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詹穎(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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鬱知在這場試鏡裡,明顯有些呆滯了。

她腦袋發脹,如果可以具象化,那麼頭頂上八成是一團亂糟糟的線條,再掛一個“專注力111”的debuff。

人的注意力是很短暫的。

上學時候四十分鐘都已經接近極限了,大學動不動就一個半小時、兩個半小時的課,每次上起來都生不如死。

而這場麵試,已經進行了四個小時。

佩昭隻去了一次衛生間,郎卿文在外麵散心了五分鐘,翟鐸喝掉了三杯咖啡。

後麵的編劇們,也把電腦放在了一邊,垮塌著肩膀,要麼偷偷跑走放放風,要麼揉著眼睛在那裡發呆。

鬱知已經開始在桌子底下玩手機了。

【栗子】:好餓……想吃晚飯了

【餓了想吃】:醒醒,午飯還沒吃呢

【栗子】:看了看,外麵已經放飯了,她們吃得好少啊,我一個人能頂十個

【餓了想吃】:咱倆跑吧?我請你吃大蝦去

【栗子】:那走?

【知不道啊】:???

【栗子】:你們麵試要試一天的嗎?不休息嗎?

【知不道啊】:午飯是有的,但現在尷尬的是,沒有人提這茬

從上午九點開始,現在馬上就要到一點了。

佩昭看上去不是很累。

她跟藝人對話的節奏依然那麼的快速,甚至對每個人都會點評一下演技。

“你這個演技是學誰的啊,挑點好的多模仿模仿,彆學現在那瞪眼睛哼唧的。”

“你聲音是好聽的,可這台詞念得也太爛了。我知道可以請配音,但你聲音練練是可以自己配的。有的實在不行請配音,也是因為聲音條件太差了。你這個條件很好,很有個人特色,也是加分項,給觀眾能留下印象,這是很吃基因條件的,不要浪費了,往後還是學學吧。”

“不怒自威,不是繃著臉。你的質感呢?對,她是穿越的沒錯,但她也很好地偽裝了大公主的身份啊!”

有的藝人很感激地道謝,有些表麵承認實際隻關心有沒有過,還有的則是尷尬一笑勉強點頭再收了表情轉身離去。

鬱知望向身側的佩昭,見到這位導演還在神采奕然地試鏡、點評、建議。

如果說女人在工作的時候魅力最大,那麼此時,佩昭已經超過了在場諸位所有人,成為了最亮的那顆星。

奪目璀璨,像是旋渦一般讓人錯不開眼睛,耳朵裡全是她飽滿的聲音,於是腦子裡盤旋著那道聲紋,久久不散。

鬱知看著看著,就有了一些小說的靈感。

佩昭真的很熱愛她的行業。

她在籌備一塊“璞玉”,儘力地讓它變得晶瑩剔透,以便進行後續的雕琢。

而在這個過程裡,不單單是她在尋覓的“璞玉”綻放著光芒,她亦是。

鬱知想寫一本關於導演的小說了。

一個熱愛著所屬行業、不怯不餒、為夢想戰鬥的勇士。

藝術創作者的靈感會來源於現實,但寫小說也好、作曲寫歌也罷,那一瞬的“震顫”得來的靈魂碎片,想要擴展成為一個完整的靈魂,卻不是一件易事。

而靈感來源的繆斯不一定就是主角人設的完全體。

除非鬱知在隨後的日子裡不斷地搜索佩昭的事跡,並將其融入故事中,在重疊多個邏輯線、人設特點、生活痕跡後,才是真的有原型。

參考,還是按照原型去寫,兩者的邊緣可能稍微有點模糊,但想分清楚也沒有多困難。

沒有人願意打斷佩昭,所以她們至今,還在繼續著試鏡。

·

詹穎來到了門口,等著前一個離開,而後穿過金碧輝煌的大門邁入了其中。

她的順序不太友好,此時大家都很疲憊了。

“導演好、編劇老師好,我是詹穎。”她快速進行自我介紹,聲音清亮,站姿挺拔。

郎卿文默默地看著她,並未出聲。

詹穎的視線劃過郎卿文時,稍微停頓了一下,不太明顯。

鬱知她們當然知道詹穎,郎卿文並未隱瞞此事。

前不久離開的賴玟就是佩昭聯係的,三位導演的人脈在名單上單獨打了星號。

可以算作是走後門,也可以當做是大家合作前期磨合階段的彼此交流分享,有利於加強對彼此的了解程度。

佩昭的人脈如何,郎卿文心心念念的小演員如何,翟鐸偏重的藝人特點如何……這些都能透露出她們三人的性格、為人處世。

隱瞞會埋下地雷,光明正大地推薦隻會讓彼此更加融洽。

鬱知給自己提提神,微微張大了雙眼:“簡曆上的就不必重複了,我們都看過。直接來吧?”

