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沉迷
景熙帝神情有些淡漠。
他和皇後自幼相識,倒是熟知彼此秉性,十四歲時先帝駕崩,傳位於他,同時訂下了他和皇後的這門婚事,十五歲親政,並娶妻封後,兩個人為夫妻已經十八載。
這些年他後宮中也頗有些妃嬪,都是各年采選的秀女,但他並不沉溺後宮,凡事一視同仁,一切都以舊年規矩行事,對皇後該給的敬重也都給了,是以後宮之中相安無事,帝後之間相敬如賓。
這一次前來山中祈福,皇後帶領內外命婦歇在延祥觀,無要緊事宜自然不會輕易派了身邊人前來。
能讓皇後在這時候非要派身邊人前來傳話的,必然是非要稟報不可的。
景熙帝隻想到一種可能。
太子。
以及太子心儀的女子寧氏。
寧氏被送至延祥觀出家修道,太子心思還沒絕,這一遭隻怕是又勾起心事來。
他眼底涼淡,麵無表情地道:“宣。”
福瑞得令,匆忙出去了,沒多久便見宮女香茵低著頭進來,進來後跪在那裡見禮。
景熙帝坐在禪椅上,捏著茶盞,慢悠悠地品著。
香茵隻覺帝王的威嚴感撲麵而來,她跪在那裡,不敢言語。
景熙帝:“說。”
香茵舔了舔唇,戰戰兢兢地開口:“娘娘吩咐奴婢傳話,太子殿下自打上了山,便一徑想見出家修道的寧氏,昨夜竟然貿然要闖延祥觀,被侍衛攔下。”
景熙帝不置可否。
香茵大著膽子繼續道:“聽說今日一大早又在觀外候著,娘娘實在沒法,才吩咐奴婢向萬歲稟報,請萬歲爺定奪。”
景熙帝神情平淡:“寧氏入了延祥觀後,可還安分?”
香茵:“寧氏入了道門後,法號妙真,前兩日娘娘叫來問了句話,看著倒也循規蹈矩,這兩日因觀中人多,又怕看在太子殿下眼中,觀中便要她留在房中,不許外出,免得節外生枝。”
她說這話的時候,語氣隱隱有些忐忑。
景熙帝察覺了,他沒什麼表情地掃了香茵一眼,卻是不置可否。
他自然知道香茵這一遭過來必有用意,但對於後宮諸妃行事,他素來睜一眼閉一隻眼。
他受命於天,臨禦天下,享八方進貢,看萬國來朝,後宮翻不出什麼大風浪,他沒必要為這些雜遝小事多花心思。
——此時的他自然不會意識到,他但凡肯多用一些心思,或者隨意派近衛去查查,便馬上知曉,昨夜被他摟在懷中,讓他銷魂蝕骨的尤物到底是何許人也。
他也便會知道,自己已經踩踏在人倫綱常的懸崖邊。
可人生的玄妙和殘酷便在於,當你終於意識到潮汐來時,你已泥足深陷。
他縱為帝王之尊,也不能幸免。
而香茵這次過來,確實是彆有用意。
妙真丟了,跑出去不見了,這是大事,如果讓太子知道了,還不知道鬨出什麼幺蛾子。
偏偏妙真走丟時,恰好皇後駕臨延祥觀,難免有些嫌隙瓜葛。
於是皇後便隻佯作不知,要延祥觀暫時瞞下這一樁,並儘快派人尋找,將妙真捉回來。
但皇後到底考慮周全,也怕萬一尋不回妙真,事發,萬歲或者太子那裡她不好推脫,於是乾脆便派香茵前來,好歹提一句太子在延祥觀胡鬨的種種,若萬一將來不好收拾,皇後也好撇清。
此時她一股腦將事情稟報了,高高在上的帝王卻不置可否,她心裡難免打鼓。
妙真丟了後延祥觀不敢聲張,借著其他由頭偷偷地尋,皇後也順水推舟佯作不知,不知道能不能瞞住。
應是能的吧,畢竟萬歲日理萬機,萬萬不至於操心這些。
後宮諸事,萬歲爺往日一概不理的,都是交給皇後打理。
她正想著,景熙帝抬手,示意香茵下去。
香茵有些惶恐,但並不敢說什麼,隻能退下。
待到香茵退下後,場中一下子安靜下來,大家全都屏聲斂氣,不敢言語。
景熙帝放下手中茶盞,道:“福泰,五娘子如何了?”
福泰忙道:“回萬歲,五娘子還在睡著,不曾醒來,不過昨晚禦醫帶了女醫前來,特意為五娘子檢查身子,如今禦醫已經早早候著,正等萬歲爺傳喚。”
因景熙帝對此女子的格外上心,福泰自然也處處周到,不敢怠慢。
景熙帝:“她還睡著?”
福泰知道景熙帝心思,忙道:“回萬歲,禦醫說五娘子身子並無大礙,隻是過於疲乏,如今已經備好膳食,隻等她醒來。”
一旁方越聽此,也上前稟道:“屬下已經命人連夜查過,隻是昨夜雨急,又是夜晚,一時還沒消息,隻知道——”
景熙帝卻抬手,示意方越道:“先不必查了。”
左不過隻是一小小娘子,逃不出他手掌心,非要查個底朝天,反倒是失了幾絲趣味。
況且,他到底存著一些私心,小娘子是彆家低賤的伶奴,生得如此花容月貌,早已侍奉過主家,他昨晚也知她並不是初次。
這倒也是情理之中,養了這樣一個嬌俏玉人兒,誰能忍住放著不碰?
