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禦史,你想到的辦法,究竟是什麼呢?”顏真卿好奇的問道。其實不是他們很傻,而是這種短時間內要用大量現錢的活計,一直都比較難搞。因為中央財政,往往都是一個蘿卜一個坑,在撥款之前,各部需要多少錢,基本上都是心裡有數的。你說驛站不維持麼?官員的俸祿不發麼?路和橋都不修了,河道不疏通了麼?那顯然是不行的。可是十萬禁軍補齊缺額,起碼還差好幾萬人。這些人的軍餉,裝備,口糧從哪裡來呢?精練禁軍,本身就是用中央財政去供養主戰軍隊。而地方上養兵,則是高宗以後的大唐國策。其中關係可謂是剪不斷理還亂,三言兩語說不清是非。但很顯然,如今大唐國家製度僵化,邊鎮尾大不掉,卻也是不爭的事實。把禁軍搞強大了,才能應付後麵的局麵。這也是目前朝野上下的共識。達成共識,是在說這件事要不要做。既然決定了要做,第一步就是要籌錢。這和普通人買東西之前就要把錢準備好是一個道理。然而,問題的核心,恰恰在於沒錢啊!“其實吧,某感覺,大唐民間富人還是多,為富不仁的也多。不如讓他們捐出資產的十分之一給朝廷作為軍費,也可以對付其他各項開支,以五年為限,五年後還給他們等量的絹帛糧秣就好了,不是嗎?”方重勇麵色平靜說道,那樣子似乎絲毫不覺得自己說的有什麼問題。還可以這樣麼?鄭叔清與顏真卿二人麵麵相覷,搞不懂這樣喪心病狂的點子,怎麼可能有人會說出來!還是當著他們這兩個朝廷高官的麵!“好吧,方禦史,彆的先不說。就說五年之後,朝廷怎麼還呢?今日朝廷沒錢,五年後多半也是如此。”顏真卿疑惑問道。不是他滅自己威風,而是如今大唐攤子鋪得太大了!國家財政每況愈下是肉眼可見的!“不用還啊,五年後就是另外一番景象。”方重勇理直氣壯的說道。借了不還?顏真卿與鄭叔清一臉疑惑看著他,似乎是在等待方重勇的解釋。“不僅不用還,而且到時候朝廷還要再借一大筆!約定十年之後一起還!”方重勇不以為恥反以為榮,說完之後還得意洋洋。他這番話都把鄭叔清和顏真卿都搞無語了。世間哪裡有那麼傻的人,被朝廷坑一次還不夠,還得再被坑一次?“方禦史,若是不還,怎麼借得到呢?”顏真卿耐著性子詢問道。“誰再借的話,十年後,朝廷給他家的田畝免稅五年,再把本金還上。若是不借,前麵欠的錢,等還完其他人的,最後再來還他的。畢竟,不借錢那就是讓禁軍餓肚子。既然這樣,那禁軍便隻好去他家吃飯了,誰讓他們家有錢呢?這也算是能力越大,責任也越大吧。”方重勇搖頭歎息道。嗯,聽起來,好像有那麼一點點歪理。顏真卿與鄭叔清交換了一下眼神,也跟著一起搖頭歎息,太踏馬胡來了,簡直不可理喻。真要這麼操作,非得天下大亂不可。“二位都是朝廷高官,不沾銅臭,自然是不知道商賈富戶們的想法。自古都是借錢的是耶耶,討債的是孫子。為了大唐江山穩固,朝廷那必須得狠狠的找那些富戶們借錢才行啊。大唐若在,他們便有機會收債。大唐若是亡了,他們血本無歸。這便是民心所向。將來若是有人造反,這些人會第一個不答應。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以某之見,朝廷找那些人借錢,未必是壞事。”方重勇說完,已經起身一半的顏真卿,又坐回原位了。好像,似乎,聽起來有點意思啊。顏真卿與鄭叔清都沉吟不語,似乎在心中權衡利弊。看到他們二人有些意動,方重勇繼續解釋道:“朝廷辦事也不必那麼粗暴嘛。樂意借錢的人算是為國分憂,朝廷給他家頒發個良善人家的牌匾,掛他們家門楣上。