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試探
阿嫵被景熙帝抱著上了一輛馬車,上了馬車後,她才被放下來。
她好奇地打量著車廂內,座椅是黃線金絲編製而成,靠背上雕刻著金粉雲龍,一旁垂著明黃花紋帷幔,就連車頂上都是奢麗的蓮花金龍紋。
車廂內擺設齊全,座椅旁安置了一個紅漆小香幾,上麵甚至還擺了筆墨硯台。
景熙帝看她一雙靈動的眸子四處看,看看這裡,看看那裡,又仿佛落在自己的衣袍上。
他隨口問道:“你在看什麼?”
阿嫵:“覺得新奇……”
於是她便指了他的內袍道:“這是什麼麵料?竟覺有金光閃過?”
景熙帝不太在意地道:“這是閃緞吧。”
阿嫵:“閃緞?”
景熙帝:“是,無意中得的。”
他所用衣物布料皆是各地方特製的,專供內廷,他這閃緞是用南方特產的金箔切絲撚線,織入錦中,乍看樸實素淨,其實在日頭下,不同角度自會有不同光澤,炫彩多變。
其實這衣衫在他的袍服中已經是頗為低調收斂的,隻是這些對於阿嫵這樣不諳世事的女子來說,自然很難明白。
他也並不想多提這些,他想隱瞞自己身份,想徐徐圖之,要這小娘子深陷其中,不要她貪圖自己權勢,那樣反而失了趣味。
然而阿嫵卻彆有一番想法,她忍不住道:“你,你一定有權有勢,是很大的官吧?”
景熙帝:“是。”
阿嫵:“多大?”
景熙帝挑眉,側首打量著她:“你想要我多大?”
阿嫵想起陸允鑒,想起太子。
她很誠實地坦白道:“我當然希望你……很大很大。”
景熙帝看著她的眼睛,如同深秋湖水一般的眸子流淌著無法掩飾的渴望。
他問道:“為什麼?”
阿嫵便有些吞吞吐吐。
景熙帝:“說。”
阿嫵隻好胡編一通:“我,我剛才不想說我的來曆,其實是因為——”
她偷偷瞄他,小心翼翼地道:“我原本是彆人家蓄養的伶奴,如今是逃出來的。”
景熙帝:“伶奴?”
阿嫵眼神誠懇無辜:“嗯。”
伶奴,鐘鳴鼎食之家豢養的奴,專教導一些絲竹彈唱,供主家取樂,為賤籍,一日為奴,世代為奴,婚配性命皆由主人做主,萬般不由己。
她說完這話後,不著痕跡地留意著眼前男人的反應,試探著繼續道:“我生得美貌,被家中主人看中,要我侍奉,我自然反抗不得,隻能忍恥侍奉主人,誰知道卻惹得家中夫人不喜,竟要我性命,今日我跟隨夫人上山,情急之中跑了出來,誰知道卻誤入郎君溫湯之中,由此和郎君有了這般緣分。”
景熙帝:“今日南瓊子不是皇親國戚便是達官顯貴,你又是哪家的伶奴?”
阿嫵當然不能說。
她便垂下眼,眸底流露出哀傷來,神情中也有些瑟瑟。
景熙帝:“說。”
阿嫵睫毛輕顫,淚珠已經在眼眶中打轉:“郎君為何非要問起?那家人有些權勢,我若說了,我隻怕——”
說到這裡,她瑟縮了下,仿佛怕極了。
此情此景自然惹人憐惜,景熙帝看著,也覺不忍。
不過他依然按下自己心思。
麵對這撩動自己欲念的嬌嫩小娘子,他有一百種離奇古怪的猜測,也有一萬個應對之法,無論何種情景,他都已經打定心思要把她拘在自己身邊,要她徹底成為自己的,要她為自己是從。
如今她說的情景,自然是再簡單不過,簡單到景熙帝會覺得,也不過如此。
不過即使這樣,他依然打算慢慢來,要調教她,要讓她成為一個為自己量身定做,各方麵最稱自己心思的小女子。
所以他沒什麼表情地看著她:“你可知,按照大暉律例,但凡收留他人奴婢伶人者,杖一百,徒三年?”
阿嫵一聽,驚訝:“啊?”
景熙帝:“我若收留了你,隻怕惹來不小的麻煩。”
阿嫵心頭冰涼,不敢置信地看著景熙帝。
景熙帝看到那雙清澈的眸子瞬間溢滿了失望。
阿嫵:“你,你要把我推出去?”
景熙帝淡淡地道:“我隻是告訴你大暉的律法。”
阿嫵幾乎不敢置信。
她以為自己找了一個有權有勢的,以為自己憑著一夜恩愛可以獲得一些庇護。
結果狼心狗肺的男人把自己吃乾抹淨,轉身就要把自己交出去。
這個男人看著人模人樣,還不如聶三!
她茫然無措,一時不知道說什麼。
景熙帝好整以暇地看著阿嫵,到底年紀小,左不過十六七歲吧,這麼年輕的小娘子,和太子差不多年歲吧,單純到把所有的情緒全都寫在眼睛裡,毫不遮掩。
他挑眉,望著她:“你不信?要不要給你把《大暉律》拿來看看?”