景熙帝本身於女子貞操並不在意,可若細想,終究存著幾分不喜。
如今不知道確切,隔著一層朦朧霧氣,便會有些詩情畫意的遐想。
一旦知道具體來曆,諸如哪個朝臣或者哪個王公貴族的家奴,朝堂上他高居於禦座,俯首下麵跪拜著的臣子,卻想到對方曾如何和那小娘子顛龍倒鳳,那該是何等滋味。
他這樣的身份,怎麼可能彎腰撿旁人吃剩下的殘羹冷炙?
是以,若是細查,知道真相,白白掃興,丟了如今這尋幽探秘的雅興。
方越聽此,自然意外,不過也隻能道一聲“遵命”。
景熙帝用過早膳後,略做洗漱,便起身準備去看看阿嫵。
旁邊福瑞並不知昨晚底細,此時見狀,不免意外。
帝王竟要親自探望一個還在睡夢中的女子?
這……
福瑞看向福泰,眼神裡都是震驚。
福泰自然明白福瑞的疑惑,他其實也是沒想到。
不過回想下那女子驚世的容顏,似乎也沒什麼稀奇的。
所謂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也不過如此吧。
福泰陪著景熙帝前去,福瑞卻匆忙往回,走至回廊拐角,便看到香茵站在一抹翠竹旁。
之前香茵一直低頭跪著,並不惹眼,如今細看,她挽著一窩銀絲髻,身上是白藕絲對衿裳,配上錦藍裙,典雅莊重卻又彆有一份俏麗。
福瑞忙左右看了看,見四下無人,才道:“好好的,你今日怎麼領了這差!”
香茵是跟隨皇後進宮的,其實如今也不過三十出頭,模樣俏麗出挑,早幾年和福瑞好上了,私底下很有些來往。
對於這些,景熙帝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是福瑞素來小心,不願意在人前張揚,免得惹出事端。
如今香茵見了福瑞,忙一步上前,低聲道:“今日萬歲這是怎麼了,瞧著心緒不佳?我原也是過來回話,誰知道君心難測,實在猜不透,事情沒個著落,我怎麼回去和皇後娘娘交待。”
福瑞歎:“你原不該來提這些。”
香茵:“這又是什麼道理?”
福瑞:“太子殿下養在府中那寧娘子雖曾在太子府中小住,不過沒名沒份,如今又已經皈依道門,太子見或者不見,又有什麼要緊,一切以觀中規矩便是,若是延祥觀力有未逮不能攔住,可以以慣例上奏,以求助力,如今卻眼巴巴地過來稟報萬歲,這叫什麼事,萬歲若是理會,那才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香茵聽了沉默,很是無奈:“理是這個理,可太子那性子,你也不是不知道,為了這寧娘子倒是和萬歲倔上了,皇後娘娘也不好管束,總歸難辦。”
景熙帝可以管束著太子,皇後這裡卻是難辦。
到底不是自己肚子裡出來的,又是以後繼承大寶的儲君,皇後便是高居鳳位,也有所顧忌。
福瑞:“那也沒法子,為了太子這事,萬歲龍顏大怒,親自下了口諭要那女子入了道門,這已經是破天荒了,至於以後,太子怎麼鬨,還能鬨破天不成?暫且忍耐忍耐,等這股勁頭過去,也就消停了。”
香茵心想你哪裡知道我的苦楚,當下歎了聲:“罷了,我先去回稟娘娘吧。”
福瑞想起景熙帝寵幸的五娘子,待要和香茵提。
香茵見福瑞似乎有話:“怎麼了?”
福瑞話到嘴邊終究沒說,隻是笑著道:“也沒什麼,隻是想著多日不見,倒是惦記你,你卻突然來了。”
香茵見福瑞眸光灼灼,就那麼看著自己,一時也是臉紅耳赤。
隻是她瞞著福瑞寧娘子走丟一事,終究愧疚,便道:“我,我這裡忙著,先回了。”
福瑞其實也在猶豫,想著要不要和她提起五娘子,聽她這麼說,便歇了心思:“好,你早些回去,免得耽誤了時間。”
景熙帝邁入彆苑時,隻見這裡寂靜無聲,幾個內侍宮娥全都小心地侯在外麵。
他略挑眉。
福泰上前,壓低了聲音道:“五娘子還在睡,王太醫在側房候著。”
景熙帝有些無奈地看了眼那遮擋著的五扇山水屏風,想著這小娘子真能睡。
不過一時也不想驚擾了她,便命人宣召禦醫,很快王太醫小跑步過來拜見景熙帝,並恭敬地奉上醫案。
景熙帝隨意接過來,翻看著。
室內寂靜無聲,王太醫試探著小心地道:“貴人身子並無大礙,隻是過於嬌弱疲憊,是以如今沉睡不醒,不過貴人身子嬌,還是要叫醒用了早膳才好。”
景熙帝看著手中醫案,這次對於阿嫵的查驗格外細致,將阿嫵身上各樣情況都一一列出,包括手指被花刺傷到的痕跡,腳底被山路磨破的傷痕,這其中自然也提到,她已為人婦,在此之前便有過男女之事。
景熙帝並不意外,女子是否有過燕好,他自己本就有所察覺,況且她也曾提過。
不過醫案上竟還提到,她身體上有跡象,竟和經產婦有吻合之處。
或許因為此事於女醫來說太過意外,她們也不敢妄下論斷,便格外詳述了所發現的跡象,最後得出一個似是而非含含糊糊的結論。
景熙帝不知道看過多少官員絞儘腦汁寫下的奏章,自然很擅長於那冠冕堂皇的字裡行間看出其中竭力隱藏的意思。
他盯著那一行字,略蹙眉,想著小娘子那身子嬌豔雪嫩,通體無暇,仿若仙人。
這樣的女子竟曾為彆的男人孕育子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