如果有人不想借錢,戶部也可以給那些不樂意的富戶發許可執照嘛。約定凡是拿到執照的富戶,可以在借貸期間,承包家鄉附近某片山川湖澤,在附近設過路關卡。允許他們收點過路費。過幾年之後,朝廷再隨便找個由頭,比方說這些人為害地方為富不仁,不殺不足以平民憤。然後將他們就地處以極刑,沒收家產,分一部給當地的窮人,其餘的帶回國庫充公。這樣,不是人心也有了,錢也不用還了麼?總之大體上就是這個思路,要怎麼操作,不還是各位朝廷相公尚書們拿主意嘛。某就是個粗人,腦子裡就這點歪門邪道的東西。二位不要太高看我了。”方重勇毫不在意的擺擺手說道。顏真卿與鄭叔清都忍不住默默點頭,好像在認真思考方重勇出的歪主意,到底有多大的可行性。他們一點也不傻,也不是什麼白蓮花一般的人物。在顏真卿的設想中,本來就打算在各地建立“收費站”斂財,充當軍費。隻是具體操作還有些疑問,沒有下定決心。一個帝國內部矛盾沒有爆發的時候,當然可以社會整體持續繁榮。但是當它內部矛盾開始激化的時候,則需要“犧牲”掉一部分人,來維持國家的運轉。窮人沒啥油水,殺了他們也榨不出多少錢來。所以那些有財無權更無兵的富戶、商賈們,就是現成的肥羊。朝廷說找他們借錢,算是客氣的了。不客氣的話,那就找個由頭,安插個罪名,直接搞死。“方禦史不去議政堂,真是可惜了啊。”顏真卿忍不住感慨說道。比起絕對不能接受的賣官鬻爵,售賣“同明經出身”的選官資格。方重勇現在說的這個,還在可以接受的範圍。畢竟,快速搞錢,也就那麼幾個辦法而已。要撈錢,怎麼可能看上去體麵?世人的眼睛都是雪亮的!“二位就說這麼搞行不行吧。其實還有更委婉的辦法,但某還是覺得,快刀斬亂麻。不要去河北,朝廷直接派出宣慰使去兩淮和江南,辦這件事便可以了。”“此法可救一時,後患無窮。”顏真卿忍不住歎息道。“顏尚書,借印子錢的人,如果可以還得上,那就不要去借,借了就是家破人亡。如果絕對還不上,不如當初借的時候就多借一點。朝廷與富戶,孰大?是從窮人嘴裡摳那點邊角料,還是從富人家的府庫裡麵搬財貨?兩害相權取其輕的道理,不是明擺著麼?苦一苦富戶,罵名顏尚書擔著,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是善是惡,不是明擺著麼?”方重勇“勸說”道。“確實如此,某為右相,決定這件事就這麼辦了。本相現在就去興慶宮麵聖。”鄭叔清微微點頭說道,不想再墨跡了。老鄭每到關鍵時刻,對方重勇都有一種盲目的信任。“確實,也隻好如此了。”顏真卿微微點頭,方重勇的法子,起碼不是直接加稅。至於將來,那隻能將來再說。他如此安慰自己,以後朝廷把錢還上就行了,並無大礙。雖然這筆錢,估計是多半還不上的。至於那免去的五年地租……實際上富戶們就算是現在,也是千方百計的偷稅漏稅,朝廷從他們身上刮不下多少油水。到時候不過是把潛規則變成明規則而已,對於朝廷而言又沒有多少損失。當利益矛盾衝突激化的時候,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情,基本上不可能發生。這也是為什麼說革命不是請客吃飯的原因之一。總會有一些血腥難堪,吃相難看的畫麵。朝廷需要錢,總要搞一些人,從他們那裡搜刮,才能對付過去。“某隨右相同去吧。”顏真卿站起身,客客氣氣的對方重勇叉手行了一禮,和鄭叔清一起走出雅間。他心中再也不敢輕視這個自詡丘八,心思縝密的年輕人。