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錢聽完他說的,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過了片刻,他才仿佛夢醒一般點了點頭:“……你說的,一點都不錯。”
“我就擔心那些窮凶極惡的家夥有一天按捺不住,發現了我的行蹤,那可就真完蛋了。”
賈錢一邊說話,身體不住地微微戰栗,看起來無比憂懼,“我還風華正茂,壯誌未酬,功名未就,連老婆也沒有,就這麼走上黃泉路,可也……太淒慘了。”
東方詩明本來也替他感到憂傷,但不知道為什麼有些想笑。
隻聽他又低聲細氣地說:“聖賢曾經也曰過……那個,好死不如賴活著,我覺得說的還……那個,挺有道理。”
“是啊,誰不怕死呢。”東方詩明又踢飛了腳邊的一塊石頭,聽著它翻滾著跳進道旁的草叢的悶響,“你這種感情,並不可恥。”
“唉,我也知道舍生取義。可就這麼頂著彆人的鍋不明不白地完蛋,總覺得……不大對味。”賈錢怕東方詩明笑話他,忙不迭又衝他解釋。但是話才說到一半,他的氣勢又被內心的擔憂和恐懼衝淡了。
東方詩明也為他感到有些可憐。這種事情,不論放到哪個普通人身上,內心的恐懼應該都會大於帶來的那點虛幻的榮譽感。
他望著滿天星空,內心踟躕著開始思考對策。
兩人又陷入短暫的沉默,彼此間隻有深淺不一的呼吸聲。
賈錢心裡不安,不時偷瞄東方詩明兩眼,想看他了解了自己的厄運之後會有什麼反應。
忽然,東方詩明停下步子。賈錢也趕緊停步,回頭去看他。
東方詩明彎下腰折了一根狗尾巴草,在手裡把玩著。他抬起頭,詢問賈錢道:“話說,你應該也不會一直聽任這種傳聞的流播吧?之前有沒有做過什麼措施?”
賈錢苦著臉:“怎麼會沒有。但是幾次都失敗了。”
“怎麼做的?”東方詩明緊接著問。
賈錢撓頭:“是這樣的……起初這種傳聞剛剛興起的時候,我打算半夜不睡覺,往窗戶下麵一直盯著,想看看是誰在跟我惡作劇。”
“但是,差不多三更過了一段時間,我並沒有看到什麼鬼鬼祟祟的人影,但不知道什麼時候,那門口,就……就多了一具屍體。”賈錢回想起來不免都心驚膽戰,“總不會是那屍體自己來找我的,那肯定是鬼乾的了。”
東方詩明皺眉,把手裡的草莖一圈圈繞在手指上,不很理解地看著他:“就做了這些麼?”
“不,不不,有進一步措施的。”賈錢連連晃頭,繼續回憶說,“之後幾天,這種傳聞變本加厲,到處都有了。那天我心一橫,乾脆晚上就坐在客棧門口,等著那屍體送上門來。”
東方詩明點點頭,表示認可:“不錯。那後來呢?”
“後來……”賈錢的表情變得更加苦澀了,在黑夜裡好像哭泣的神態。
“太離奇了。就在三更的那段時間,我不知道為什麼就迷迷糊糊了一陣子,似睡非睡的那種狀態。但等我強打精神再清醒過來的時候,那……那屍體又按時來了!”
東方詩明揪緊了手裡的草莖。這樣的情況,多半是那個幕後者耍了點小手段,畢竟**香、昏睡散等都有這樣的功效,尤其是催眠賈錢這種毫無內力的普通書生,更是綽綽有餘。
“當時我麵對這這景象,差點嚇昏過去。但是,我那時候什麼都顧不上了,壯著膽子,就……就把那屍體給拖走了。”
賈錢哆嗦著兩隻手,似乎至今都心有餘悸,甚至算得上是心理陰影了:“我大半夜的一個人拖著那死屍,真的非常恐怖……一直拖出好遠,感覺再沒什麼事了,我才回到客棧。”
“但是,你知道麼,當到了第二天的早晨,那屍體又回來了!”賈錢忽然焦躁地拍著大腿,神態非常激動,“就是我扔的那位,他竟然又跟著我回了客棧!現在想想,都覺得脊背發涼。”
東方詩明走過去輕輕撫著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激動。
但他沒有立刻作出什麼結論,因為賈錢確實已經做到他能做的了,這樣看來,幕後者是下定決心跟他開這個玩笑。
“我還能怎麼辦?總不能每天都一宿不睡吧?我白天還要趕路,這實在是太捉弄人了。”賈錢平複了一下心情,態度又回落到剛才的消沉,接連唉聲歎氣道。
月亮不知何時已經漸漸爬升到了中天,狗吠的聲音也漸漸沉寂了。
夜風生涼,吹起了賈錢的倦意。他打起了哈欠,畢竟一天趕路八十裡,疲憊是很正常的。
東方詩明得到了目前欠缺的信息,也就對現狀有了較為成熟的推測。看到賈錢有了回去的念頭,他也就不再強求,兩人一起往客棧的方向踱步返回。
路上,賈錢幽幽地扭過頭來,用企求的口氣對東方詩明提議:“賢弟,要不這樣。你值上半夜的班,我值下半夜的班,咱們一起抓住那個幕後神秘人,但這樣就要牽連你……”
不等他說完,東方詩明就微笑著搖搖頭。
他目光裡流露出幽憐,淡淡地對賈錢說:“事已至此,賈兄,最重要的已經不是神秘人,或者屍體了。幕後者神通廣大,憑你我又怎麼能抓住他?何況,除惡書生的名號早已經無比響亮,就算成功挪走了一次屍體,同樣是徒勞無功,於事無補。”
其實他還考慮到了另外一點,那就是幕後者的目的。
有這種非凡的本領,肯定不會無聊到消遣一個平庸書生取樂,他一定有著自己的計劃。既然如此,他乾脆就和那個人打個賭,幫著他順水推舟,賭注就是賈錢和自己的性命無虞。
“那我們要怎麼辦?”賈錢聽他說的有道理,試圖追問對策。
東方詩明看著他,沉吟了片刻,忽然扯斷了手裡已經變得溫熱的草莖,溫和而堅決地開口:“好好休息,明天一早,繼續趕路。”
接著,他輕輕鬆手,斷成兩截的草莖隨著簌簌夜風飄飛到遠處的地上。
月色停泊在樹梢,寂靜的涼意背後,山嶺的顏色漸漸隱遁,融入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