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雲渺是披著裴則的大氅回到宋家彆院的。
雪白的狐皮大氅看起來厚實暖和,實則披起來也一點兒不輕。祁雲渺個子小,原本便不到裴則的胸膛,如今他又長高了,她便又顯得矮了他一大截。
她披著他的大氅,渾身像隻笨拙的白熊,一路上如果不能拎著,那麼大氅的衣擺便隻能垂在地上,變得很臟。
所以她這一路是走得相當費勁,才回到了宋家。
而一進自己和宋青語的小院子,祁雲渺便見到了一堆正在院子等著她的小夥伴。
宋瀟領著頭,帶人在祁雲渺和宋青語的小院子裡,已經等了快小半時辰了。
祁雲渺若是再不回來,他都快以為,她定是要折在定國公府了。
幸好她回來了。
他趕緊跑上前去,一堆孩子們也跟在他身後,去看祁雲渺的情況。
他們七嘴八舌地問祁雲渺有沒有事情,毽子有沒有拿回來。
祁雲渺便伸手,把孔雀羽毛的毽子從雪白的大氅裡拿了出來。
宋瀟大喜過望。
原本看著祁雲渺渾身上下除了腦袋便隻剩一個大氅,他還以為,他的毽子是沒戲了。
不想祁雲渺竟然真的拿回來了!
他趕緊接過自己的毽子,反複檢查。
“你居然拿回來了?”他邊檢查還邊道。
“嗯。”祁雲渺道。
“祁雲渺,你……”
宋瀟一時激動得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他似乎想感謝她,但是感謝的話又有些不好意思說出口,他便想起自己說過的,要請祁雲渺吃一整年的點心。
“祁雲渺,我說話算話,請你吃一整年的點心!”宋瀟嚷嚷道。
祁雲渺其實並不是很在乎宋瀟的點心。
他的點心,基本都是宋夫人做的,而宋夫人自己便常常請她吃點心。
她去拿毽子,隻是願賭服輸罷了。
“好了,東西拿到就走,她凍著了,讓她好好梳洗,泡個澡。”
尚未等祁雲渺想好要怎麼回答宋瀟呢,忽而,有一道聲音自她的頭頂後方傳來,帶著絲絲冰冷的涼意,像是今日雪地裡的寒風。
祁雲渺回頭,瞥了眼站在自己身後的裴則。
宋瀟也抬頭,看了看裴則。
仿佛到現在,他才意識到,跟在祁雲渺身後的還有一個人。
他仰著頭,凜然道:“裴大哥!”
“嗯。”裴則神色淡淡,道,“帶著他們先出去,她需要休息。”
宋瀟其實肚子裡憋了一肚子的問題,還想再問祁雲渺,譬如她進了國公府,是什麼感覺,譬如國公府裡的雪景又是如何,國公夫人有沒有刁難她……
但是裴則都如此發話了。
他是萬萬不敢再和祁雲渺多廢話一句的。
笑話,這可是裴則,可是成日裡冷著一張臉,大了他好幾歲,總同他大哥哥在一處的裴家大哥。
京城裡有大半的小孩子都知道,那不好惹。
宋瀟遂抱著自己的毽子,也不再多說話,和祁雲渺告彆之後,便趕緊溜了出去。
一群的孩子們全都跟在他的身後,做鳥獸狀散去。
祁雲渺看看他們的身影,驚訝裴則的話竟有如此的威懾力。
原本嘰嘰喳喳的院子,在一瞬間,便隻剩下祁雲渺和宋青語,還有裴則。
她抱著大氅走進到屋裡,把東西還給裴則。
“多謝阿兄。”祁雲渺鄭重道。
“嗯。”
這是裴則今日第二次聽到祁雲渺說這話了。
果然事與願違,他越是不想要什麼,上天便總是為他安排些什麼。
但他這回好歹沒有表現出與上回一般的嫌棄和厭惡。
他隻是接過自己的大氅,又叮囑道:“好好休息吧,去泡個溫泉,今日哪裡都彆去了。”
祁雲渺點點頭。
她正有此意。
她看著裴則的身影,看他轉身,開始重新披上大氅。
祁雲渺想了想,其實今日裴則願意來接她,她便已經很感激了,她和宋青語說的原話是先去找裴則,若是裴則不願意來接她,那便再去找宋夫人。
而祁雲渺怎麼也沒有想到,裴則不僅願意來接自己,還會把他的大氅也借給她。
穿在她身上十分違和與臃腫的大氅,披在裴則的身上,卻是修長與暖和都恰到好處。
祁雲渺盯著裴則的身影,扒在門框上,在他離開之前,突然又道:“阿兄!”
裴則回頭。
祁雲渺便笑了笑,道:“阿兄再見!”
