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比現在更合適的機會了。
聞和寧心中湧起萬丈豪情,一個箭步衝上去,拎起刀就是乾。
可他到底是高估了自己,不僅力氣不大,準頭也差。
落刀點歪了沒砍中脖子,離目標還差了些。
不過這一刀依然重傷了那人。
血滋啦一下兜頭噴他一臉。呼吸間,鼻子唇上全是血腥氣。
熱熱的,黏黏的,讓人作嘔。
聞和寧頓時腦子嗡了一下。
片刻,他眨眨眼睛,按下心中的怪異感。見人沒死,準備再補上一刀。
可刀往回時時才發現,刀似乎卡進骨頭裡。
他皺眉咬牙使勁一抽,就在這時一直血手驀地按在刀背上。
聞和寧嚇一跳,順著手看過去,見到了一張痛苦扭曲的臉。
他眼中戾氣翻湧,滿臉煞氣。
聞和寧動作僵住,咽咽口水,隨後眉毛一豎,露出更加凶狠的表情,雙手握刀惡狠狠地吼道:
“鬆手!”
那人:“找死!”
說罷無視肩上的傷,扭過身來就要殺聞和寧。
聞和寧也沒料到這人這麼能,刀還在身上呢。
他努力展示自己凶狠的一麵,即便小腿肚子都在打顫了,腳還是牢牢按在原地,沒有後退半步。
比起聞和寧這個生手,眼前人下手可太穩太狠了。
可就在他要動手之際,一條鐵鞭忽然從後背貫穿他的身體。
他顯然忘了身後還站著的聞焉。
那人臉上還維持著猙獰之色,但眼神震動。
他慢慢低頭,嘴裡的血汩汩湧出,接著便腳一軟跪倒在地,慢慢沒了氣息。
聞焉的臉從他後麵露出,麵容平靜。
聞和寧嘴一張一合,最終憋出句話來:
“三,三姐姐,我沒事。”
說完,他一抹臉,露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來。
聞焉一頓,轉瞬露出嫌棄的表情:
“我沒問你。”
聞和寧又抹了一把臉,總感覺有東西糊了眼睛:
“我……”
聞焉後退兩步:“走遠點。”
船上不方便沐浴,聞焉可不想弄臟了自己,所以她半點都不想跟血糊一臉的聞和寧有接觸。
聞和寧有些委屈,方才他還救了她呢。
雖然失手了。
看懂他的控訴,聞焉:“……”
跟聞和寧說了兩句,聞焉正要轉身繼續看聞父審問馮伍,忽然,她捕捉了些微弱的,不易察覺的氣息和動靜。
聞焉眸光微移定在某處,眼一動她的手已經抽出鐵鞭,然後朝桅杆激射出去。
其動作一氣嗬成,快如閃電。
那鐵鞭也如一支利箭,來勢洶洶勢如破竹。
然而還是晚了一步,一支袖箭跟鐵鞭在半空擦身而過,正中馮伍眉心。
同一時間,桅杆上一道身影墜落,半邊腦袋被鐵鞭打爆。
離的近聞長寧恰巧看到這一幕,她懵了,想起了那夜某些不好的畫麵,胃裡一陣翻滾。
從聞焉發現人,到馮伍死,再到桅杆掉下死屍整個過程發生得太快,僅僅幾息時間。
形勢卻急轉直下。
馮伍在她眼皮子底下被殺了,聞焉拉平嘴角,眼神涼涼。
果然是餓久了,才會反應慢了,連那地方藏了人都沒發現。
聞家幾人見她變臉,大氣不敢喘。
聞父則完全沒發現這點,見馮伍死了,整個人都急了,手又是摸他勁動脈,又是掰他眼皮,想確認他是否留有一口氣。
結果自然令他失望。
那支箭幾乎完全沒入馮伍眉心,讓他當場喪命。
聞父頹然,差一點,就差一點……
馮伍遠不如死士的的骨頭硬,他是正正經經的從七品京官。
官職是不大,但能被派來做這樣的臟事,必然被許以重利。
如此看重榮華富貴之人,嘴巴沒那麼難撬開。
如果再給他些時間,他定能……
思及此,他突然反應過來。
聞父起身快步走到離他最近的一具官兵屍體旁,然後不嫌臟地用手指在他嘴裡掏了掏。
摸到料想中的東西後,他收手又去摸另一具。
一連查看好幾個,結果都跟他所想的一樣。
聞父收回手躲在地上望向聞焉:
“這些人牙中□□。”
聞焉平靜地看著他,肯定了他的猜測:
“跟上次的,是一路人。”
船上所有的官兵都是死士扮成的。
沒想到,聞焉話說完最先繃不住的會是陸氏。
為了不墮了陸家的門風,她素來極重視儀態禮節。
頭顱永遠高高揚起,言行舉止永遠像用銅尺量出來的。
每日會避著人用手細細梳理頭發,囚衣上有一絲褶皺都會反複用手壓平,再餓吃東西也是細嚼慢咽。
極少數的幾次失態,還是為了避開危險,被聞如許和聞長寧拉著躲起來。
可現在,她掙開兩個女兒的手,衝到聞父麵前掐著他的手臂含淚咬牙質問道:
“你做了什麼?你到底做了什麼,讓人家千方百計要殺我們?你知不知道如許再過不久要參加春闈,他馬上就會是大晉第一個六元及第的狀元郎,前無古人,你知不知道?”
從府裡闖進殺手那夜她就在忍,抄家時她忍著,知道馮伍是有人故意派來殺他們的,她也忍著。
但當聽到這些官兵全都是死士時,就像點燃了一個導火索,她再也無法忍受了。
陸氏隻知道,以後的每一天她身邊經過的每個人都有可能是追殺他們的死士。
這個人可能是街邊小販,可能是路上行人,也可能是乞丐或者其他什麼人。
總之不得安生,終日惶惶。
聞父慚愧地低下頭,痛苦地說:
“阿婉,對不起。”
聞如許拉住母親,勸道:
“娘,您彆怪爹,爹沒有錯。”
陸氏哭到:“是他害了你呀!”
聞如許歎息笑道:“爹沒有害我,不過一時困頓,若我連這點檻都不過去,何談以後。”
……
聞如許是個性格溫和的人,輕聲哄起母親來更是溫柔至極,這一點很像聞父。
聞焉換了個姿勢,繼續觀看這母慈子孝,父賢子仁的場麵。
她自前生起,就沒什麼親緣,來了這個時代跟聞家人也不親。
像這樣一個人跟另一人親近得對彼此的痛苦和歡喜都感同身受,好似對方的生老病死都是大過天的事。
像陸氏,不為失去榮華富貴哭,不為自己命懸一線哭,反倒為了兒子的功名利祿哭,著實令她感到稀奇。
一旁的聞和寧見她一眨不眨地看著陸氏和聞如許卻是誤會了:
“三姐姐,娘是可惜大哥的前程,她對咱們的心都是一樣的。”
聞焉睨他一眼:“你沒事了?”
聞和寧一愣:“還有什麼事?”
聞焉:“沒事就去灶上做些吃得來,我餓了!”
聞和寧指了指自己,懷疑起自己的耳朵是不是聽錯了:“我去?”
聞焉丟下一臉懵的聞和寧,走到還在哭的陸氏身邊蹲下。
聞如許看她:“三妹妹。”
陸氏和聞父也看向她。
聞焉一笑,隨即突然出手一把扼住聞父的脖子,對陸氏溫柔地說:
“既然母親如此恨父親,不如我替你殺了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