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雨中曲(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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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賽的參賽選手來自全球各地,去年高中組的參賽隊伍總數為18525支,相較前年增長了百分之113,其中,有176支隊伍進入複賽,53支隊伍獲得獎項。”

辛檀將文件夾攤開,但視線卻並未落在紙麵上,昨天陳望月就有發消息給他,她希望他能為小組成員講解卡賽的規則及難度,這些數據他都如數家珍,不需要對照著資料念。

”獎項分為五類,金獎,金獎提名,一等獎,二等獎,三等獎,金獎隻有五個。”

許幸棠迅速在腦海裡做了個乘除法,“也就是說,去年高中組金獎的獲獎率為0026,3705支隊伍裡才有一個?而按照參賽隊伍逐年遞增的趨勢,今年的獲獎率隻會更低!”

“不用那麼悲觀,許同學。”辛檀道,“去年我們學校高中組拿到的最好成績是金獎,由寧野老師作為指導老師,隊長是現在的學生會副會長,徐嘉寧學姐。另外有一支金獎提名,一個二等獎。”

“去年卡賽初中組,我們學校也有一位個人金牌得主,是我。”

他在講這句話的時候,臉上並沒有任何期待得到回應的表情,那是一種極少出現在這個年紀的少年身上的淡然,看不出野心和欲望所在,他的平靜讓人確信,他不是在誇讚和彰顯自己的出類拔萃。

“是的,幸棠,大多數人參與卡賽隻是為了感受建模競技的氛圍,這個比賽實際上是前1之間的廝殺。”陳望月說,“我們不能掉以輕心,但也不用太害怕,彆忘了你在瑞斯塔德,一所幾乎每年都會出產一支卡賽金獎隊伍的學校,我哥哥和思雨在計算機方麵的水平在我們這個年齡水平絕對是頂尖的,如果再加上學校和老師的全力支持,拿獎的概率不低。”

半天插不進話的馮郡好像突然明白了什麼,“等等,月姐,我們是什麼時候把目標定在了卡賽金獎上,你昨天沒跟我說你誌向如此遠大……”

陳望月道:“現在知道了也不遲。”

“我真的隻是想混個及格分啊!”他哀嚎,“請問我在你們這個大佬團隊裡起到的作用是什麼,氣氛組嗎?”

“我們剛剛還在說不要妄自菲薄,馮郡,你筆杆子厲害啊,我們這裡沒有比得上你的。”

建模比賽最後上交成品是論文及代碼,表達精準簡潔,邏輯清晰完善的論文也是很大的加分項。

陳望月說,“論文你要扛大旗的。”

馮郡使勁搓臉,語氣哀怨,“我現在退出還來得及嗎?”

"晚了,上了我的賊船,就沒有下去的道理。”

陳望月微笑,手掌指向辛檀,像在他身上圈出一道閃閃金光。

她給自己配擬聲詞,“我有後台,當當當,風紀部部長在此。”

“哥哥,有人說話不算話,你給我主持公道嗎?”

辛檀看著她的側臉。

那樣溫柔又充滿著期待的,亮閃閃的眼睛,讓她看起來就像一隻會把水柱噴得很高很高,用鼻吻部承接住一枚下墜雲朵的小鯨魚。

他輕輕說,“嗯。”

陳望月幅度小小的鼓掌,“很好,現在我們小組確定了共同的目標,現階段,我們先要交出一份讓寧野老師滿意的論文,獲得他的指導,以及一些其他方麵的資源傾斜。”

“我們進入下一項議程,這次建模作業的選題。思雨,辛苦你記錄。”

常思雨立刻比了一個沒問題的手勢。

常思雨性格內向,不善表達,陳望月也不強求她現在一定要積極討論發言,提出建設性意見。

先安排她做記錄,最後給大家總結陳詞,一步步來,總歸不會讓她掉隊。

“昨天我去找幸棠,邀請她加入我們的小組,跟她聊了一整個晚上。”陳望月說,“其實幸棠沒有選建模課,但我腦子裡有一個主題的雛形,覺得必須要她參與進來。”

“我一開始也覺得很意外,我雖然數學還不錯,但是對數學建模幾乎一竅不通。”許幸棠說,“我跟望月說我不合適,但她說做這個主題的話沒我就不行。”

