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太子
她百感交集,不知是喜是懼。
無論如何,這都是曾經把她捧在手心裡的少年郎,和她歡好恩愛幾個月!
一日夫妻百日恩,若說她對太子無絲毫情分也不可能。
他能在此時出現在這裡,至少說明他並不曾拋棄自己,他隻是不能護住自己罷了。
阿嫵寬慰,眼底甚至有了濕潤。
太子也是突然間得到阿嫵被打發出家的消息,心焦如焚之中不顧一切奔出內廷前來阻攔。
此時他冒天下之大不韙硬闖城門,便看到了護城河那邊的阿嫵,她身姿孱弱地站在晚風中,咬著唇含淚望著自己。
他的心瞬間仿佛被石頭重重捶下。
他的阿嫵!
然而就在此時,就在他的馬即將踏上棧道時,那棧道已經升起!
他厲聲命道:“且慢!”
然而已經遲了。
棧道升起,閘門落下,一道道精鐵所製的柵欄擋在了護城河前,數道鐵戟攔住了太子的去路。
太子驟然勒住韁繩,馬蹄高高躍起,馬聲嘶鳴。
護城河對岸,阿嫵眼底泛起水光。
太子命道:“孤乃當朝太子,孤命令你們,放下吊橋!”
一旁指揮使見此,驚疑不定,他哪裡認得這人是不是太子。
這時太子身邊親衛也隨之匆忙趕到,親衛亮出牙牌,對那指揮使道:“我乃太子府親衛統領秦建,太子在此,不可造次!”
說話間,城門前已經起了騷動。
大暉都城有九道門,其中四道門白日大開供行人往來,每道門設置守城門卒三十,並配備守衛百人,一旦遭遇緊急事項,便有銅鈴迅速傳遞消息,召集支援。
此時太子硬闖城門,銅鈴迅捷有序傳遞,附近守城官兵已經火速趕來,轉眼間城門前已經長槍林立,大戟向天,城牆之上更有護衛軍手執長弓,嚴陣以待。
那指揮使環顧四周,闊步上前,單膝跪在太子麵前。
之後,他不卑不亢地道:“末將乃內九門提督麾下九門指揮使,正五品門千總彭昭,今日在此值守,末將鬥膽冒犯,請太子殿下出示銅符,末將也好放下棧道,恭送太子出城。”
此話一出,周圍人等臉色微變。
大暉律例森嚴,內九門更是規矩森嚴,除非有天子親手賜予的銅符,不然吊橋一旦放下,絕不可能再次升起。
護城河內外守衛簇擁,但是所有人都不敢出聲,現場氣氛沉凝。
太子的視線艱難地巡過在場守衛軍,也掃過城門上那倒映著夕陽的箭簇。
身為大暉的儲君,他當然明白今日自己的所作所為已經足以觸怒父皇,若是前行再撞護城河,隻怕是要遭受史官的口誅筆伐,引得父皇更為不滿,甚至於由此越發牽連阿嫵。
他並不怕,但是阿嫵卻經不起父皇的怒氣。
他的視線越過護城河,在河水粼粼的波光中,望向阿嫵。
晚霞鋪展開來,火紅和橙黃交融,眼前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層淡金色,他看到阿嫵耳邊一縷烏發,輕輕柔柔地拂過她細膩的麵頰。
哪怕有著霞光的映照,他依然看出她小臉略顯蒼白,清淩淩的眸子漾著一層水光。
她生得如珠似玉,弱骨纖形,本應該被自己仔細嗬護在後院,處處精心養護著。
如今她卻被粗暴驅逐,被那粗使之人強行帶離,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頭。
他想把她抱在懷中,安撫她,告訴她不必怕,可護城河的水擋住了他的路。
牛郎和織女隔了天界的銀河,他和他的阿嫵隔了這條人間的棧道。
他艱難而徒勞地伸出手,伸向對麵的方向。
見到阿嫵的第一眼,他便不能自拔,他曾在溫存時許她,要護她一生一世,可如今他卻無能為力。
他動了動唇,苦澀地道:“阿嫵,是我對不住你……”
對麵的阿嫵睫毛顫了顫,輕輕抿著唇,看著對麵的太子。
她當然喜歡太子,太子生得好看,怎麼會不喜歡。
可如今無論出於哪方麵考慮,她都不會再和太子有什麼瓜葛了。
特彆是今日,她見到了太子妃。
之前她便知道太子有自己的正妻,有太子妃,可她彆無選擇,她便在心裡忽略,現在親眼看到了太子妃,看到這位高貴端莊的正妻,她便沒辦法接受了。
太子妃看著自己時眼神厭惡鄙薄,而自己卻無法辯駁,因為她確實是那個勾搭了太子的妖姬,確實不上台麵!
可其實她也不想啊!
好好的,為什麼要勾搭男人呢!
要勾搭也得勾搭沒主兒的男人!
這時,太子再次開口:“怪我不曾護好你,倒是讓你遭受這般委屈。”
阿嫵輕歎了一聲:“殿下,阿嫵並不怪你,是阿嫵的錯,那一晚,我原不該出環翠苑……”
一切禍端由此起。
太子搖頭,喃喃地道:“不怪你,你又不懂這些,我怎麼可能怪你,隻怪我自己沒把你安頓好,倒是讓你中了彆人圈套。”
他的視線緊緊地注視著阿嫵:“阿嫵,你且忍耐一些,等過去這一陣,我便會去接你,放心,這一次我一定設法安置好,不會再讓你受任何委屈了!”
