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陳昭所言,張梁詫異盯著陳昭足足十息,才慢吞吞移開視線,招來糧庫倉吏。
“把你手下的人都喊過來,今日就把這個糧倉中的糧食清點清楚。本將軍親自盯著爾等清點糧食。”
張梁也說不上來為何他會下意識聽從一個沒見過幾麵的小輩要求。
主要是陳昭給他的感覺太像他大兄了。
倉吏聞言臉色頓時苦了下來,他幽怨瞥了張梁陳昭二人一眼,嘴唇翕動,最終還是沒說什麼。
糧倉裡有上百萬斛糧食,一日清算完豈不是腰都要累斷。
倉吏歎了口氣,任命將手下所有散吏召入糧倉,打開倉廩,搬過木梯,手上拿上長柄的撈勺,開始檢查糧草。
糧倉的外牆由夯土築成,其內部設有儲存糧食的倉窖或倉廩。倉窖是在地麵挖製的深坑,倉廩則是在地麵搭建的倉庫。倉廩內部通過木板進行分隔,以儲放糧食。
陳昭聞到一股淡淡的艾草味。
為了防止蟲蟻蛀糧,糧倉各個角落都要放置艾草或者花椒。
前三個倉廩打開都是滿的,直到第四個倉廩打開的瞬間。
“啊!”爬上木梯的散吏看著麵前黑黝黝的洞驚呼一聲。
聞聲眾人一致抬頭。
雖是白日,但是糧食要避光保存,日光僅從倉壁上的幾個通風口投射進來,庫內光線昏暗,散吏臉色十分蒼白。
“隻有半倉。”
啪嗒~
倉吏手中簿冊落地,他的表情帶著驚恐和無措。
張梁額角青筋儘出,牙齒咬的咯嘣響,表情猙獰:“隻有半倉?”
陳昭往地上掃視一眼,極好的視力讓她能看清攤開那頁簿冊上的字。
【倉三,滿,粟七萬斛】
半倉,就是隻剩了不到四萬斛粟。
張梁耐不住性子自己爬上木梯,一把搶過散吏手中的長杆往下一戳,戳到實處側頭去看杆上刻的橫杠。
“四萬三千斛。”
張梁從木梯上跳下來,忍不住狠狠一腳揣在倉廩根處。
“驢日的!”
陳昭早有預料,麵色雖也不太好看,卻不至於罵出聲。
漢靈帝都帶頭賣官鬻爵了,還能指望下麵的官吏不貪汙嗎。
日頭西移,漸漸落入地平線,糧倉中點起了火把,張梁又調來他一隊親信,要求把每一個倉廩都翻一遍。
人進進出出,粟和麥一車車推進推出,還有幾個倉廩中是豆,乾癟的豆子。
東漢缺糧。
陳昭從地上撿起幾顆豆子,用衣角略微擦拭,塞進嘴裡,用後槽牙努力咀嚼。
東漢時期氣溫多變,處在氣候周期的下降期,氣溫越來越低。春夏暴雨增多,但是從整年來看降雨量不升反降。
低溫乾旱,使得整個北方地區都不再適宜種植水稻,種麥的耕地也減少了。對水土需求更低的粟和豆成了此時北方地區的主流糧食。
可大豆畢竟不是主食,粟的畝產也比不上麥子和水稻。
分明朝代在後,耕種技術進步,東漢時期的糧食產糧反而不及西漢時期。
糧食不夠,就會人相食。
“核實完了。”
張梁怒氣衝衝來到陳昭身前,深吸一口氣,在火把的火光映照下,陳昭能看清他鐵青的臉。
“倉中儲糧一百零七萬斛。”
陳昭指出:“簿冊上記載的是一百七十六萬斛糧。”
今日上午張梁被她問的支支吾吾,乾脆就把簿冊遞給陳昭讓她自己看。
陳昭迅速計算著糧草數量,一萬士卒每年吃二十四萬斛糧食,如今廣宗有四萬士卒,那就是需要百萬斛糧食。
看似還充足,但是廣宗城內不僅有黃巾軍士卒,還有大量隨黃巾軍遷徙的流民百姓。
何況還不停有流民投奔至此,黃巾軍士卒數量也在迅速增長中。
廣宗城內少說也有二十萬人,一個人一個月吃兩斛糧食,城中糧草也就夠吃兩個月。
真·倉廩不實。
陳昭眼前一黑,似乎已經看到了黃巾士卒為了一口吃喝四處劫掠,她卻隻能口乾舌燥追在後麵抓人的淒慘未來。
思及此處,陳昭一把拽住要離開的張梁,壓低聲音。
“師叔,弄糧食是迫在眉睫之事。”
張梁抹了把臉:“我知道,我得先去問問我大兄。”
“師叔速去。”陳昭毫不留戀推了張梁一把。
顯然兩個人都知道張梁和張角之間誰才是真正靠譜的那個人。
張梁也不氣,他匆匆帶著倉吏和簿冊離開了,隻恨自己沒法生出翅膀立刻飛到張角身邊抱著兄長大腿訴苦。
留在原地的陳昭思索片刻,慢吞吞轉身,吩咐眾人將糧倉大門關好。
“倉中還有糧食百二十萬斛,雖說這些糧食足以保障軍隊一年半載的供給,但仍需節約。”
陳昭故意提高聲音:“左渠帥從安平郡城送糧至此還需數月,不可鋪張浪費。”
至於安平郡城到底儲存了多少糧食,能擠出多少給廣宗,陳昭也不知道。
