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蔣願(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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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辛檀電話時,蔣願正準備上冰。

很多人以為她和辛檀不和,其實不然,能讓蔣願保持社交場上的客套的人寥寥無幾,辛檀算一個,他們不投緣,但尊敬彼此的姓氏,學校之外的場合遇到會打招呼,初中部畢業晚會的交換舞伴環節還配合過兩支舞。

上城區孩子的世界從來不是非黑即白,蔣願認識的人中,將這個原則貫徹最徹底的人是淩寒,哪怕和她交往時,他也仍然同兒時帶頭把她關進冷庫的那幾家年輕一輩保持往來,關係還相當熟稔。

他說他前頭的兄弟姐妹眾多,母親這個出身平庸的繼母立場尷尬,隻有他立得住,未來才能當母親的依仗,希望蔣願理解,就算不接受他的建議和那些“殺人犯”摒棄前嫌、握手言和,作為他的女朋友,至少不要給他添亂。

他用添亂這個詞指責蔣願的時候,還帶著一身宿醉後的酒氣,襯衣領口沾著口紅印。

那是他們第一次爆發真正意義上的爭吵,和之後的每一次遵循類似流程,冷戰,他來求和,短暫和好,然後再度冷戰。

他們的戀愛關係像一麵不斷被摔碎的鏡子,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更加脆弱,直到再也無法修複穩固,用膠水悉心黏好後一道道裂痕留在那裡,攬鏡自照時投在脖頸間的細線仿佛割喉。

她幾乎從不主動,於是當他厭倦了再低頭撿起碎片,他們就結束了。

隨著這段關係一起結束的還有她和辛檀的交集,直到陳望月的出現。

蔣願摁下接聽。

小月和你在一起嗎?

沒有,我在訓練。

那頭說了聲打擾便掛了,蔣願沒太放在心上,但她回到宿舍後,抱著陳望月的生日禮物在床上翻滾了半天都沒等到她過來說晚安。

身為學生會成員,陳望月有門禁豁免權,她一貫很晚回宿舍。

反正除了她這裡,陳望月總有一大堆去處。

蔣願泄憤似的大力揉捏泰迪熊毛茸茸的臉蛋,終於忍不住給陳望月發kschat。

【一千零一願:還不回來?】

【一千零一願:圖書館十二點不是關門了嗎,你不會睡在自習室了吧?】

【一千零一願:你又在和誰鬼混?】

【一千零一願:陳望月,再不回消息你就死外麵吧: 】

對話框一片平靜。

蔣願覺出不對,撥通陳望月電話。

電話響到第十三下才有人接。

是個不陌生的男音,“蔣願?”

蔣願的手指緊了幾分,“怎麼是你,陳望月呢?”

“她在洗澡。”那個聲音很平靜地說,“你找她什麼事?”

“……你和她在一起?”

她問完這句廢話就恨不得吞回去,那邊短暫停了一下,像是笑了,“這和你有關係嗎?”

“沒事的話我就掛了,還有,蔣願,就算你是小月的朋友,也彆半夜三更打攪她,她是脾氣好,對什麼人都好,但朋友之間更要講分寸。”

對方咬緊了那個詞,隨後是嘟嘟的忙音。

……

陳望月吃早餐時跟傭人要了冰塊,含著一顆給舌頭鎮痛,昨晚辛檀一直沒回房間,她被從背後抱著睡了一整晚,早晨醒來也是被他抱去衛生間,在洗手台上接了一個薄荷牙膏味道的長吻才肯放開。

他最近越來越不滿足淺嘗輒止的親吻,每次都像要把她整個人拆吞入腹,導致現在她的嘴唇還隱隱作疼。

去學校時她跟辛檀坐同一部車,他在她旁邊聽家族辦公室的早間視頻彙報,戴著耳機陳望月聽不清具體內容,但她猜測大概辛氏和市場的情況都很穩定,因為他還有餘裕在聆聽的間隙伸出手跟她十指相扣。

陳望月也搞不明白,她碰上的這些男孩,怎麼一個比一個黏人,修彥是這樣,辛檀是這樣,連大學時隻有一夜露水緣分的外校男孩也一樣。

她隻能用另一隻空出的手去看平板上的通用語軟件,頂部彈窗跳出一則消息通知。

她的視線定在那裡。

一封新的郵件,通過瑞斯塔德教務處方轉發到她的學生郵箱。

原始發件人是johangked。

ked是卡納教育部的縮寫。

陳望月的心臟開始狂跳。

她點了兩下才點開郵件。

隨信有兩個附件,第一個是標題名為歌諾理工大學數學國際冬令營項目的招募通知,第二個是一封入營的推薦信。

【煩請轉發至貴校高中部一年級a班的陳望月同學處,盼能對她有所幫助。】

近乎呼吸困難的幾秒鐘,她感覺自己的手心在出汗,胸口泛起一股難以言喻的酸麻,這一瞬間,她覺得她像是回到了很多很多年以前,中學的班主任把輟學的她帶到家裡,那位退休後又被返聘,把一生都獻給三尺講堂的數學老師,告訴陳望月,架子上這些數學雜誌以後她都可以隨便看,隻有一個要求,無論如何,她要繼續讀下去。

知道她要去美國留學,老師很高興,特地寄來家鄉特產,滿滿當當分量十足的包裹,陳望月還沒來得及拆開。

老師現在身體還好嗎?到了冬天還咳嗽嗎?

