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羽本來以為自己已經勸服了李尋歡。
但隨著天氣一日日轉冷,她發現李尋歡表麵上答應了她好好等著,實際行動卻是完全在擺爛。
他每天一睜眼就開始喝酒,一喝就是一整天。
有時興致來了,連飯都不吃,就純喝。
酒品倒是很好,喝得再多,也沒失過態。
但這麼一通猛喝,對身體絕對弊大於利。
不過半個月的工夫,他已經瘦得形銷骨立。
天羽初見他時,隻覺他容貌俊美,氣質出塵,好似精怪,現在再看他瘦得凹進去的臉,已經全無這種感覺。
“你不是嫌這酒不好喝麼?”她實在理解不了這個酒鬼,“怎的還越喝越多了?”
李尋歡一邊喝一邊道:“苦酒也有苦酒的滋味。”
天羽:“可你再這麼喝下去,身體就徹底壞了啊!”
李尋歡便笑而不語。
她明白那笑的意思,無非是“這身體本來也好不了了”。
天羽:“……”
誠然站在他的角度,現在是一個接近必死的局麵,但也沒必要自己給自己加速吧?
作為一個曾經在娛樂圈摸爬滾打,恨不得抓住手邊一切機會往上爬的人,天羽實在無法認同李尋歡的行為。
但兩人聊過這麼多次,該勸的話她已經全勸過了。
李尋歡不肯聽,她說再多也無益。
不如來點實際行動。
於是從這日開始,她便不再隨便給李尋歡酒了。
想喝酒?
可以,替我們鋪子做工來換。
鐵匠鋪因要打鐵,得讓火爐一直燃著,所以就需要源源不斷添柴。
入冬之後,後院各處,也需生火取暖,便更需要木柴了。
天羽就讓天勇專心劈柴製炭,把打鐵的活交給她和李尋歡。
李尋歡:“……”
他是個體麵人,很有寄人籬下的自覺,麵對這種要求,隻能點頭。
他年少成名,輕易考中進士,點了探花,後來行走江湖,也是不費吹灰之力,就成了縱橫武林的高手。
在很多人,包括他自己看來,他應該是什麼都會的。
但他確實不會打鐵。
未免自己到時給她添亂,他想了想,還是在答應之後,主動與她坦白了這一茬。
天羽並不意外,隻道:“無妨,我可以教你。”
李尋歡:“……好。”
他現在不能動用內力,掄錘鍛鐵,就得純靠自身的力氣。
偏他是個書生,不動真氣的情況下,力氣實在不怎樣。
至少不如從小在鋪子裡幫工的天羽。
兩人配合開打第一天,不過半個時辰,他就累得滿頭大汗,頭暈眼花。
然後午飯多吃了三個饅頭。
天羽:可以,鍛煉完吃快碳,以前在娛樂圈大家都是這麼練肌肉的。
事實證明,不論古代現代,人這個物種,習性都一樣。
隻要把體力消耗一空,就沒工夫想東想西了。
李尋歡自從開始學習打鐵,酒癮就好了不少,充其量在睡前喝上一口。
與之相反的是他的飯量。
之前他每頓飯也就稍微沾個筷子,吃三口都算多的;現在開始打鐵,為了能連續掄錘,必須好好吃飯,他便越吃越多了。
十日下來,他的飯量從天羽的五分之一,變成了比天羽還多一倍。
對此,天羽的評價是:總算像個成年男人了。
雖然這成年男人因為身中劇毒,還是不可避免地虛弱了下去,但規律的體力勞動確實減緩了他虛弱下去的速度。
天羽一開始覺得很神奇,後來仔細一想,他中的天宗秘毒,本來也不是那種見血封喉,一發作就死的毒藥,那原理大概率就是一點點削弱身體機能,直到無法維持生命體征?
如果是這樣的話,她逼著他打鐵鍛煉,確實能讓他死得更慢一點。
認識到這一點,她又默默給李尋歡增加了工作量。
理由也很好找。
之前打得少,是因為他沒學過打鐵,不熟練,沒辦法,現在他逐漸上手了,每天多打幾件,那也是應該的。
循序漸進嘛。
李尋歡能說什麼?
隻能說好。
這麼打著打著,關東徹底入了冬。
說一個月後就回來的東家,卻沒能在約定的時間出現。
天羽很意外。
在她印象裡,東家雖然是個吊兒郎當的人,但說出的話,從來都能做到,否則她也不會對他如此信任。
結果這次攤上這麼大的事,他反倒失了約,當真叫她意想不到。
同時也有些不好意思麵對李尋歡。
但再怎麼不好意思,該說還是要說的。
“我們東家不是那種隨意誇下海口的人。”她讓李尋歡再等等,“大概是路上出了什麼意外,耽擱了回來的時間。”
李尋歡明白她的意思,點頭笑道:“你放心,我等著就是。”
這一等,便又等了十來日。
期間李尋歡照舊打鐵。
人因為中毒臉色一日差過一日,力氣倒是比初學時大了許多,甚至肩也寬了。
東家終於帶著人冒大雪趕回那日,他自覺大限將至,一邊喝酒,一邊跟天羽感慨:“沒想到我死之前,還學會了打鐵。”
他是笑著說的,笑得還挺高興。
但天羽聽著,心裡很是難受,一時不知該說什麼,隻好給自己倒一杯酒,陪他一起喝。
這是她第一次喝酒。
酸苦的味道劃過喉嚨,叫她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抱歉。”她低聲說,“我沒想到東家會失約。”
“你不是說了嗎,他不是那種隨意許諾的人,定是路上出了意外。”他的語氣很平靜,“何況我中毒一事與你們無關,你根本不必抱歉。”
便在此時,前頭傳來“砰砰砰”的拍門聲。
天羽瞬間起身,奔出後院。
“東家!”她用最快的速度開了門,把人引進鋪中,“你可算回來了!”
