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雲低垂,天地之間彌漫著一股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遠方,閃電時隱時現,照亮厚重雲層。
空中凝結的水汽沉沉壓下,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大雨將至,決堤之危近在眼前。
遠處江水翻騰咆哮,渾濁的水流裹挾著泥沙奔湧而來。堤壩上的人群如蟻群般忙碌,喊聲、喘息聲交織,顯得格外紛雜混亂。
“再把沙袋往左側堆高些!那邊堤腳太薄,千萬彆留空隙!”
“來人啊,沙袋不夠了,快——”
有人在雨前的昏暗裡高聲喊著。
同一時刻,堤壩製高點上,卻保持著微妙的寂靜。
這是河流衝擊的拐彎處,也是全段堤壩受力最集中的位置。雖然地基相對穩固,但由於常年受到水流衝刷,一旦水位驟升,便是第一處告急之地。
楚映昭正立在此處,與身後的白聞青低聲交談,交換彼此的看法與判斷。
風裹挾著水汽,將她的頭發吹得淩亂,黑紅色衣料緊貼在身上,顯得她背影越發渺小單薄。
“上遊遞來了情報,堤壩崩塌情形比預計更甚,洪峰會來得更猛。”
白聞青擦了擦額角濺上的水漬,微微眯著眼睛:“最多不過一個時辰,雨便要來了。等洪峰直撲下來,這段堤壩……不好說。”
楚映昭沒有回應,她在腦海中快速構建著地形與水流相互作用的動態圖。
上遊降雨量、地勢緩急、泥沙淤積量乃至河床寬窄度的變化,在她的腦中閃爍成一連串數據。
與此同時,她手指在一張勉強算作地圖的帛紙上飛速劃過,精確地勾勒出幾道弧線,最終圈定了幾個關鍵點。
“這裡、這裡,還有這裡。”她的聲音低而穩定,吐字極為清晰,不容置疑,“這幾處堤段最薄弱,一旦決堤,整個下遊都會成為一片澤國。”
她一邊說,一邊用染了泥水的毛筆在那帛紙上做著標注:
“堤壩第三段和第七段是受力最集中的地方,調集全部沙袋和木樁,分配人手進行加固。”
“調動健康勞動力組建三隊,每隊負責一個關鍵點,確保堤壩受力均勻。”
“東側低窪地帶,立刻派人挖掘分流通道,提前做好引流準備。”
“是。”侍衛領命,快步下堤,把女帝的命令傳達下去。
“陛下!”齊望竹匆匆趕來:“您站在這裡實在太危險了!這裡靠近主流衝擊點,若是水位再漲——”
“不會漲得這麼快。” 楚映昭頭也不回,語氣平靜而冷靜:
“這裡地勢高,雖顯險峻,但尚可支撐,且能看到最真實的水位情況和堤壩變化。現在不是糾結這些的時候,你來是為什麼事?”
“是為分流。”齊望竹有些猶豫:“預定的分流點儘是田地,一旦將洪水分流至此,勢必損失頗多……”
“財物而已,這是眼下最輕微的損失項了。”楚映昭毫不猶豫。
齊望竹頓了頓,似乎有些躊躇,片刻才補充:“陛下,那片田地……是柳大人的私產。”
“柳千崢?”女帝終於將視線從地圖上移開,轉而瞧了他一眼:“朕那位身體抱恙、一直請病假的平章政事?”
齊望竹有些遲疑的點了點頭:“……正是,陛下。”
——柳千崢,四世三公的柳家現任家主。
作為四號男主哥,他尊享冷酷、嚴謹和權傾朝野三款熱門屬性。且在主持把控整個柳家的同時,兼任平章政事、太常寺卿、國史院總裁、光祿大夫、太仆寺卿、國子監祭酒以及翰林學士承旨,以及上任左春坊大學士。
總之,穆朝大冰。
但他和他頂著的這一係列頭銜,都對女帝當下的困境毫無幫助。
“分流。”她斬釘截鐵:“後續事宜朕來料理。”
齊望竹望了她一眼,喉結微微滾動,似乎壓下了什麼情緒。短暫的靜默後,他垂下眼瞼,終於點了點頭。
他像是做出了什麼決斷,向她深深一躬身:“是,陛下。臣這就去辦。”
與此同時,在女帝未關注的係統一角,他的好感度再次產生了變化。
隨著時間一點點流逝,水勢越發洶湧。
遠處雷聲轟隆,仿佛要撼動山嶽,閃電一閃而過,將江麵映照得明暗交替,更顯出湍流巨力的可怖。
雨點開始密集地落下,堤壩上空蒙蒙一片,風更急了。
沙袋、木樁在人群的吆喝聲中不斷向最危急的堤腳移動。
雨越下越大,泥水與汗水混成一片,一些人腳下打滑,險些摔倒,就地又爬起,繼續搬運物資,一刻不敢耽擱。
然而,壞消息緊隨而至。
上遊攔沙的簡易柵欄在洪流衝擊下已然斷裂,泥沙和碎石正以極快速度裹挾在湍急水流中,勢如猛獸朝下遊撲來。
上遊官員在最初猶豫時錯失了最佳加固時機,堤壩承受的壓力在頃刻間增至極限。
水浪拍打在堤身上,震得腳下泥土微微顫動。一些原本就鬆動的堤段,此時竟隱約出現了細密的裂紋。
喊聲與風雨交織,沒人能放鬆片刻。誰都知道,一旦有一處堤段先行垮塌,洪水便會蜂擁而至,擊潰整條防線。
突然間,一聲巨大的撞擊從堤壩西側傳來,伴隨著眾人的驚呼:“裂縫——堤壩開裂了!”