陳望月很想她。

……

今天上午隻有一節選修,陳望月上完課,準備回宿舍樓拿書和常思雨去圖書館自習。

她在宿舍門前停住腳步。

接近兩卡米高的巨型泰迪熊被扔到了門口,歪著腦袋,玻璃珠做的大眼睛無辜地看著陳望月,好像一個淨身出戶的出軌男。

旁邊路過的同學都好奇地看著它。

陳望月一下就頭大了。

她昨天洗完澡就上床了,辛檀直到早上才提起接到了蔣願電話,她趕緊回了消息解釋昨晚有事回家了,但沒收到回複。

陳望月拉著熊的胳膊,把它重新拖回房間,又掏出手機發了個小貓咪賣萌的表情包給蔣願。

這次回複她的是紅色感歎號。

蔣願經常把拉黑她掛在嘴邊,但這是第一次付諸實踐。

她攥著手機,歎了口氣,轉頭就去了冰場。

冷氣撲麵而來,陳望月在靠近入口的高處隨便找了個座位。

那個紅發的身影,不需要尋找就那麼橫衝直撞地映入眼簾,隻要出現就勢必奪走全場的焦點。

蔣願半跪在場邊,伸出手,每次正式上冰之前,她總是會先觸摸冰麵,確定軟硬度。

陳望月看著她用指尖反複按壓入口處那塊冰麵,好像在給它做什麼心肺複蘇術,不由笑了。

那個身影站起,踏入冰麵,冰刀輕盈地一點,便自如地滑向冰麵中央,包裹在黑色訓練服裡的身體隨著滑行舒展開來。

這真是一副天生為花樣滑冰而生的骨架,纖細而又不失力量感,放在同齡段女生裡不過中等水平的個子,卻有著極為出色的比例,肩寬髖窄,核心肌肉分布勻稱,腰線柔軟而強韌,腿和臂展都長到驚人的地步,身形條件優越至此,加上有多年的舞蹈功底,她舉手投足之間都充滿了風姿韻味。

滑行軌跡無限延展,她展開雙臂繞場滑行,像巡視自己領土的國王陛下,這片純白的冰麵,就是她的應許之地。

陳望月完全沒辦法把視線從她身上移開,在黑夜裡你是無法忽略亮光的,就像小偷也無法對掉落到腳下的金幣視而不見。

她有時候很難把眼前的女孩跟在床上一樣死死抱住自己的樹袋熊聯想到一起。

蔣願過去幾年參加的大大小小幾十場比賽,陳望月每場都看了不下於二十遍。

起初是因為辛重雲請的教練,蔣願的那位啟蒙恩師,建議陳望月有空多看看,後來則純粹是因為喜歡。

她沒有蔣願的天賦,但並不影響她欣賞和享受,蔣願的花滑是一種與數學截然不同的美,後者的穩定和精確令她著迷,前者則強而有力,氣勢磅礴,輕而易舉就能攥緊她的咽喉。

再次親眼目睹蔣願滑冰,陳望月發現蔣願的滑行又進步了。

她滑行能力本就出色,冰麵覆蓋大、變刃能力強、壓步效率高,滑速尤其恐怖,牢牢占據現役女單選手的第一,冰迷們戲言她是“一腳蹬出半個冰場”。

而且,很多滑行稍弱的選手隻能通過頻繁壓步來取速,很影響表演觀感,但蔣願進入成年組之後編排的兩支短節目,壓步都隻有個位數。

所以蔣願的節目,總是編排得過滿,處處是技術細節,沒有喘息的空間。

她的編舞師公開對記者放話,隻有蔣願能完成她的編舞,彆的選手就是想模仿她,也沒那個體力滑下來。

滑行訓練結束,陳望月看到蔣願開始進行針對錯刃的專門訓練。

陳望月知道她最近在改刃。

她在eros上的粉絲站是陳望月的特彆關注。

前幾天站子發布了蔣願教練的最新采訪視頻,裡麵提到,她正在跟後外點冰跳做鬥爭。

她的跳躍目前唯一明顯的短板,就是後外點冰跳會有用刃錯誤。

錯刃的跳躍和正確的跳躍,幾乎可以說是完全不同種類的技術動作。

而改正用刃,不止是起跳方式從大外刃改成內刃這麼簡單。

除了要與既往深入骨髓的肌肉記憶作鬥爭,還麵臨著跳躍高遠度下滑的風險,跳躍時身體旋轉的周數也會受到影響。

結果往往是得不償失,改刃未必成功,原有的技術水平也保不住。

再加上這幾年花樣滑冰比賽判罰對錯刃抓得不算嚴格,利益導向之下,願意花大代價去精進技術的選手也就越來越少,他們寧願在編排中去尋找裁判視角盲區,提心吊膽地打規則的擦邊球,也不願承擔改刃風險。