佩昭的聲音有點喑啞:“不要緊張。”

說完這話,她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

詹穎將手裡的紙張放在身側的椅子上。

·

摘出來試戲的片段,是女主唱的一出“空城計”。

這裡的時間節點已經偏後了,女主手握兵權成為了攝政長公主,正在走一統天下的路線,支持她的人不少,反對她的更多。

外出巡視時,有人泄露了她的行蹤,致使女主在彆院被圍。

但一出空城計,駭得對方放棄了這個難得的殺她的機會。

詹穎知道為什麼這出空城計能唱響——從以婚事為餌請君入甕當場斬殺異姓王世子開始,女主告知所有人,她的“君子立於危牆”,這“牆”,大多是陷阱。

在往後的數次,女主都用了這招,屢見不鮮,但次次效果極佳。

女主這人不是明確意義上的真善美,她逐漸成長為一個陰謀家、野心家、帝王,踩著骸骨成就霸業王權,這條路上倒下的有壞人、亦有好人。

她最擅長的,是蓄意找茬,然後把權力收歸中央。

這段劇情的前不久,她才剛用這招引誘某個世家動手,之後也順利將其連根拔除。

“前科累累”,所以空城計成為了她破局的關鍵。

基於此,與她做對的人咬牙切齒地想殺死她,可又承擔不起泄露自己身份的後果。

發給藝人們的三張紙,一個是台詞片段,一個是女主的人物小傳,一個是故事大綱。

鬱知沒想給來麵試的人挖坑,她這又不是內定的!

給她們的人物小傳和故事大綱裡,都強調了這出空城計的前因後果。

詹穎所知道的,隻要認真看了這些文字的試鏡藝人,都能夠知道。

但梗概之所以是梗概,就代表,一句話濃縮了一整個驚心動魄的事件,是告知,而非渲染。

它可以在一秒內讓人讀到豐沛的信息,卻無法將中間的起伏傳遞給讀者。

就如同,“六王畢四海一”,隻是這麼六個字,給人遺留下的寬闊想象空間,全靠個人素質去描繪。

詹穎不同。

她的優勢在於,她看到了“六王畢”是如何畢的,“四海一”是如何一的。

《奪權》的女主,《穿成亡國長公主》的女主,她一路走來如何艱辛,麵對了多少明槍暗箭,又是怎樣一次次站上勝利者的高台,這些,詹穎都見到了。

人物形象趨於圓滿,“女主”不再是冷冰冰的“擅計謀、冷靜、韌性強”,而是一個能夠在腦海裡構建成為“人”的完整體。

讀者討厭小說i被改編,就是因為大家幻想的每個“人”是不一樣的。

詹穎需要貼近小說裡的女主,同時也就意味著她在貼近鬱知的思維。

這很困難。

詹穎不是鬱知,所以她一定會對女主的角色解讀有偏差。

然而這並不是死局。

一千個讀者,她們的“哈姆雷特”,一定是有共同點的。

這份共同點,就是主角的人格魅力所在,哪怕這部分導致讀者分作兩派,有人喜愛、有人厭惡。

但恰恰證明了,這是主角固有的、被所有人承認的共同點。

她存在,她讓人注意——

於是,讀者因個人喜好、經驗、想法,產生了不同的看法,從而誕生了爭議。

詹穎敏銳地將其尋找出來,結合重點劇情揣摩分析,構建出了一個屬於她的“人”。

隻要大家的“人”有三分核心相似,就已經能夠獲得共同的認可了。

編劇從鬱知小說裡提煉出來的人物小傳,嚴格遵守了所屬行業的編寫規則,裡麵隻有女主的前史、縱坐標、橫坐標這三點。

這部分的文字非常簡潔,五百字不到就概括了女主的一生。

它不是一篇對某人的謳歌讚頌,隻是用最簡潔明了的文字,來概述女主的關鍵命運拐點,其餘部分完全不會去做裝飾豐富。

演員拿到劇本,為所飾演的角色撰寫人物小傳,與編劇的差彆很大。

雖然也都涉及到前史、橫縱坐標,但它的作用是輔助演員去度過角色的一生,更有主觀色彩。

她在演,亦是讓人物過活。

這就是詹穎為《奪權》所書寫的女主人物小傳開頭:

薑焱,戰鬥機女飛行員,試飛任務犧牲後穿越,從一片藍天飛去了另一片天地,張開了她的翅膀。

詹穎參與過軍旅劇的拍攝,她演的是一個戲份不錯的配角,在換場地期間趁著有空去考下了直升機飛行證件。

是私人飛行員執照,相對容易,難度適中,現在很多人都可以順利通過。

她隻是突然興起,又發現自己完全可以做到,於是就去做了。

與劇本女主的設定相比,這不算什麼。

可此時又告訴了她,無心插柳柳成蔭。

沒有人可以忘記在藍天之間飛翔的感覺,那是人類唯一長有翅膀的時候。

短暫,縹緲,孤單,卻已衝入雲霄。

飛天者,會逐漸豐盈她的羽毛骨乾,再不願失去她的翅膀。

·

鬱知她們之所以選這出戲,不是因為它難演,而是,女主在這個地方再次堅定了她要中央集權的心。

封建社會無法一步邁入現代社會,曆史是螺旋上升的,現在沒有民主製度誕生的土壤。

薑焱是個現代人,她知道何為民主。

但她現在,要認識到,此時缺乏民主。

一次被圍而已,賭的是人心,這次薑焱成功的概率在六成——

之所以是這個數字,在於這是最後的機會了,她已經把對方逼得太狠,下一步就要去當地查賬。

否則至少得上八成。

鬱知寫她不緊張,甚至有點期待,揪出來背叛者後,還問對方你猜他們會不會衝進來。

詹穎站在那裡,看著眼前的空氣,仿佛那裡真的跪著這麼一個人。

“我覺得不會。”她的語氣帶著篤定,還有那麼一絲遺憾,“被我殺怕了,早知道,上旬便不對宋家動手,留待今日一起了。”