但是她知道必須穩住軍心。
陳昭回到府邸已經過了三更,她洗漱更衣完躺在床上,閉目。
實則視線已經落在了自己腦子裡。
山河社稷圖。
糧食的事情先放到一邊,那不屬於她的職責範圍。
她本來也沒打算在廣宗長留。
況且張角既已知曉糧倉虛報之事,想必很快就會從其他地方調糧過來。張角一心要將廣宗城打造成黃巾的都城,不會讓廣宗城出現糧食短缺的情況。
監軍,可以組建自己的隊伍。
黃巾軍窮窮的,從連統一服飾都換不起,隻能靠頭上係黃巾分辨敵友就能看出來。
陳昭今日一早去張梁營帳中尋他的時候也“順便”仔仔細細把張梁軍營逛了一遍。
張梁身為黃巾軍的人公將軍,乃是張角的親弟弟,然而也是窮的令人發指。不少士卒拿著柴刀、砍刀訓練,有的甚至用不知從何處撿來的木杆綁上箭矢的箭頭當作武器。
陳昭難以想象自己帶著一群衣衫襤褸、手無寸鐵的將士打天下的畫麵。
對麵還是穿戴甲胄、披堅執銳的敵人。
陳昭把目光定格在廣宗城地下位置。
廣宗地下有一條長百裡,寬十數裡的巨大煤礦。
不遠處還有一處小小的鐵礦。很小的鐵礦,但是再小的鐵礦也足夠她用了。
陳昭心滿意足閉上了眼睛。
翌日。
陳昭起身,直接帶人到城郊西北處圈地搭起營帳。
“昨日募得兵丁幾何?”陳昭詢問鄭進。
鄭進把陳昭護送至廣宗之後並沒有回去找左校,反倒是似乎被趙二郎忽悠住了,第二日就找到陳昭吞吞吐吐表達了想要留下的心思。
陳昭高度讚揚了鄭進慧眼識珠的能力,主動給左校去信一封說明情況,第二日信還沒送出城門,陳昭就心安理得指使起了鄭進。
派眾人皆知是她親信的趙溪去各個營中普及軍規,派小商賈出身做事伶俐的鄭進募兵。
“已經募得三百人。”
鄭進心中幽怨。
原本他應當能招到更多人,奈何自家女君要求太高,硬性要求至少能寫出自己名字。
流民裡哪來那麼多識字的人啊。
“不限男女隻得三百人?”陳昭挑眉。
鄭進點頭:“流民之中能識字者實在太少。”
看來基礎教育任重道遠。
陳昭感慨:“三百人就三百人吧。”
張遼八百人都能打過十萬人了,她現在有三百人,好好訓練說不準也能按照比例打個三四萬呢。
“還有一些人拖家帶口。”鄭進怕陳昭第一次征兵,不清楚情況,細細解釋。
“咱們軍中大多都是流民出身,拖家帶口逃難來的,一戶之中大多隻有一個青壯,其餘都是老幼。”
鄭進吞吞吐吐:“這些老幼也會隨軍。”
這是黃巾獨一份的情況,軍隊在前,流民紮堆跟隨其後。
黃巾軍、黃巾賊。
其實既不是軍也不是賊,隻是一群無處可去、隻能四處遊蕩的流民。
“我知道。”陳昭輕聲道。
受降卒三十餘萬,男女百餘萬口,收其精銳者,號為青州兵。
出自《三國誌》。
被曹操打的屁滾尿流的青州黃巾軍後麵還跟著上百萬的男女。
陳昭微微側頭,看向遠處:“離此處十五裡,有一片無主的田地,在那附近搭幾個草棚,讓那些婦幼種地吧。”
“種豆。”
大豆三個月就能熟,應當還能趕在離開之前收獲一茬。
到青州之後還能再種一茬粟,粟一年可以種兩季,再往後就能接上冬小麥了。
很快一群青壯就被帶到了陳昭身前,一群灰撲撲的人,個頭勉強算是矮子裡拔高個。
和另一側以趙二郎為首精神抖擻腰背挺直的士卒形成了涇渭分明的對比。
“誰能認識超過一百個字?舉手我能看到。”陳昭站在巨石上俯視下方。
人群中顫顫巍巍舉起了三隻手。
陳昭嘴角抽搐看向站在身側的趙溪,趙溪抬手捂住了眼睛。
“交給你了。”
同時遞過去的還有兩張陳昭列出的計劃表。
分做兩營,隔日交換,平日一營巡邏維護治安,另一營便在軍中訓練。
卯時,讀書認字。
辰時,訓練。
未時,實戰演練。
戌時,思想教育。
中午還貼心留出來午時一個時辰的休息時間。
“鄭進,你可有字?”陳昭瞅瞅鄭進,覺得直呼大名顯得不夠親近。
鄭進背後一涼,仿佛被什麼東西盯上了一樣。
“屬下出身貧寒,父母都不識字,倒是叔父識得兩個字,給我起字‘元羽’。”
陳昭拍著鄭進肩膀:“還要再勞煩元羽募兵之中順便留意幾個鐵匠木匠了。”
這也能順便嗎?
鄭進不敢置信瞪大了眼睛。
陳昭一笑,露出八顆白牙。
在她沒找到更多可靠屬下的時候,這些都是“順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