但蔣願不一樣,她一直被裁判盯得很緊。

花樣滑冰依靠裁判打分來決出勝負,而隻要是人為打分的體育項目,都存在著巨大操控空間,賽場之外的因素強烈影響著獎牌歸屬。

那些花滑發展曆史悠久,參與現行規則製定,每年輸送大量裁判的國家,會為本國選手提供優待,由此得來的成績又助長了國內花滑項目的“繁榮”。

相應的,如卡納這般的花滑弱國,在打分上幾乎沒有話語權,選手們在賽場上處於“任人宰割”的狀態。

而蔣願作為一個非“高貴國籍”出身的新人選手,以黑馬之姿橫空出世,在多個重要國際賽事上拿到獎牌,自然遭受到猛烈針對。

很多選手那裡被輕拿輕放的小失誤,到了她身上都要被頂格判罰。

甚至她接受藥檢都比其他人更頻繁。

前幾天剛結束的總決賽分站賽凡紐特站,蔣願爆冷摘得銀牌,和金牌選手的分差隻有03。

因為她有一個勾手四周跳被以周數不足的理由判定降組。

周數:運動員在空中完成跳躍的圈數,簡單來說就是身體轉了幾圈,周數不足就是沒轉夠。周數不足和用刃錯誤都屬於比較嚴重的扣分項。

這件事在花滑圈子裡引發的波瀾不小,按規則來說,隻有周數缺少在180度以上才會被判降組,蔣願跳躍的周數缺少明顯小於90度,應當視為足周,嚴格一點也就標q,不影響基礎分。

至於執行分,無論如何都不該扣那麼狠。

要知道,同場競技的“高貴國籍”選手完成同個技術動作時,就連摔倒了也比蔣願拿到的執行分高。

冰迷們噓聲一片,在網上狂罵裁判是眼盲心瞎收了黑錢,卡納國家隊也向國際滑聯提起申訴,但最終被駁回。

雖然蔣願沒對陳望月提過這件事,但心裡一定是憋了一口氣的。

陳望月看著場上的紅發女孩。

十分鐘內,她摔了十次。

看起來輕盈又飄逸的跳躍動作,一點也不輕鬆,實際上,高速旋轉之下,落冰時身體關節要承受數倍於自身體重的衝擊力。

那在冰麵上反複跌倒又爬起的身影,不像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更像是一塊沒有痛覺神經,反複在砧板上摔打的肉。

可是她和她,是一樣的肉體凡胎,會流汗流血也會疼痛受傷。

很多次陳望月都不忍心再看下去,但蔣願還是迅速爬起,連眉毛都不皺一下,麵無表情地拍掉訓練服上黏附的冰屑,滑到場邊喝口維生素水做個拉伸,回放剛才跳躍的錄像,跟教練討論用刃是否標準,下次要如何調整空中姿態。

繼續跳,繼續摔,直到成功。

突然,場邊有人大喊了一聲“教練”,陳望月猛地站起來,蔣願的跳躍又失敗了,但這次顯然與以往不同,她嘗試了好多次都沒辦法自己站起來。

她一定是受傷了。

陳望月快步跑向場邊。

“不用扶我,我沒事。”蔣願對教練說。

一旁的隊醫緊緊皺著眉頭,“不行,可能是傷到腳踝了,最好做個全麵檢查。”

陳望月也撥開麵前的人擠到她麵前,“還是做個檢查吧,小願,我背你過去。”

蔣願的臉色一下子就不自在了,她理都沒理陳望月,對隊醫說,“沒事,給我拿個冰袋就行。”

陳望月語氣難得嚴厲起來,“他說你可能傷到腳踝了,你沒聽到嗎?小願,你的腳不想要了?”

“少管我!”蔣願也提高了音量,狠狠瞪著她,“我的身體我做主,就算腿廢了不能滑冰了也不關你事,你以為你是誰?!”

陳望月在她灼熱的逼視下一點點沉下臉。

“說的也是。”她冷冷地直起身,“反正蔣大小姐家有的是錢,不滑冰也能回去當信托基金寶貝,我怎麼有資格管你。”

“你……!”

蔣願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就在這個空檔,本來作勢要走的陳望月一把把她從地上攔腰撈起來,死死按住懷裡拚命掙紮的人,大步往休息室的方向走,還不忘回頭看著教練,“她的氣話您彆放在心上,她很在乎滑冰,麻煩您和醫生跟我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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