身側跟隨者氣急敗壞,難以想象背叛者居然是好友,憤怒質問。

地上的人隻是低著腦袋,並不回答。

園內是鶯歌燕語,整個彆院隻是稀鬆平常的護衛水準,甚至比薑焱前兩日的出行要寬鬆。

但這份寬鬆,在刺客頭領看來,是刻意營造出來的。

他咬牙切齒:“撤!”

手下不滿,質疑:“這是唯一的機會了!她馬上就要查到……”

頭領:“你沒看到她是演出來的嗎?!引宋家入甕的時候就是這樣!此女狡詐奸猾,你何時見她身邊有可乘之機了?這故意露出來的,生怕我不上套啊!我衝進去麵對的很可能就是千軍萬馬!”

手下:“據我所知,鬼羅刹還在平陽,她不可能這麼快趕來!”

頭領:“嗬,宋家埋伏她的時候,也是這樣想的。”

手下:“……”

外麵的刺客們不甘離去,園內有人來報已經安全了。

地上跪著的人突然抬頭,難以置信。

詹穎與其對視,平靜的眼神落在對方眼裡,是算無遺策的深沉。

身側跟隨者依舊想問個明白。

流水潺潺,假山活水,絲竹之音裡是詹穎替此人回答的話。

“她背叛我,是因為,她本就是世家子。再偏的旁支,再落魄的生活,也終是會在能選擇的時候,回到血脈裡。”

有人會選她,放棄彆人。

那麼就會有人選擇家世,放棄她。

“世家屹立百年,王朝輪換,唯世家不倒。哪怕千年之後也……你們既然那麼喜歡權勢,生怕我搶奪了分毫,那就彆怕了。”

“全沒了,還有什麼好怕的呢?”

世家門閥起於東漢,巔峰於魏晉,唐末社會動蕩各地起義不斷,導致其逐漸消亡。

薑焱的故事中,社會背景是雜糅,唐宋之間多了個大鄢,世家門閥不至於唐時興盛,卻也依然有著較大的實力。

新帝登基後,薑焱推行科舉改製,受到了阻礙。

那是她第一次興起把世家鏟除的狠絕念頭。

這是第二次,也是最後一次。

鬱知原文寫道:

薑焱再次感受到了現代思想與古代社會的碰撞衝擊,但她不再是以前那麼難受了。

她將此人從泥濘裡拉拔起來,給予榮耀,送上天梯,此時看著對方的表情,又理解了背叛者的背叛。

名字背後的意義,原來如此深刻。

一個姓氏便牽扯了千萬關係,枝繁葉茂,難以撼動。

那就,燒了吧。

剛才的試鏡裡,有人演了女主被背叛的痛苦,有人演的是女主的不在意,也有人演女主的無奈自嘲……

詹穎演的是,女主割掉了她從現代帶來的某些認知。

人在環境裡會被同化,薑焱亦是如此。

隻不過,她仍有不放棄的東西罷了。

鬱知仿佛看見,詹穎輕輕抬起的手指下,有著透明的東西掉落,肩胛骨的翅膀卻驀地豐滿了起來。

也許這段試鏡中,詹穎處理得有些生澀,演技和台詞不至於是完美,但她所演繹的片段,很好地突出了內容的核心。

鬱知瞥了一眼一直打開的光屏。

她:“!!!”

我天!

她習慣性在新的麵試者進來時,點開【尋人啟事】搜索名字,靜待試鏡結束,再確定要不要留檔。

鬱知看到了70以上適配率的演員,也看到了80以上適配率的演員。

後者確實要比前者更好。

但她首次,看到能把自己的適配率從74拉到87的人!

郎卿文說,她知道一個缺乏機會的小演員。

鬱知以為,隻是74。

她慶幸,沒有直接用編劇a的功能敲定主演,而是以其輔助,來尋找合適的人選。

還可以增長!就這麼幾分鐘,居然可以到87!

“演戲真的是一個,”她出聲,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創作過程。”

詹穎從角色回到自己,適配率也隨之回到了74。

佩昭認可地讚賞她:“很好的演員,天生吃這碗飯的。”

郎卿文鬆了一口氣:“還好還好。”

沒推薦錯。

翟鐸:“帶腦子的表演,今兒還是第一次見。”

鬱知的誇讚更為直白:“我很喜歡。”

這是文字創作者的靈魂,與演藝創作者的靈魂,進行的一次觸碰分享,謹慎而來的融洽,讓人不禁喟歎。

如果以後都可以如此,那麼,鬱知很期待,文字成為了畫麵,會有多麼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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