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耶身體恢複的那幾日,五條悟特意推掉了一些交付到頭上的工作,將更多時間花在了她的身上。
雖然沙耶隱隱明白那是對方出於職責疏忽的彌補——五條似乎認為沙耶被裡香所傷是他本人考慮不周——即便想要極力傳達出“不是這樣的”、“老師一點錯也沒有,是我太沒用”的心情,不想因為自己的緣故給予對方不必要的情緒負擔,但是陰差陽錯獲得了這份意外之喜的相處時光還是讓沙耶咽下了這些話語。
抱歉…五條老師……
抱持著“想要與老師相處更久一些”任性想法的沙耶,一遍一遍在內心道著歉。
……真的非常抱歉
但她就是這麼一個會為了自己私欲而讓哪怕是這個世界上待她最溫柔的人造成困擾的壞孩子。
如果能和五條老師擁有更多更親密的相處時光,不管讓她付出什麼,哪怕是生命她也全都願意。
隻是,像這樣能被五條老師照顧著、隨時可以吃上對方做上的一頓飯、與他共處一室僅隔一牆入眠夢幻般的時日並未持續多長。
五條悟終究是那個忙到腳不沾地的咒術師最強,幾個星期後的一天,留下紙條的他再度消失在了沙耶每日都會懷著異常喜悅心情回到的住所,隻剩下飯桌上一份被保鮮膜覆蓋的涼掉的蛋包飯。
【記得熱熱再吃噢~
微波爐上貼了操作的說明】
瀟灑飄逸的字體外加略顯幼稚的羽毛球塗鴉,沙耶眼神迷離地望著那曾經許多遍細心印刻進大腦的熟悉字跡,細嫩的指腹在紙條背麵凸起的地方輕輕摩挲,感受著仿佛自書寫者本人那處傳遞過來的觸感與溫度,白皙的臉微微泛起滾燙的紅暈。
“老師……”
白發少女失神地呢喃著,聲調裡充斥著念想與苦悶,她低下頭,將小巧的鼻尖輕輕貼附在紙麵上,纖長的睫羽垂落著,敏感的貓咪般細細嗅聞著上邊對方常用墨水熟悉的香氣。
好喜歡的味道…和五條老師衣服還有身體時常散發出的味道一樣讓她癡迷沉溺……好難過,無法整天都嗅到,無法每時每刻被那種幸福甜蜜的味道包圍的話是不行的。
好想一直一直呆在他的身邊,就像裡香和憂太一樣,如影隨形。
為什麼那個人是五條老師呢?
為什麼必須隨叫隨到完成大量任務的非得是五條老師?
為什麼咒術界需要的人非得是他不可、為什麼討厭的高層們非得和她爭奪最喜歡的五條老師不可呢?
如果那些人全都去死的話…如果讓那些將五條老師使喚來使喚去的礙事家夥全部從這個世界上消失的話……
“五、哈啊…五條老師……”
完全沉浸進憎惡與念想情緒的沙耶並未察覺到,一隻借由黑暗潛伏的咒靈,正透過延伸進窗口的血紅眼球,骨碌碌、轉動地將她含住紙條伴著某種頻率小幅度顫抖的背影映入眼中的一幕。
第二日。
接收到一個臨時任務的沙耶在飛快解救掉目標的詛咒,將一名被困的非咒術師小孩從事發的大樓裡救出,正欣喜於對方見到自己的形態並無半點異樣情緒、知曉了這些日子五條老師對她訓練的成效時,一道從對方心臟處噴薄的血液中斷了這份短暫的喜悅。
“嘭”
孩子的屍體落地時發出沉重的悶響,尚未來得及消化突發狀況的沙耶猛然擴大瞳孔,有一秒鐘呆然地朝著倒下軀體後所展現出來的高大男人身影望去。
“你是……北條沙耶,對吧?”
一襲袈裟、梳著半散發丸子頭的黑發男人微笑著抬手和她打了個招呼,走過來的姿勢像是老熟人般自然親切。
“初次見麵,我是夏油傑。”
不速之客笑眯眯地揭曉。
……夏油傑?
那個出現在“窗”成員交流論壇頂置的在逃通緝犯?