阿嫵驚訝。
透過這滿河的霞光,她看到太子墨黑眼底的誠懇。
他是認真的。
又一次對她許下諾言。
可是阿嫵並不想聽,她也不想回去。
於是她看著那個眼神真摯的少年郎,堅定搖頭:“殿下,不必了,我要遁入空門做道姑,做了道姑,從此再不關心這紅塵俗世,你千萬不要來接我。”
太子聽此,眼底泛起痛意:“阿嫵?你,你生我氣?”
當兩個人這麼說的時候,周圍太子府親衛,守城門卒以及聶三等人,一個個全都屏著氣息,看向彆處,隻當不存在。
不過阿嫵並不在意這些,她也沒什麼好羞恥的,甚至覺得當著這麼多人說明白也挺好。
澄清下,她不是禍國妖姬,她沒有勾搭著太子不放,是太子纏著她。
於是她便昂頭,大聲道:“殿下,妾身不曾生你氣,妾身隻是終於恍悟,你我有緣無份,還是就此彆過吧。”
太子擰眉,盯著阿嫵,一字字地道:“你何出此言?”
往日的太子總是溫和的,至少在阿嫵麵前,他從來沒什麼性子,可是現在,太子俊朗如玉的麵龐沉了下來,於是便有了逼人的氣勢。
阿嫵突然有些害怕,這到底是一國儲君,他對自己溫柔可那並不意味著他好拿捏。
她有些囁嚅地道:“妾身不想當小了,妾身見到太子妃娘娘,覺得太子妃娘娘高雅端莊,妾身——”
周圍都是人,所有人看似沉默卻又仿佛支棱著耳朵。
而太子一直盯著她,等著她繼續說。
河水湍湍流淌,一隻飛鳥撲棱棱地飛過。
阿嫵心底陡然生出一股勇氣,她攥著拳頭,大聲宣布道:“你是太子妃的夫君,不是我的!你不要纏著我了!”
這話特彆響亮,周圍人全都聽得一清二楚。
聶三擰眉,有些詫異地看向阿嫵,兩個粗使嬤嬤一時茫然,不明白自己聽到的這叫什麼話,其他人等,也全都疑惑地看向阿嫵。
他們從未見過這樣的小娘子,隨意往那裡一站便有婀娜風流之態,可說出話來是如此震耳欲聾!
關鍵……她還是對太子殿下說出這種話。
她要一國儲君——未來的帝王不要纏著她了。
眾人心中茫茫然。
而此時,太子聽得阿嫵的話,墨黑的眸子瞬間迸射出不悅:“阿嫵,在說什麼?”
阿嫵被那目光看得心虛,澄淨的眸子便溢出淚來。
她彆開視線,小聲地道:“殿下,以前是我年幼無知,根本不懂世事,如今我知道了,我根本不想給人做小!”
太子神情微窒。
她說的話,他確實無法辯駁。
阿嫵說出這個後,便覺得自己理直氣壯起來。
她攥著拳頭,越發大聲宣布:“雖說我出身卑微,可我也想做正頭娘子,若我和殿下在一塊,隻能見不得光,那有什麼意思,殿下哄我那麼多,最後還不是把我悶在環翠苑不能外出,何曾看過這都城,看過這郊野風光,我都快憋死了。”
太子臉色格外難看,寬袖下的拳頭攥得咯吱響。
阿嫵見此,也有些怕的,一日夫妻百日恩,她也不想和他鬨翻啊!
大家好聚好散,一彆兩寬,那是最好不過。
她去了延祥觀做道姑,那延祥觀依然是皇家道觀,她以後若是遇到什麼難處,說不得還得求到他頭上。
她便緩了緩語氣,恭敬地道:“殿下,妾身就此彆過,妾身給你磕頭,以後去了延祥觀,妾身每日誦經念文,為殿下和太子妃祈福,願君長樂, 福壽與天齊,也願二位貴人琴瑟和鳴, 相敬如賓, 白頭偕老不離分。”
說完,她噗通一聲跪下來,對著河對岸的太子結結實實磕了三個頭。
太子下頜緊繃,沉默地看著給自己磕頭的阿嫵。
當著這麼多人的麵,她以額頭觸地,恭敬虔誠,她烏黑的發絲散在地上,沾染了塵土,可她全然不顧。
她磕完後,看都不曾看他一眼,起身,轉首,離開。
一旁聶三帶著幾個小廝匆忙跟上。
太子陡然出聲:“站住。”
阿嫵停住腳步。
太子卻看向聶三,道:“你是何人?”
聶三當即單膝跪地,朗聲道:“屬下聶三,為王府侍衛外隨,奉命護送夫人前往延祥觀。”
太子麵無表情地道:“聶千斐,字問伯,自幼父母雙亡,得英國公爺憐憫,收在英國公府,拜國公府百戶侍衛統領孫悅為義父,隨太子妃進入孤的府邸。”
聶三神情微凜。
太子竟然早把他的底細探得明明白白。
阿嫵也有些意外。
太子在她麵前一直是溫柔小意的,偶爾間還能容忍她的小性子,她不曾見過太子的這一麵。
太子眯起眼:“聶三,明日一早,城門開時,孤會派人前往延祥觀,孤要看到她安然無恙,若她有個萬一,孤——”
他的聲音發沉,緩慢地道:“唯你是問。”
聶三低首,恭敬地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