那是最薄弱的堤身之一,渾濁的河水攜帶大量碎石,仿佛百十條巨蟒撞擊在堤麵上,居然擠開了沙袋,將防線衝出一道可怕的缺口。
滔滔洪流瞬間湧入,若不及時補救,這道缺口就會越擴越大,最終導致整條堤壩徹底崩潰。
“水位上升速度超過預估,可能半個時辰後就要逼近堤頂!”白聞青從一側狼狽的爬了上來:“這裡太危險了,你——您得換個地方!”
楚映昭眼神卻仍舊鎮定,她幾乎當機立斷:“影,帶上所有暗衛和侍衛,去西側堤段,務必在最短時間內用沙袋和木樁先頂住缺口!”
“……”影第一次沒有當即回應,而是稍顯猶疑:“您的安危勝於堤壩與……”
“朕命令你。”楚映昭毫不猶豫的打斷了他:“所有能抽調的兵士都調過去,誰若臨陣退縮,就地軍法從事!”
時間在雷雨的轟鳴和人們緊張的吆喝聲中,飛速流逝。
西側堤段裂縫依舊在往外冒水,暗衛和士兵們用儘方法想堵上,可洪流衝擊太猛,每當他們把沙袋剛壘起來,就會被強勁的水勢拍落。
泥漿四濺中,每個人的衣衫已被撕破,臉上身上或多或少都被激流裹挾的碎石擦傷,鮮血混著雨水,讓人看著觸目驚心。
楚映昭又抬頭看了一眼雲層與風向,冷風夾雜著水汽打在臉上,讓她越發堅定自己的判斷:
“這場暴雨會持續到明天淩晨,最多三個時辰。堤壩撐不住的——東邊那條引流口還沒挖通?!”
——那節掘口沙土鬆軟,但卻遍布碎石,一旦鏟頭下去,泥漿便洶湧而出。即便這裡幾乎全是精裝的兵士,但也進行的十分艱難。
嘶啞的吼聲在大雨中此起彼伏,有人踩滑摔倒,卻又立刻掙紮起身,慌亂地繼續挖掘。
鐵鍬、鋤頭乃至於木棍,不斷在地麵劈出飛濺的泥水,濺到每個人臉上、身上,仿佛一幅混亂又雄壯的抽象畫作。
而幾乎就在女帝高聲詢問的同一刻,一聲震天巨響從挖掘口傳來——堅硬的沙層終於被鑿穿!
頃刻間洪流撲出,挾裹著泥沙奔湧而去!猶如山中猛獸找到了出口,怒吼著衝向低窪的廣闊田地!
刹那間,腳下濕土猛地塌陷,幾名兵士驚呼一聲,險些被卷入激流,幸而同伴眼疾手快拽住了他們的衣襟。
“挖通了!”不知誰喊了一句。所有人腦中一片空白,一麵大口喘息,一麵看著渾濁江水的方向。
有人半跪在地,濕透的衣衫緊貼脊背,心臟還在瘋狂跳動。
田地本就位於低窪地區,轉眼之間便被濁浪吞沒。
禾苗被洪水連根拔起,農田裡淤積著泥漿和碎石,短短數十息功夫,已成一片澤國。
然而正因為這片低窪地的分流,大量洪流得到了分散,主河道壓力驟減,水位略微回落,為修補缺口爭取到寶貴時間。
流民與侍衛再次協力,將沙袋、石料往裂口處拚命填塞,用木樁打入河床,隨後用鐵索將之牢牢捆住。
最終,在持續一個多時辰的生死鏖戰裡,幾段危險堤段總算沒有徹底崩潰。雖然裂縫依舊危險,但至少暫時能穩住。
夜色與風雨交織下,這場令人心驚肉跳的防洪之戰持續到天將破曉。
當第一縷微弱的灰光在東方雲層後浮現,雨勢終於緩和了一些。
烏雲依舊厚重,但那洶湧的洪流已不像之前那般瘋狂。
主堤沒有決口,也沒有更大範圍的坍塌,分流口的水位逐漸趨於平衡。
堤壩上,躺倒的人比比皆是:流民、士兵、官員,全都筋疲力儘,隨便找了處泥地就癱坐下來,再也無力站起。
有人嗚嗚地哭泣,是在劫後餘生的喜極而泣;有人相互攙扶,臉上雖是泥濘,卻帶著苦中作樂的笑容。
也有人抬起頭,遠遠遙望堤壩製高點的那道身影。
雨還沒有完全停,楚映昭的發髻濕貼在額側,衣襟染滿泥水與擦傷的血跡。
她的左臂被尖銳的石塊劃出一道口子,鮮血染紅了袖口,卻不曾退後過半步。
她環顧四周,吐出一口濁氣,微微仰頭,讓冰冷的雨點拍打在臉頰上。
“統計損失,賑災物資一刻不能拖。”
短暫的平靜後,女帝再次開口,聲音裡帶著難掩的疲憊,卻依舊有力:
“告訴官員不要鬆懈,後續雨水還可能有變,欽天監繼續密切關注上遊情況。”
“白聞青、齊望竹,留在此地指揮幫助處理後續事宜。張延禮——”
她目光掃過狼狽不堪、但眼神卻亮的驚人的張倉管,頓了頓,才接著問:“你要是還撐得住,就跟朕回去上朝。”
矗立幾乎整整一夜,她其實早已力竭,大量的運算和決斷也讓大腦刺痛嗡鳴,能堅持站在這兒都算身體素質戰勝百分之九十九人類。
但現在,是將張延禮送上台麵最好的時機。
75忠誠,86才能,愛卿數值如此美麗動人,還跟著朕風裡來雨裡去,勤勤懇懇任勞任怨……
……朕把他從八品倉管提拔到什麼位置,會比較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