沙耶警惕退開一小步,拉遠與這個過分自來熟青年的安全距離。
一次恰巧瞥見沙耶在看此條頂置的五條老師也曾叮囑過她,遇到這個“一看就不懷好意的怪劉海大叔”最好趕緊跑。
“畢竟沙耶醬的體質更加接近咒靈呢,我擔心……”
那時,關注點全在“五條老師在擔心我”、“好高興好高興好高興”這一淺顯層麵上的沙耶也隻有模糊的印象:
隱約記得五條悟那時透露的信息好像是——對方是控製和收服咒靈方麵的術式,搞不好會是她的天敵。
“看得出你相當謹慎呢,絕對是悟那家夥有對你說什麼奇怪的話吧?”
察覺到白發少女受驚小獸般退遠的舉動,踩著猴子癱軟手臂的黑發青年臉上露出一個仿在活躍氣氛的笑容。
“比如,把我形容成什麼‘一看就意圖不軌的糟糕大叔’……之類的,嗬嗬”
他叫老師…“悟”?
沙耶愣了愣,疑惑的思緒並未醞釀,便已被男人腳下傳來的骨斷聲響刺激得再度倒退了一步。
這個人……
很可怕。
她不打算與對方進行不必要的交談,抿抿唇,果斷放棄掉地麵已經毫無氣息的拯救對象,想要抽身離開。
“確認要現在就走麼?”
男人從出場起就一直維持著的溫和平穩的嗓音自身後飄來。
“你也很想了解悟那家夥……也就是你的五條老師更多事,對吧?”
沙耶的腳步猛然一頓。
“啊,看來說中了。”
夏油傑露出諱莫如深的笑容。
“恰好,悟的過去我知道不少,要不要坐下來談談?”
“——我記得附近有一家挺不錯的可麗餅店。”
“所以,傑那家夥是帶你去吃甜品了?”
被沙耶一個“遇到了詛咒師夏油傑”信息召喚回來的五條悟,抬指替少女蹭掉了沾染在唇角的奶油,有些心情複雜地問。
“噯?我……”
見沙耶一臉“為什麼老師會知道”,羞愧不安遊離視線的模樣,五條悟示意人安心地擺了擺手。
“沒有在責備你的意思啦,彆擔心。”
“對不起……”
沙耶認錯地低下頭。
“但是可麗餅……”真的很好吃。
“啊,”五條悟遺憾地頷首,“是我的疏忽呢……”
還好對麵不是真的什麼用點心欺騙純真少女的心機誘拐犯,雖然也沒差。
“所以那家夥想讓你幫忙將憂太引到他所指定的地點?”
“是……是的,我裝作很心動對方所給出條件的樣子好好配合了,一回來就告訴了五條老師您。”
“做得好。”
沙耶高興地接受著頭頂來自男人溫暖的輕撫獎勵,如同一隻被擼得很舒服而合心的貓,卻是在下一句問話裡遲疑地愣住。
五條悟:“說起來,那家夥對你許諾的條件是?”
“…”
察覺到少女慌亂情緒的五條悟貼心地沒有刨根問底。
“啊,不方便說是麼……倒也不是什麼要緊事”
“隻是,老師有在擔心沙耶受到那個肮臟大人的欺騙啦,你看,不是有那種上次和你提到的契約啊束縛啊一類的。”
“傑他有要求你做這些麼?”
被問及的少女拚命搖著頭:“沒、沒有的!”
她並不擅長撒謊,每次這麼做時都不敢像以往那樣直視他的眼睛,也因此五條悟立刻便明白了問題的所在。
“所以,你打破了和傑立下的束縛,對吧?”
五條悟卸下了交叉翹腿的散漫動作。
他的聲音比之前要低沉,身體也不自覺湊近。
“……對不起、”
沙耶意識到男人忽然波動的情緒,有點被驚嚇地縮起肩膀。
“不是故意說謊的,還、還請您不要生氣……”
“嘛,並沒有對於謊言本身有在生氣啦。”
五條悟掃了一眼在自己麵前忽就顫抖不已的少女,歎了口氣。
“但是啊,說過的吧,沙耶……”
他將型號過於巨大的手掌順勢壓在沙耶窄小的肩頭,稍稍帶上一點力,往下夯實地壓下去些許。
“你偶爾也珍視自己多一些,算是老師拜托你,好麼?”