“因為你是我們之中唯一一個在下城區生活過,對那裡的情況了解最深刻的人。”

如果換其他人對許幸棠說這話,一定是有諷刺意味的,但陳望月說出來就隻會讓人往正麵方向解讀,因為她有一種讓人相信她不會出口傷人的親和力。

“大家翻到第三十四頁,這是我從官網上找到的一些近年獲獎的建模主題,這幾年,卡賽逐漸傾斜於一些聚焦於社會問題的選題,我的這個選題正與此有關。”她繼續道,“上個周五雨下得很大,所以我讓家裡的司機送幸棠回家,她家在白露街那邊。”

“你們可能沒聽過這個地名,我家在下城區第十三號街區,一塊延伸進萊特河的長條形陸地上,三麵環水,不通地鐵,離公交站點也很遠,如果從主城區出發,必須上高架橋,開過好幾條街區,繞過一個封閉式市場和鐵軌線路,然後還要再經過一個長長的下坡,才到白露街,我們家就挨著裡麵的棚戶區。”許幸棠想了想,又看著陳望月,補充強調,“嗯,但是我家至少是有頂的!”

“有,我看到了。”陳望月給她驕傲的小小砝碼作證,“那天我去幸棠家裡坐了,離開的時候,我路過一樓的樓道間,突然聽見有一個女人在叫我。”

實際上陳望月一開始不敢確定那是個女人,因為她頭發很短,亂糟糟的,看起來既年輕又衰老,穿著那種印著搖滾樂隊主唱頭像的吊帶,下半身是一條褲鏈大開的熱褲,原諒她的刻板印象,但是確實一般隻有年輕人會那麼穿。

說衰老,則是因為她的皮膚狀態非常鬆弛,眼窩深陷,從頭到腳都白到病態,能清晰看見手臂底下血管的顏色。

“她就坐在樓道裡麵,手裡拿著針管,一邊跟我打招呼,一邊把針管往自己的大腿上捅。”

辛檀,常思雨和馮郡都為陳望月的話神色一怔。

“你們應該猜到了她在乾什麼。”陳望月說,“她對我說,‘小姐,小姐,給我20卡朗吧。’”

“我沒來得及跟她搭上話,因為司機立刻就把她趕走帶我回家了。”

“回家之後我才明白她為什麼向我要錢。”

陳望月緩了一下,才繼續,“我在網上搜到,她給自己注射的那種鎮痛類藥物,最便宜的一管售價大概20卡朗。”

“回去之後我睡得不太安穩,我總覺得不能完全不管她,所以我問幸棠,你認不認識你們家樓上那個嗑藥的女人?”

“幸棠聽完問我,哪一個?”

咖啡廳裡,能清晰聽見所有人的呼吸都沉重下來的聲音。

“我真的不知道望月具體指的是誰。”許幸棠說,“在我們那條街上,這樣的人到處都是,他們都是找不到工作的失業者。”

“在我小時候,我們附近的社區還有幾家工廠,我姨父在鑄造車間有一份穩定的工作,我舅舅做電工。但是現在這些工廠全都搬走了,自動化普及後還需要大量工人的工廠,基本都搬到了我們國家北部那些勞動力成本低廉的國家。”

“想找工作就隻能去主城區,但是主城區的工作基本全都需要大學學曆,住在我們這裡的人,能念完初中都已經是很不錯了。”許幸棠說,“稍微念過一點書的人都搬走了,留下來的都是找不到工作的人,銀行也不肯借給他們錢,所以很多人隻能嗑藥,嗑藥不能幫他們支付賬單,但可以讓他們獲得短暫的快樂,但是越磕就越買不起藥,所以情況就變成了現在這樣。”

她講得那樣平靜,也像是有些麻木。

“幸棠。”一直沉默的常思雨突然開口,一字一頓,認認真真地說,“你很了不起。”

許幸棠愣了下,眼中迅速泛起水光,她立刻閉上眼睛不讓有可能的眼淚掉出來,她覺得那樣太丟人了。

辛檀把紙巾遞給陳望月,陳望月又給了許幸棠,不想哭鼻子的女孩吸了吸鼻子,“沒關係,望月,我都習慣了,我們繼續說正事呀,你快講你那個超級偉大的點子!你再不說我要替你說了!”

