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在荒郊野外撿到的糧食。”
陳昭語氣無奈:“不知是誰這般不珍惜糧食,好端端的糧食往地下埋。還好被我撿到了,不然就要白白浪費了。”
張角笑了:“是啊,糧食種出來就是要給人吃的,埋在地裡就是白白浪費。此事你做的很好。”
冀州雖是中原腹地,可這幾十年也不太平,乾旱洪水隔幾年就會遇上一次,隨之而來的就是動蕩不安的局勢。
有不少豪強大族會在偏僻無人的荒山野嶺挖掘地窖儲糧。一來是為了分散風險,萬一遭遇餓昏了眼的暴民洗劫也能少損失一些;二來也是考慮到若是橫遭禍事,還能憑借家底找機會東山再起。
而這些豪強大族又往往盤踞本地上百年,藏糧食的地方極為隱蔽,若是為了那點糧食動用軍隊搜山又費力不討好。
奈何遇到了陳昭。
為了那些糧食,動用大量人力去搜山得不償失,但是在地圖上看到地下有地窖,帶兵定點挖掘就很值得了。
“弟子在城中張貼了告示尋找失主,等了兩日實在無人認領。無奈之下才決定代替失主把這些糧食資助給軍中,也算他們一樁功德。”
陳昭一攤手,十分無辜。
張角輕咳兩聲,蒼白的臉上多了一絲血色,他含笑道:“我讓三郎帶兵去找城中豪強募捐糧草,每家都要捐贈十成二的糧食。”
這時候誰敢蹦到陳昭麵前說"那是我家私藏的糧食,就是為了防止被黃巾賊搶走才藏在野外",就是真找死了。
黃巾軍可不會顧忌什麼世家豪族。
“你來找我不止是為糧草之事吧。”張角又咳嗽一聲,攏了攏身上的大氅。
陳昭下巴瞬間揚了起來,把方才已經攏到手中的箭頭放在案上,推至張角身前。
張角想起了他早年在深山尋仙時候遇到的一隻小花豹,那隻半大的花豹得意洋洋圍著他轉圈,豹口中還銜著一隻肥碩灰兔,最後把吃了半隻的兔子扔在他麵前,衝他炫耀似的嗷嗷叫。
這枚箭矢就是陳昭扔給他的“獵物”。
張角低頭遮掩住嘴角的笑意,仔細端詳箭矢。
“咦?”張角看出了不對。
樣式和市麵上的箭頭樣式不同,他托在手心的這枚箭頭比起一般的箭頭要更重,兩側還開了血槽。
更關鍵的是,這枚箭頭嶄新,沒有使用過的痕跡,也沒有保存許久的鏽跡。
黃巾軍使用的武器多為搶奪而來,絕不可能有這般嶄新且毫無磨損痕跡、也未出現鏽跡的箭頭。
張角看向陳昭的視線帶上了一抹熾熱。
“鍛鐵坊能日產千斤兵器。”
陳昭故意給張角留出了追問的時間,張角含笑看了她一眼,垂下視線不作聲。
“礦石充足還能再加大產量,月內可增至日產三千斤。”陳昭沒聽到張角詢問,隻能自己往下說。
不過她已經打好了腹稿,就等張角詢問了。
她從什麼地方學到的鍛造兵器、她的出身來曆、能不能再多生產更多……陳昭決定要自己打造甲胄長矛的時候就想好了這些問題的答案。
張角問:“你為何會想自己打造兵器?”
真不錯,第一個問題就超出了她事先準備的問題範圍。
“武庫中沒有甲胄和刀劍了,我麾下的士卒需要甲胄和兵器防身。”
陳昭不是覺得這個問題難回答,反之,她覺得這個問題甚至不能被稱作問題。
“我不能讓我麾下的士卒手足寸鐵走上戰場。”
張角少見的表情嚴肅了,他又問:“軍中有甲胄和刀兵,你開口,我可以調撥一批給你。”
陳昭滿臉的懷疑。
你親弟弟張梁手下的士卒都還有不少拿著菜刀當砍刀的呢,你告訴我能撥出一批武器給我?
那這些兵器也太燙手了。
張角從陳昭不加掩飾的神情中看出了她的想法,張角緩緩開口:
“你勞苦功高,我可以從其他渠帥手中給你擠出一批兵械。”
陳昭眉頭緊鎖:“弟子自己能打造兵器,而且已經打造出來了。”
張角看著陳昭久久不語,直到桌案上的熱茶不再冒熱氣,張角緊繃的脊梁才鬆弛下來,臉上又浮現了清淺笑容。
“你和旁人不一樣。”
“沒有兵器,你不想著掠奪他人,你想著要自己打造兵器。”
“為何?”張角真心實意詢問。
因為生產才能發展,掠奪不能。
陳昭心裡嘀咕,麵上道:“弟子要是造不出來也會去搶,但是自己能打造兵器就沒要去搶彆人的兵器了。”
“搶敵人的除外,敵人該搶還是得搶。”陳昭補充道。
比如豪強大族,陳昭雙手讚同搶他們的糧食。這些豪強大族的糧食又不是他們自己種的,豪強能取之於民、用之於他們,她自然也能取之於他們、用之於士卒。
張角欣慰看著陳昭,眼神溫和:“你很好。”
頓了頓,又重複了一遍:“你很好。”
有憐民之愛,也有對敵之惡,這很好。
陳昭一頭霧水,不懂張角在誇她什麼。
“這些兵器是你麾下之人打造,那就該歸你做主。”
張角收住了話,轉移到了兵器分配上:“你未取糧草,人手也並非從黃巾軍中撥出,礦石等物也未走公賬,這些兵器就該是你的私產。”
“你看著做吧。”張角笑笑。
陳昭趁熱打鐵:“弟子還有一事相求。”
“何事?”張角麵露了然,沒有對陳昭趁機提出要求感到疑惑。
陳昭道:“弟子手下人手不足……老師可認識什麼冀州名士?”
