶著明顯的期待。
他們想聽紀縣令的文書,肯定能給他們帶來好東西!
紀楚聽出話裡的意思,笑著搖頭:“暫時沒有。”
這口音不對啊,不像本地的。
等大家走過來,看著中間的官員格外年輕,哪能不知道這是誰,連忙拜見。
“紀大人,下個月夏收,您可一定要來。”
“我家第一攏麥子,想送給您。”
“您看著麥穗,應該沒辜負您的期望吧?”
眼看大家七嘴八舌說著,紀楚笑著點頭:“已經很好了,還有不到一個月就能收獲,一定能有個好收成。”
這也是大家的期盼!
同時大家也知道。
這有大半都是肥料的功勞。
用好肥料,就能事半功倍。
而這一切,都是紀大人帶來的。
彆看紀縣令來了還不到半年時間,可他們已經完全信任他了。
不管是年前的冬日扶濟,還是如今儘心儘力的肥料使用。
甚至幫著他們種油菜不算田地。
都實打實在幫著他們吃飽飯。
安丘縣不少農戶,一邊看著沉甸甸的麥穗,一邊伺候即將發芽的油菜,總覺得日子充滿希望。
隻要這些都收獲了,那他們今年就不會挨餓了。
整個邊關小縣,都因為麥子抽穗抽得好,變的鮮活起來。
還有人唱起當地的農歌,仔細去聽,都是期盼豐收的歌聲。
農戶們的高興,跟縣學裡的冷清,形成鮮明對比。
偌大的縣學裡,已經沒有多少學生在認真讀書了。
學不會,考不上,又有什麼用。
收拾收拾回家再請夫子吧。
此刻在聽到農人們縱聲高歌,恨不得堵住耳朵。
真是耽誤他們用功。
李師爺的兒子李紋來縣學的時候,腳步都頓了下。
裡麵都是十五,二十的少年,青年人,為什麼這般死氣沉沉啊。
十四歲的李紋覺得進了這裡,人都要沒精神了。
不過他也有些昏昏欲睡,彆看他爹李師爺是秀才,但他真不是讀書的那塊料。
所以來了安丘縣之後,拖拖拉拉到現在,才願意來縣學讀書。
等他進了學堂,不少人都看過來,明顯知道他的來曆。
“師爺的兒子,也來這裡讀書?”
“縣令都不管的地方,還有心腹要來啊。”
這兩句話說的怪聲怪氣,但跟著的教諭竟然也不斥責。
看樣子整個縣學,對紀大人都有很大意見。
一下學,這話立刻到紀楚耳朵裡。
彆問為什麼告狀!
誰讓他爹就是縣令大人心腹啊!
這段時間安丘縣的變化,誰都看在眼裡,若這話傳到農戶耳朵裡,估計會跟縣學的人直接開罵。
紀縣令也是你們能說的?
紀楚算著前去州試學生的路程,對李師爺兒子道:“彆跟他們起衝突,再等等。”
李紋跟他爹李師爺,性子更像他娘李娘子,稍稍有些跳脫,他立刻答是,又嘿嘿一笑:“四叔,您還有什麼後招啊,能不能提前說說。”
“還不回去讀書。”李師爺立刻趕人。
還攀關係喊四叔,真是沒大沒小。
這些日子,李師爺已經真心把紀縣令稱為大人,也真心敬佩他。
就安丘縣這些事,換做他來,肯定不如紀楚的。
紀楚倒也不計較,笑著道:“等夏收之後就知道了。”
說著又問了最近的天氣,眼看天逐漸炎熱起來,距離夏收的日子也越來越近了。
農家少閒月,五月人倍忙。
進入五月,日子一天趕一天似的。
放眼望去,金黃的麥子看的人眼暈又欣喜。
彆說其他人了,紀楚沒事都要往郊外看一看,等到時機成熟,便能進行夏收。
要說種地離不開雨水。
可馬上夏收的時候,又最怕雨水。
這段時間若是天降暴雨,那即將成熟的麥子恐怕會爛在地上,直接發黴發芽。
想要種好田可太難了。
播種的時候盼著天冷一點,麥苗長的慢一點。
過冬的時候,希望雪大一些,殺蟲保溫儲水。
開春之後,既盼著下些雨,又盼著不要倒春寒。
好不容易熬到麥子即將成熟,此刻又盼著不要下雨,讓大家收完麥子,曬完麥子再說。
稍有不慎,便會減產,便會有損失。
再嚴重些,等著挨餓吧。
這也是紀楚焦急的原因,種地太看老天爺的脾氣了。
如今是豐收的,可以本地的田稅來講,稍微遇上災年,日子便沒法過。
天時好的時候,認真儲糧,那樣才能渡過未來的難關。
不過若真有老天爺,估計也要犯嘀咕,你們種個地,還要老子規規矩矩該下雪下雪該降溫降溫,一會要雨一會不要雨的。
但老天沒有意誌,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天地並不以人的想法運行,自然也不以人的期待運轉。
他們這些渺小卻有龐大的人類能做的,就是與天爭,與地爭,勢必要在這不以自己意誌為轉移的世界裡生存下去。
五月十六。
按照朝廷欽天監給的農時大致時間,以及當地安丘縣農人的經驗,長達半個月的夏收終於來來的。
用了新肥料培育的麥子,收獲到底如何,就看夏收之後的稱重了。
安丘縣上下全都忙碌起來。
此刻不管是什麼身份什麼職位,都在關注夏收的動向。
作為安丘縣的主糧收割時間,夏收的產量,代表了接下來一年是借債度日,還是勉強吃飽,又或者比較幸運能有餘糧。
一切,就看夏收的收成了。
紀楚都難免緊張。
主糧若穩,那一切都穩了。
主糧要是有問題,後麵的計劃都要推遲。
個個村子搶收的間隙,不停有人來報。
“羅玉村!羅三叔家收完麥子了!他家十二畝田,一共收獲三千八百四十斤麥子,六千九百一十九斤秸稈!”
一畝地的平均收成,竟然在三百二十斤。
去年也是豐年,曲夏州均產在二百八十斤一畝地。
多了四十斤!
衙門眾人深吸口氣,眼裡都閃過激動。
他們各家也種田的,自然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眾人難免躁動,好想回家看看,自家田地收獲情況啊。
紀大人給的肥料知識,果然有用!
第一年便如此,以後學的更精細了,產量肯定更高吧?
“還是羅玉村,弓家二十七畝田,一共收獲九千一百八十六斤!”
一畝地,產了三百四十斤!
比去年多了六十斤?!
彆說衙門眾人了。
消息傳遍安丘縣,整個縣的百姓都沸騰。
六十斤糧食,便是一個人好幾個月的口糧了!
今年的安丘縣夏收,豈止單用豐收來形容?!
不少人還把目光看向夏麥跟油菜上。
那它們呢?
它們又會帶來什麼樣的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