陳望月握住她的手,向著其他人道,“我看過藥物警戒和風險管理研究院近幾年的報告,目前國內被廣泛濫用的藥物裡,公認成癮能力最強,危害最大的是阿片類藥物。”

“我想和大家一起,開發一個數學模型,分析濫用阿片類藥物的風險如何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演變,以期為現行的反藥物濫用政策和解決方案提供參考。大家覺得如何?”

陳望月舉起自己的咖啡杯,“如果同意的話,我們用咖啡代酒,敬幸棠一杯。”

說完,她迅速用自己的杯子,和許幸棠的碰了一下。

接著是常思雨,辛檀,馮郡。

許幸棠破涕為笑,拿起咖啡杯一飲而儘,喝出了啤酒節冠軍的氣勢。

“我就說這個主題很偉大,大家都會同意,嗝,的。”

猛灌咖啡的後遺症來了,她打了一個小小的嗝,許幸棠馬上捂住了嘴,丟死人了丟死人了丟死人了!

大家都發出善意的笑聲。

“幸棠,慢點喝,沒人跟你搶,要不要再來一杯?”陳望月微笑,轉向另外幾個人,“今天我買單,飲料吃的管夠,但是有條件——在把整體框架定下來之前,誰都不準走。”

她說這話的時候眼睛落在馮郡身上,被cue到的人索性兩眼一閉趴在桌上做死狀。

這個小組會議一直開到了晚上九點,最終確定由陳望月和許幸棠作為主要的數據收集者,陳望月,常思雨和辛檀共同構建模型並由後兩位做技術實現,馮郡則是報告的主撰寫者。

正式開展建模工作之前,小組會集體前往白露街做線下的情況調研。

和另外三人道了彆,辛檀送陳望月回去。

會議結束時外麵天氣總算轉好,從瓢潑大雨化作綿綿細雨。

天氣像是把溫柔發揮到了極致,把夜色放進了縫隙裡,雨裡的一切都被按下了暫停鍵。

這是陳望月最喜歡的天氣,他們旁邊卻有一個陌生女生在發愁,她找不見她的傘了,怕雨水淋濕了她的新裙子。

辛檀和陳望月不約而同地注視著彼此,目光相撞的一瞬間,他們都明白了對方想做什麼。

辛檀把傘給她,她把那把傘轉贈給了陌生女生,得到一連串的謝意。

都沒有考慮過唯一一把傘交出去的後果,因為都知道隻剩下一個選擇。

“哥哥。”她轉臉看著他,笑容像路燈底下水坑折出的發亮雨水,向他伸出手,“跑啊——”

手掌與手掌交握,水珠打到臉上,雨水在腳邊濺開,風卷著細細的雨絲,奔跑時風灌進袖口和下擺,雨滴輕盈地撞到她的睫毛,他的額發。

心跳劇烈的節拍裡,感官和知覺無限倍放大和延伸,拉住女孩手的男孩,熟悉校園的每一個分岔口,他控製著奔跑的速度和節奏,帶著女孩飛快越過操場,穿梭在被雨敲出悶響的屋頂,途經在雨裡散步的校園情侶的動情絮語,跑下坡道,跑下花園,在瑞斯塔德下雨的秋夜裡。

這些天來始終淤積在心口的沉重情緒,好像也在此刻被短暫地甩在身後。

前方能看見白樓,到了能避雨的湖邊走廊,他們終於慢下腳步,讓呼吸的頻率得以平緩。

辛檀目視前方,難得講一些屬於哥哥該講的話,“回去洗個熱水澡,小心感冒。”

“我知道。”陳望月仰起頭,在風雨裡露出濕淋淋的微笑。

她說我知道,她這樣看著他笑。

辛檀突然生出一種奇妙的預感。

就好像陳望月生來就會和自由的空氣溶為一體,所有輕盈的、難以抓住的都是她的一部分,也許有一天就溶化成為泡沫,但在升上海麵破碎之前都是自由的。

雨夜是冷的,但她的手是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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