風聲呼嘯,大雪漫天,一片嗚嗚中,她似乎聽到誰嘖了一聲。
但她沒多想。
等東家帶著人進到後院,她才發現,跟在他身後進來的那個人,背後還背著第三個人。
院中燈火幽微,她看不清這兩人的模樣,隻能依稀辨認出那個被人背著的人姿勢很奇特。
影子打在雪地上,看起來分外詭異。
天羽看得心中一緊,正欲移開目光,就見那姿勢奇特的人猛地抬頭,一雙清淩淩的眼朝她望來。
下一刻進入屋內,眼前驟然明亮起來,她也看清了這人的相貌。
竟是個容色如玉的俊美青年。
天羽:“?”
怎麼又來一個男狐狸精長相的?
她心裡這麼嘀咕著,就聽到東家開了口。
東家見到了在屋內坐著的李尋歡,非常驚訝,道:“你中毒多日,竟一點沒瘦?”
李尋歡:“……”
天羽:“……”
咳,胖的人天天擼鐵會瘦,瘦的人天天擼鐵會壯啊。
“您就是天羽和天勇的東家?”短暫愣神後,李尋歡便起了身,朝東家行了一禮,“在下李尋歡,見過前輩。”
聽到他的名字,東家沒什麼反應,但邊上那個背著個美青年的中年人卻是睜大了眼:“李尋歡?你是小李探花?”
李尋歡:“……是。”
“沒想到以你的功夫,也會遭人暗算。”中年人一歎,“雖說天宗秘毒叫人防不勝防,但毒藥這種東西,總要吃下去,才能發作。”
“想必你也是信錯了人,才被騙著服了毒,落到這般田地。”
中年人仿佛還有很多話要感慨,天羽這個急性子卻有點懶得再聽了,忙道:“還請前輩先替他解毒。”
中年人聞言,偏頭打量了她一眼,而後快步上前,開始為李尋歡診脈。
也是到了這個時候,天羽才發現,那個被他背在背上的青年,之所以姿勢奇特,是因為雙腿癱瘓,發不了力,隻能晃晃悠悠地垂在那裡。
她頓時愣住。
容貌俊美的癱瘓青年見狀,卻朝她一笑。
他姿勢奇特,體態扭曲,可這麼笑起來,又有一股尋常人難以企及的神采飛揚。
看得她一怔。
不多時,給李尋歡診脈的中年人鬆了手,朝天羽和東家的方向看來。
目光交彙,一起生活了十年的兩人竟是異口同聲:“如何?能解嗎?”
中年人點頭:“能。”
“但這毒在他的經脈內沉聚了太久,要想解毒,必須破而後立。”
天羽:“破而後立?”
東家到底比她見識廣,立刻反應過來,道:“難道要先廢了他的內功,才能解毒嗎?”
中年人歎道:“此毒狠辣之處,正在於此。”
天羽不由得朝李尋歡看過去。
燈火煌煌,照得他那張蒼白的臉宛如透明。
這太殘忍了,她忍不住想,廢去內功不是化去內功,前者是會損傷經脈的。
也就是說,李尋歡如果想要解毒,隻能得到一具健康但再也無法達到目前武學高度的身體。
彆說李尋歡了,她都很難接受!
她忍不住向那中年人確認:“就沒彆的辦法了嗎?”
中年人沉默不語。
這時李尋歡笑了。
他是對她笑的,一邊笑一邊說:“你好像比我更舍不得我這一身內功。”
天羽:“……我就是覺得不該是這樣的。”
“你這樣的人,不該是這種結局。”
你是縱橫武林的小說男主,是頂級傑克蘇啊?怎麼能年紀輕輕就經脈受損呢!
這劇情不合理啊!
李尋歡還是笑:“可若沒有你逼著我日日打鐵,我恐怕都活不到今日。”
天羽:“……”
我那是堅信你肯定有救。
就在她鬱悶不解到極點的時候,沉默了好一會兒的中年人,忽然抬眼道:“其實還有一個法子,但那法子很凶險,且凶險之處不在他,而在幫他的人,你願意試試嗎?”
天羽立刻追問:“什麼?!”
“我方才說,他中的毒在經脈裡沉聚了太久,必須破而後立,但這毒很詭異,隻要內力運行,真氣在體內遊走,就能要他的命,所以他不能自己化去功力,隻能借助外力。”他說到這裡,一雙眼睛盯緊了天羽,緩緩道:“借助外力,除了直接廢掉他的功力,其實還能另找一人,將他的一身內功吸出來。”
天羽:“……吸、吸出來?”
是那個什麼吸星大法嗎?
她在哪個電視劇裡看過來著?
“是,吸出來。”中年人頓了頓,眼神微爍,“我這裡有一套功法,練至入門,便能吸取他人內力,你若想幫他,不妨試著練一練。”
這聽起來似乎兩全其美,可天羽還沒忘記,方才他說,這法子很凶險。
“這套功法很難練嗎?”她於是問。
中年人果然點頭:“很難。”
“它需要你完全放棄自己以前練過的內功,否則就會控製不了體內的真氣,癲狂嘔血,百脈儘廢,從此再無法習武。”
天羽:“所以我得先自行化功?”
“不止。”他搖頭,“還得徹底忘記你從前所修內功,否則一旦潛意識照著原來的內功練起來,你就完了。”
天羽懂了。
這確實凶險,畢竟人最難控製的,就是自己的潛意識。
所以,她要為了救李尋歡試一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