——六眼所視的少女身體“完整”的程度,甚至要比自己離開前更加殘缺。
聯係上下文想想也知道,契約的內容大致是“不能告訴尤其是五條悟在內的任何人,否則心臟受損、肉體毀壞”一類。
而擁有怪物般修複能力的沙耶——仗著自己特殊的體質——毫不猶豫和謹慎的傑立下了此等代價極大的毒誓,又在離開滿以為萬無一失的對方後輕易地打破……
“對不起。”
沙耶把腦袋垂得低低的,但是這一回,她隻靜默了很短的一瞬,便重又抬起臉。
“可、可,我已經有聽老師您的話努力像那樣做了,但是……”
但是涉及老師的一切,永遠是擺在任何事情、乃至她自己的生命之前的更為重要的事情呀。
如果沒有那天老師將她從那隻暗無天日的囚籠拯救出,如果沒有他之後對她一日又一日耐心教導的話,那麼所有種種構成現如今的沙耶將不複存在。
所以,老師在她的心底裡,永遠是排在第一位毋庸置疑的。
“但是……?”
見沙耶停頓在此處,五條悟等待下文似的歪歪頭。
“但、但是!”
沙耶聲音堅定地震聲。
“——那位眯眯眼先生是想要拆散乙骨和裡香二人萬惡的牛頭人黨!
純愛戰士的我絕不允許這樣過分的事情發生!!”
五條悟:……
五條悟:…………
方形墨鏡滑落下一些的白發男人被遮擋住大半的眼睛倏然擴大,在短暫的啞然後,隨之而來的是一長串不加控製的爆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變得圓滑了呢沙耶醬!”
他捂著肚子,笑得眼淚都飆出,幾乎跌進椅子裡打滾。
“我不在的時候他們到底給你塞了多少奇怪的漫畫啦!”
“…?”
不明白五條悟笑點的沙耶懵懵懂懂地眨眨眼,但見到對方實在一副相當孩子氣笑得很開心的模樣,也不由有些被他感染地勾起了唇角。
“傻笑什麼呢。”
走神間,她的一側臉頰被男人用兩隻手指輕輕捏住、揪弄小朋友臉蛋那樣微微往外拉扯。
“沙耶醬還是沒有在說實話吧?”
收斂住笑容的白發男人有些嚴厲地看下來。
“對不起……”
沙耶垂下頭。
五條悟深深看著眼前的少女。
——就算已經不像最初時將“我為了五條老師不論怎麼樣都沒關係”、“老師永遠是首位”掛在嘴邊,忠貞的狗狗般真誠地將心底話毫無掩飾全部說出,但圓滑也隻是圓滑在不會直白地說出來而已,對方心裡所思所想與秉持著與數月前無差的錯誤觀念還是能一眼瞧出。
除了最初那時的雛鳥效應,五條悟認為沙耶此種觀念行成的緣由還有另一點。
——大約知曉他始終無法如同她所期許的家人般長久陪伴她,也因此當初被雙親輕易舍棄的少女,對他的執念與他在她心中所占據的部分也便越加擴大。
……
嘛,慢慢來吧。
至少,他還能多伴她一些時光。
“好嘞,總之——”
捏完一輪乖乖不動沙耶柔軟臉頰的五條悟停下思緒,最終做出一個不大負責的決定:
“為了全力考慮應對近期會有大動作的傑,我會把手頭一些任務分散給學生以及還閒著的咒術師——暫時出差中止!”
沙耶雙瞳閃亮,一瞬提取到重點:
“您……今晚終於可以回來睡了麼?”
“…?”
隱約覺得這段問話有哪裡不對,但不拘小節很快忽略了這點違和的白發青年,很順手覆蓋著揉了一把少女柔軟的雪發:
“是唷,於是沙耶晚上有沒有什麼想吃的?”
“兩……一個可麗餅,可以麼?”
“一千個都沒有問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