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她是禍水
孫嬤嬤不再說話了,窗戶已經糊好了,阿嫵從房內看過去,暖床上已經糊好了窗紗,陽光落在窗紗上,照在門芯板雕上,上麵的螞蚱、魚蝦、石榴和柿子等都栩栩如生。
其實她猜到孫嬤嬤的心思,不過她並不太想去想這些。
太子府的膳食好,太子對她疼寵有加,她自然是過得舒坦,恨不得一輩子賴在這裡,能多享受一天是一天。
可——
她心知肚明,自己身份見不得光,沒名沒分的,全憑太子些許憐惜,況且如今觸怒皇上。
皇上是太子的親爹,執掌天下的人,他一個淡淡的眼神,自己就要死了。
況且,當初太子在莊院邂逅自己,本就不是偶然,背後種種,阿嫵細想之下,也是心存忐忑,若是這件事被查出來,她還不知道事情怎麼善了。
正想著,外麵卻傳來腳步聲。
孫嬤嬤聽著,探頭看過去,自半開的暖窗中,她看到了來人。
阿嫵也看到了,是兩個衣著講究的侍女,神情嚴肅倨傲,她猜著這是太子妃身邊的人。
孫嬤嬤連忙起身,小跑步出去,和對方陪笑著,對方低聲叮囑了一番什麼,孫嬤嬤連連點頭。
那兩位侍女轉身離開了,孫嬤嬤這才進屋。
阿嫵聽著孫嬤嬤走上台階的聲音,耐心地等著。
果然,這孫嬤嬤進屋了,擺著姿態,板著臉,對阿嫵宣布道:“你快拾掇拾掇,要隨我去拜見娘娘了。”
對此,阿嫵很平靜:“知道了。”
因阿嫵身子嬌弱,往日都是足不出戶,加上這幾日身子懈怠,是以也不曾梳妝。
如今前去見太子妃娘娘,自然不敢輕忽,少不得對鑒理鬢,悉心妝掠。
隻是又不好太過濃豔,於是吩咐侍女:“素淨一些。”
旁邊孫嬤嬤倚著窗牖嗑瓜子,時而眯起眸子看向阿嫵。
越看,心裡越不是滋味。
這阿嫵生得顏色實在是好。
看她年紀,也不過十五六歲,可生得姌嫋嫵媚,白銀條衫兒配著紗挑線灑金遍地裙,腰間窄窄地束著一根碧玉女帶,越發襯得纖腰嫋娜,窈窕動人。
她肌膚生得雪白,但凡露出的些許皮肉,手腕,後頸以及臉頰,都是雪白雪白的,冰雕玉砌一般,嫵媚嬌豔,一雙眸兒更是含了秋水般,似有隱隱淚光,我見猶憐。
這時阿嫵已經打扮齊整,說起來倒也素淨,隻在烏鴉鴉的鬢旁插了兩根小簪子,並斜簪了一朵小絨花。
可即使這樣,依然是鮮妍奪人,一眼看去,分外惹眼。
孫嬤嬤“呸“的一聲,吐出一口瓜子皮,又喝了幾大口白豆蔻熟水,這才道:“走吧。”
對此阿嫵懶得理會,她一心琢磨著等會見太子妃的事。
這時候阿嫵梳妝齊整,她跟隨著孫嬤嬤走出環翠苑,沿著廊道往東行去,待走過一處穿堂,又走過兩處樓閣院落,這才來到一處院落。
她看過去,隻見這院落寬敞,有散點的假山,還有爬山遊廊可以登樓,遊廊一直蔓延至後院,其間竹木花石錯落有致。
阿嫵在跟了太子前,也曾享用過錦衣玉食的日子,倒也不是全無見識,不過如今看這院落,知道這院落看似不大,但其實工料講究,處處用心。
她跟在孫嬤嬤身後,步入其中,院落中有南北屋各三楹,卷棚硬山式,台階上有七八個小丫鬟都著一色水綠衣裙,垂首侍立在那裡,院落中人雖多,卻鴉雀無聲。