“認識倒是認識,不過名士清高,估計不會願意入黃巾為官。”張角道。
張角在沒發動黃巾起義之前是萬人敬仰的大賢良師,上至漢靈帝身邊的十常侍,下至街頭巷尾的乞丐,都有太平道教的信徒。
就連造反這種事都還有漢靈帝身邊的宦官願意跟隨張角起事。
若不是張角手下弟子唐周告密,如今漢靈帝還能否安穩活著都未可知。
“不用入黃巾,我隻需知曉他們如今所在。”陳昭拿出早就寫好的紙條。
田豐、沮授、審配、崔琰。
陳昭照著史書從袁紹手下那串人才裡扒拉出的德才兼備之人。
共同特點就是現在這個時間段都還“鬱鬱不得誌”,而且都出自冀州。
“我不曾聽聞過此幾人的名聲。”張角思索片刻。
“不過我會著人留意。”
陳昭得償所願就起身要離開:“那弟子就先行告退了。”
“等等。”
張角喊住了陳昭,他在陳昭注視中起身走到陳昭身邊,抬手揉了揉陳昭的後腦勺。
“你我師徒,不必如此生疏。”
張角側頭一笑:“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此阿昭所言。莫非阿昭對自己的父親也要有功勞才敢討要東西嗎?”
張角的確是個很有魅力的人。
陳昭回到自己府邸時依然有些恍惚,不過很快她就把此事拋之腦後了。
那個營帳旁又豎起了兩座高爐,外側還用石頭砌了牆防止外人窺伺。
幾個鐵匠如今已經不再打鐵了,而是專心帶起了學徒。
陳昭要求他們不用教會學徒太多東西,每一批人會一樣就可以。這幾個人專門負責挑選鐵礦石,這幾個人專門負責製作模具,那幾個人專門負責打磨拋光成型的兵器。
提前一千年把流水線製作搬上了冶鐵行業。
想要把一個學徒培養成能獨立打造兵器的鐵匠少說也要三年五載,可若是隻需教會一個人一個步驟那就快多了,三日能出師,七日就能上流水線打磨刀刃和矛尖。
陳昭先給自己手下的上千士卒配備上了長矛和環首刀。沒有配備劍,長劍平日防身還行,上戰場就不夠看了,戰場上講究一寸長一寸強,再好看的劍也打不過長矛。
呂布趙雲關羽張飛,方天畫戟亮銀槍、青龍偃月刀丈八蛇矛,這些猛將就沒有一個用短兵器的,無一例外都是長兵器。
陳昭還專門派人搜集了一些長兵器,打算練練看哪個更順手,專精一門學習。
有過三日,第二批兵器也打造出來了,一千二百支長矛,六千支箭矢。
“把這些兵器均分三份。”
陳昭站在成摞的長矛前,拿起一根長矛屈指敲打,長矛隻有矛頭是鐵質,矛身是堅固的木材。
如今鐵質的矛頭好打造,倒是矛身需要純手工削,熟手一日也隻能削出來兩根矛身,陳昭又招了三千流民日夜輪班才勉強能趕上矛頭生產的速度。
陳昭眼中略過一絲笑意:“派人去告訴人公將軍和兩位渠帥,我請他們明日來我府上赴宴。”
為了保密,鍛鐵坊周圍荒無人煙,眾人也隻知道陳昭手下的巡邏隊換了兵器,卻不知道陳昭在自己打造兵器。
收到陳昭的邀請,張梁和另一個渠帥馬大眼都欣然答應一定赴宴,隻有羅市冷笑兩聲,借口練兵拒絕了陳昭宴請。
就算陳昭示好,他也不會和陳昭化乾戈為玉帛!
羅市十分有骨氣想。
翌日一大早,羅市就故意在陳昭麵前晃悠了一圈,隨後十分決然轉身離開。
“這——”
馬大眼看看陳昭和張梁,賠笑:“羅市他就這個性子。”
“無礙。”陳昭心情很好,“羅渠帥高風亮節,送上門的兵器都不要,我十分佩服。”
“送上門的兵器?”
張梁開口詢問,有賴先前一起發現糧草短缺的事情,他和陳昭關係不錯。
陳昭眨眨眼:“對,剛出高爐還沒三日的長矛和箭矢,見者有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