裴則一頭霧水。
但見到少女倚在門框邊上,笑得純真又燦爛,如同夏日裡熱烈的向陽葵,他到底還是淡淡地應了一聲,這才離開得小院。
—
祁雲渺這日在宋家的溫泉池水裡泡了許久的溫泉。
這是她第一次泡溫泉。
泡完溫泉後,她又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和宋青語聊了許久的天。
她這一整日,當真再也沒有出過小院的門。
宋夫人給她和宋青語的小院安排了一扇很大的窗戶,隻用支起窗戶,她們便是坐在床上,也能看到漫天的飄雪。
小姐妹倆便在京城初雪的時節裡,玩了許多屋子裡可以玩的遊戲,說了許多彆的小夥伴之間的趣事。
京郊的雪從白日下到晚上,原本還隻是如同細碎流沙一般的小雪,但到了後麵,越下越大,每片雪花,竟都生生有鵝毛一般誇張。
她們邊玩樂邊賞雪,彆提有多舒服了。
這一整日下來,唯一的意外是宋夫人。
原本祁雲渺去國公府拿毽子的事情,宋夫人是不知道的。
她本就不許宋瀟他們去靠近國公府的院牆那邊玩,宋瀟更是不敢讓她知道,自己的毽子掉進了國公府的院子裡,是祁雲渺去拿的。
但也不知到底是誰說漏的嘴,溫庭珧最後還是知道了。
她在傍晚時分,親自端了熱騰騰的晚飯到了祁雲渺同宋青語的小屋裡。
她拉著祁雲渺的手,念叨了許多宋瀟不懂事的話,又告訴祁雲渺,她明日回家定會狠狠懲罰宋瀟,最後,才同祁雲渺表示了自己的愧疚同心疼。
祁雲渺其實真沒覺得有什麼。
去撿毽子是因為她自己玩遊戲輸的,院牆那邊也是她自己想和宋青語一道去玩的,這都不能怪到彆人頭上。
但是溫庭珧搖搖頭,看著她仍舊是滿目疼愛。
圍著定國公府的那堆夫人們有多難纏,她是見識過的。那群人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成日裡隻以嘲諷他人為樂。
若非必要的場合,她也是斷斷不願意同她們交際的。
而這些事情,宋瀟早都知道,卻還慫恿他人過去。
“定國公夫人沒刁難你什麼吧?”她與祁雲渺問道。
祁雲渺想了想,如實道:“她們笑話我和阿娘。”
溫庭珧驚訝。
不過旋即,又覺在意料之中,問:“她們都說什麼了?”
那些話太難聽,祁雲渺又想了想,便搖搖頭,覺得不好說出口。
她隻道:“就是笑話我和阿娘,不過我沒任她們笑話,我反擊回去了!”
溫庭珧又是嚇了一大跳。
“那你是怎麼說的?”
“唔……”
祁雲渺又抿緊了唇瓣。
那些話也難聽,她也不好對溫庭珧說。
溫庭珧大致便明白了。
她拉著祁雲渺,心中愧疚更上一重,陪著她同宋青語一道吃過了晚飯,這才離開了她們的小院子。
明日還要早起趕路回城,溫庭珧原本打算出了院子,便回自己的主院。
但她望著夜晚的飛雪,腳步在院外停頓片刻,旋即,調轉方向,又喊仆人撐傘,她們一道朝著南邊的院落走去。
—
宋家彆院南邊的院落裡,住的是裴則同宋宿。
這日下雪,宋宿一整日都在詩興大發,拉著裴則念自己做的詩,喋喋不休。
溫庭珧進來的時候,宋宿正又做完了一首詩。
“照林?”溫庭珧站在門外道。
“母親?”宋宿抬起頭來,驚訝溫庭珧這時竟會過來。
溫庭珧笑了笑,問:“鏡宣在嗎?母親找他有些事情。”
宋宿忙朝著屋子那頭的裴則喊道:“鏡宣!母親找你!”
裴則自屏風後出來,同溫庭珧行禮。
溫庭珧臉頰上始終掛著淺笑,等到裴則同自己出門之後,她才深吸一口氣,道:“鏡宣,嬸母今日找你,是想說說雲渺的事情。”
裴則問:“嬸母是指她今日去定國公府的事情?”
是的,今日定國公府的事情,不是旁人,正是裴則喊人去告訴的溫庭珧。
宋瀟和宋宿雖為一母同胞的親兄弟,但是行事作風實在相差太大,宋宿為人樂觀,性情開朗,不管什麼事情都勇於承擔,從來不會逃避責任。
宋瀟卻不一樣了。
他慣會躲懶,不願意承擔自己應該承擔的事情,也不敢承擔事情。
裴則實在有些看不慣。
溫庭珧點了點頭:“嬸母很高興,你能想到把這件事情告訴嬸母,宋瀟的確需要好好教導一下了。隻是雲渺那孩子,嬸母是想,她今日去到國公府,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定國公府什麼樣子,你也知道,嬸母是擔心,她如今獨自一人在家,日後國公府若是想找她的麻煩,那簡直輕而易舉……”
而要祁雲渺搬到宋家去,她也是說什麼都不願意的。
那麼今日溫庭珧來找他的目的,便昭然若揭了。
“距離國子監冬日放假隻有不到幾日了,鏡宣,嬸母不知道,你們兄妹感情到底如何,隻是雲渺到底是裴相如今名正言順的女兒,是你的妹妹……”
“嬸母的意思,我明白了。”裴則道。
溫庭珧頓了頓,看著裴則。
她的話尚未說完,被裴則打斷了。
而裴則素來是個頂聰明的孩子。
她便道:“那你好好考慮一下,若實在不方便住回家裡,我再想辦法,問問雲渺願不願意來宋府住幾日,不論如何,總比她獨自一人強。”
裴則薄薄的嘴唇抿成了一條直線。
今夜是上京城的初雪,下了雪,卻難得,月色也沒有泯滅。
這是自然間極為罕見的一道景象。
在這般罕見的雪色與月色交相輝映下,他站了許久。
最後,才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