孫嬤嬤停下腳步,阿嫵也隨之停下。
孫嬤嬤看了眼阿嫵:“你初來乍到的,在貴人麵前不可失禮,先跪下吧。”
阿嫵知道好漢不吃眼前虧,很是乖順地道:“是。”
說著,她跪在了台階前。
台階前菱格紋方磚細墁,略有些凹凸,阿嫵衣衫單薄,膝蓋咯得生疼。
她蹙了蹙眉,還是忍了。
孫嬤嬤對著台階前一侍女比劃了比劃,嘴唇張開,似在說話,但並不發出聲響。
那侍女便懂了,用手指示意,讓她候著,她進去通稟。
這個過程都不曾發出任何聲響,顯然這是底下人長久伺候人後的默契和規矩。
阿嫵雖然還不曾見到那皇太子妃,但已感覺到這位娘娘的金貴,以及自己的渺小。
她就這麼沉默地垂著眼瞼,柔順地等著,等著這位貴人對自己的宣判。
院落中寂靜無聲,偶爾間裡麵會傳來一些聲響,似乎是說笑聲,聽起來裡麵是有客人的?
阿嫵跪得膝蓋發疼,頗為煎熬,不過這麼多雙眼睛看著,她也不好亂動,隻能略挪了挪身子來緩解。
這麼百無聊賴的煎熬中,她看到正房窗欞在日頭下璀璨生輝,疑惑地細看,才辨認出,原來這窗欞上竟然鑲嵌了明瓦。
她長在海邊,倒是知道何為明瓦,幼時鄰家阿哥便是自小做這個的。
明瓦是用蚌殼做成的,要經過繁瑣的工序手藝,一步步地來,花費許多功夫才能將蚌殼磨成這樣薄潤透亮的瓦片,這明瓦太過昂貴,一般人家用不起,是以在阿嫵心裡,這都是做好了用來換些錢財以圖生計的。
時至今日,她才親眼看到有人將明瓦鑲嵌在窗欞上。
果然好看。
這讓阿嫵心生恍惚,甚至覺得這兩年發生的種種仿佛一場夢。
她幼時家中並不富裕,但日子倒也過得太平和睦,又因阿嫵生來體弱,備受父母兄長疼愛憐惜,自小也是被寵著長大的。
誰曾想,自從十四歲那年,她這日子天翻地覆,竟淪落到這個地步。
種種遭遇,如今想來,便是一場渾渾噩噩的夢,她隻盼著忘記才好。
這時,阿嫵聽到隱約的說笑聲,她看過去,便見台階上有銅鉤懸了條珠青簾,那條珠青簾輕輕一蕩,被挑起來,之後便有丫鬟殷勤開路。
她偷偷看過去,發現丫鬟簇擁著的是兩個年輕娘子,
這兩位娘子一看便是金尊玉貴的身份,華麗講究,滿頭珠翠,隻看得人不敢直視,眾丫鬟紛紛低首斂容。
阿嫵跪在那裡不能起身,但也膝行往旁邊挪,免得擋了路。
她本就體弱,如今跪了半晌已經氣虛,再這麼一挪,更是眼前發黑,險些栽倒在那裡,不過勉強撐著罷了。
這時,卻見那貴人恰停在她身邊。
有香薰之氣襲來,阿嫵小心地瞧過去,便看到織金纏枝四季花紋的藍緞裙擺,花紋刺繡精細華麗,頗為貴重的樣子,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這時貴人也在打量著她,好奇地道:“這是誰,生得實在是雪白,竟仿佛玉雕的人兒!”
這聲音略顯嬌憨,聽著十四五歲的樣子。
阿嫵有些意外,想著這娘子怕是比自己年紀還小呢,也不知道是什麼身份。
旁邊那貴人親親熱熱地道;“德寧,你不是說母後要你早些回去,若是回去晚了,以後怕是輕易不讓你出來了。”
那叫德寧的小娘子一聽,忙捏著裙子道:“哎呀,皇嫂說的是,我得趕路呢!”