……興慶宮勤政務本樓禦書房裡,基哥聽著右相鄭叔清向自己彙報籌款的方案。他一邊聽一邊微微點頭,顯然是對此很滿意。顏真卿在一旁默默的觀察著,不由得在心中佩服方重勇心思縝密。這個人,幾乎是把眼前這位長安天子看透了!“五年時間太長了,時間長了富戶和大戶們就想得多,會埋怨朝廷。不如這樣,就定三年之期吧。不過手段要硬一點,不肯出錢,就是不肯與大唐共擔苦難。這樣的人,將來若是天下亂了,必定是首鼠兩端之人。不肯借的,讓刑部派專人去當地打聽下,若有作奸犯科的,直接抄家吧。”基哥麵色平靜說道,似乎不是在說殺人,而是在說殺幾頭豬玀。我找你借錢,你怎麼能不借我呢?我可是天子啊,這可是大唐啊!我是大唐的主人,你是大唐的子民。你不把錢借給我,是不是準備借給造反的人?所以,我殺你也是理所應當的吧?畢竟,伱這錢來路就不正,所謂為富不仁是也。不幫我就是準備將來跟我作對,留你不得!基哥的辦事邏輯一直都非常清晰。建設繁華的大唐,建設繁榮的長安,就是給他這個帝王享受的。其他人如果可以顧及到,那就讓他們一同享受大唐帶來的榮光。如果顧及不到了,那這些人就必須成為給大唐發光發熱,添磚加瓦的油料與柴火!總之,無論是誰,他們都是不能虧欠自己這個大唐天子的。無論是開元時期,還是如今的天寶年代,基哥的想法,他的處事準則,一直都沒有變化過。算得上某種程度的“有始有終”了。此時看到天子這樣說話,顏真卿終於知道為什麼李適之會“自儘”了。他的屁股沒坐對地方!顏真卿感覺異常慚愧,方重勇才二十多歲,就已然看透了當今這位“聖人”是什麼貨色。可笑自己的見識,居然還不如一個小年輕!“顏尚書,你有什麼想法呢?”看到顏真卿有些愣神,基哥微笑問道。他現在心情顯然很好,鄭叔清這條癩皮狗,就是比李適之這樣不聽話的好用!“回聖人,微臣讚同右相之策。編練禁軍,可謂是刻不容緩了。”顏真卿對基哥叉手行禮說道。“嗯,如此便好。那這件事,你親自去辦。朕任命你為山南與江南四道宣慰使,專門負責籌款。改工部尚書為戶部尚書,持節赴任。”基哥當機立斷,給顏真卿封官,讓他去兩淮和江南搜刮地皮。“微臣遵旨。”顏真卿不敢有什麼怨言,麵色平靜叉手行禮道。他心中感慨,當真是怕什麼來什麼。本來跟著鄭叔清一起來,就是擔心老鄭把收錢的差事,丟給自己,在皇帝麵前亂說話。沒想到基哥壓根就不講什麼客氣,鄭叔清一句話相關的話都沒說,他這個天子反倒是直接把鍋丟過來了。“皇帝不差餓兵,顏愛卿有什麼需求,隻管跟朕提便是了。”基哥微笑詢問道。“回聖人,微臣需要方軍使,帶銀槍孝節軍一部,與微臣同去兩淮與江南,以備不測。畢竟,財貨迷人眼。很難說會不會有人利欲熏心,鋌而走險。”顏真卿是希望有一支強軍,陪著自己去江南和兩淮等地搜刮富戶,順便將財帛押運回長安。這要是沒個幾千能打的禁軍在身邊,顏真卿還真不敢走夜路!“嗯,如此也好。方國忠是個閒不住的人,他在長安待著,也是浪費才能了。那就讓他帶著三千銀槍孝節軍骨乾,陪愛卿走一遭吧。”基哥微微點頭說道。將方重勇支走,正好可以大刀闊斧的收攏禁軍。基哥在心中暗暗盤算著,覺得沒有方重勇在長安礙事,貌似也不是一件壞事。“聖人,銀槍孝節軍乃是關中第一強軍,不可輕離啊。”鄭叔清不動聲色的建議道。哪知道基哥擺了擺手,一臉冷笑說道:“它是關中第一強軍不假,可是現在大唐如日中天,誰敢造反試試?愛卿多慮了。”“微臣駑鈍。”鄭叔清訕訕退下,一肚子苦澀不知道跟誰去說。(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