阿嫵一聽這個,眼底瞬間湧出淚來,她咬牙:“原來你根本不是什麼好東西,你霸占我的身子時,我看你快活得很,在我身上得了多少歡愉,轉首就這麼待我,可真是——”
景熙帝:“真是如何?”
阿嫵氣得手都發顫。
可又能如何?
她生了招惹男人的美色,卻並無自保之力,倒是讓這些男人一個個地欺負!
眼前男子,這般俊美矜貴,氣度非凡,結果竟是個縮頭烏龜!
她軟軟地瞪他一眼,恨聲道:“原以為你是個能頂事的,原來張嘴就知道大暉律,我這樣的絕色美人,你竟不敢留下,可見你就是一個酒囊飯袋!你就是——”
她說到一半,手腕已經被人握住。
阿嫵抬手,拚命要掙脫:“放開我,你既要把我送走,那我——”
景熙帝強製地扼住她手腕:“住口。”
隻是兩個字而已,但卻讓阿嫵瞬間不敢說話。
男人沉下臉的樣子威嚴冰冷,那氣勢沉沉地壓下來,阿嫵透不過氣。
在這個陌生的男人麵前,她深切感覺自己的柔弱無能。
景熙帝強製地按住她的手腕,銳長的眸子注視著她:“還鬨嗎?”
阿嫵怔了怔,搖頭。
景熙帝這才放開她。
阿嫵手腕疼,低頭看時,那裡已經一道觸目驚心的紅印子。
她生來肌膚柔嫩,根本不能用力。
想到適才這個男人的話,以及他冷漠的樣子,不由悲從中來,眼淚也啪嗒啪嗒往下落。
自己以為自己抓住一塊浮木,誰知竟是一塊石頭!
景熙帝看她轉眼哭得稀裡嘩啦,甚至有一滴眼淚落在他手腕上。
他看著那滴散開的濕潤,心裡不免也有些異樣。
他有一個皇後,有許多妃嬪,但這些都不會和他親近。
他還有一位太子和一個公主,他也算是一個關心子女的父親,對公主頗為寵愛,對太子更是悉心教導,可他的子女都不會在他麵前隨意哭泣,更遑論將眼淚滴落在他手上。
他將手放在唇邊,輕抿了一下。
濕濕的,略有些鹹。
阿嫵睜著淚眼,茫然地看著他:“你到底要如何?”
景熙帝唇邊殘留著屬於她的氣息,視線卻依然是冷淡而理智的。
他沒什麼情緒地開口:“你的姓名?”
啊?
阿嫵詫異了下,這個時候她才突然想到,兩個人早有了肌膚之親,卻不曾互通姓名。
她低聲道:“我叫阿嫵。”
景熙帝:“嫵?垂帶覆纖腰,安鈿當嫵眉?”
阿嫵:“嗯……”
景熙帝:“不是什麼正經名字。”
阿嫵一聽便有些惱:“你!”
景熙帝:“不過顧野王的《玉篇》中,嫵,為美女,你這相貌倒也勉強當得起。”
阿嫵輕哼:“你好大的口氣!”
她這樣的,竟還隻是一個“勉強”,連太子都覺得她美!
他便是再有權勢,還能大過太子去嗎!
景熙帝輕笑一聲,問道:“你是哪家女伶?”
阿嫵一聽,頓時閉嘴,眼神戒備。
景熙帝:“哦?還是不想說?”
阿嫵臉紅耳赤,支支吾吾,小心翼翼地看景熙帝:“你想把我送回去?我不想回去。”
景熙帝:“隻是問問,不會送你回去。”
阿嫵隱約感覺他應該確實不會送自己回去,剛才估計是嚇唬自己,可她依然不想說,畢竟太子和陸允鑒,那不是一般人能開罪得起的。
況且自己又是封皇命出家為道,誰敢抗旨?
所以她便吞吞吐吐,半真半假:“你說是這麼說,萬一你怕了對方呢,你若怕了,說不定把我推出去頂缸,我才不要說呢!”
景熙帝:“我會怕了誰?”
阿嫵:“誰知道!說不得你就怕了!反正我不說!”
景熙帝好笑,他覺得眼前小娘子是把心事全都寫在臉上的,靈動頑皮,可愛得緊,至於她到底是誰家的,到底怎麼流落到他的溫湯中,倒也不是什麼要緊的。
哪怕這原本是一項彆有用心的計謀,可送到嘴的開胃點心,他吃了也就吃了。
阿嫵小心看著景熙帝,看他心情不錯的樣子,便趁機問道:“你到底是什麼大官?幾品?六品五品四品?”
隨侍在太子身邊這幾個月,她對大暉的官製也有所了解,知道眼前男人不可能是什麼六品五品官員,畢竟這裡是大暉都城,是勳貴盤踞的南瓊子,能在這裡大張旗鼓享受溫湯的必是有些權勢。
不過她故意這麼說,想著或許她一激,對方就說了。
誰知道景熙帝卻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隻是含笑握著她的手:“到了。”
阿嫵:“什麼到了?”
景熙帝:“你今晚先歇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