她聲音清脆嬌俏,說完也不顧其它,提著裙擺,匆忙邁步就要走。
旁邊幾個丫鬟紛紛跟上,一時之間,阿嫵身邊都是匆忙的腳步,她們一個個走過。
過了片刻,院落中安靜下來,阿嫵感覺有視線落在她身上,那是貴人俯視的審視和打量。
阿嫵此時已經氣力不濟,不過卻努力攥緊了拳,支撐著,不讓自己暈倒。
她知道如果這時候自己暈倒,隻會讓貴人覺得自己太過嬌氣,故作姿態。
她可以在許多人麵前嬌弱,卻不能在這位太子妃麵前嬌弱。
這時,貴人終於開口:“抬起頭來。”
阿嫵聽此,便聽話地抬起頭來。
就在阿嫵抬起臉的那一瞬,太子妃伍明媛看得也是微吸了口氣。
眼前女子,肌膚澄澈如同初雪,尖尖小小的下巴,嫋嫋弱弱地跪在那裡,倒像是晚風中搖擺著的孱弱小花,仿佛隨時都會歪倒,讓人看著竟心生不忍。
她這麼看著,竟有些挪不開眼,之後陡然回過神,酸澀以及忐忑便湧了上來。
她當然明白太子不可能獨屬於她,所以也一直頗為賢惠大度,甚至主動為太子收了通房在房中。
將來太子登基為帝,後宮自然還會有各路妃嬪,這些她都懂。
她並不懼怕後宮有什麼絕色女子得了太子的寵,她隻要坐穩後位,執掌風印,那就不必怕,她可以容下那些女子。
可現在,看到這女子勾魂奪魄的容貌,她開始覺得,或許她沒辦法容下。
她盯著這女子,想象著太子乍見到她時的驚豔,想象著太子如何小心翼翼地把她藏在環翠苑,不舍得讓任何人看到,像是藏著一個獨屬於自己的寶!
她甚至忍不住開始想,想太子在夜晚是怎麼疼愛她。
於是她的心裡便都是酸痛,痛得她心都在發顫。
她死死地盯著阿嫵,過了半晌,終於道:“進來說話吧。”
說完她便徑自進屋去了。
阿嫵聽著她的語氣有些不善,不過這於她來說,依然猶如天籟。
至少,她不用跪著了。
她以手撐地,有些艱難地起身,起身時,一個趔趄,竟摔在地上。
摔得生疼生疼的,疼得手指尖在顫,眼中也泛起淚來。
旁邊孫嬤嬤冷著臉嘲諷道:“可真是金貴身子呢,不知道的還以為宮裡來的貴人!”
阿嫵眼前陣陣發黑,她覺得自己真要暈過去了。
不過還是努力地撐著地,爬起來,之後顫巍巍地站穩了。
站穩後,她露出一個笑,對孫嬤嬤道:“勞煩嬤嬤引我進去。”
她知道自己不能貿然進,得有人引著。
孫嬤嬤看她這樣子,更覺不痛快了,心底一股子氣從心底往外冒,瞧她那柔弱的樣子,什麼狐媚子!
她嗤笑一聲,不再說什麼,兩腳用力踩著台階,噔噔噔地上去台階,之後撩起簾子進屋去了。
阿嫵對此並無意外,她既踏入這太子妃的院落,便沒指望能遇到什麼好臉色。
當下她用手拎著裙擺,一步步邁上台階。
周圍垂手侍立的丫鬟們顯然都有些好奇,不著痕跡地打量過來,有驚豔,也有鄙薄。
阿嫵自己撩起青簾,踏入房中,一進入其中,便覺暖香撲鼻而來,入眼的是華麗的刺繡地衣,以及侍立著的侍女們。
她溫順地站在那裡,往前走,待走到地衣前,才跪下來:“阿嫵見過娘娘,給娘娘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