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間禁製,原是用於隔絕雲崢與其部曲的聯係,以創造一個宛如獸籠般的封閉環境,讓雙方進行一場沒有退路沒有支援的生死搏殺。此刻,卻成為了陳羽衝退卻的阻礙。
空間禁製瞬間解除,陳羽衝抄起鐵拐,倉皇而逃。
以段正嚴的身份,斷然不可能在雲崢這等小輩麵前逃跑,因此在提出避戰的建議之後,就果斷地把身體的控製權還給陳羽衝。
陳羽衝有地圖在手,而且早已事先熟悉過附近的地形,很快就七拐八繞地成功逃出生天。
眼見四下無人,陳羽衝再次問出了自己最關注的問題:“老祖宗,莫非這雲崢真的是所謂的天命人?”
段正嚴慨然歎道:“真正的天命人,隻要順天而行就會無往不利,斷然不會被逼迫走上修羅殺伐之道。”
“難不成,那雲崢就是您曾經提及的逆命之人?他竟然妄圖與天命抗爭?”
“想來是了,隻是不知他所要逆轉的天命到底應在哪家。”
陳羽衝眼神開始閃爍:“也許天命正在我大理段氏呢?”
“有這樣一個年輕戰將存在,我大理段氏在未來的幾十年內都不會有天命的。我想,天命很可能在北,而不在南。”
“還請老祖宗教我。”
“接下來,你就先離開這座大荒城吧,我聽你說你至今尚無子嗣,回去之後好好替我段家開枝散葉,等待幾十年後的複國機會吧。”
“不殺雲崢了?”
“那雲崢乃逆命之人,就如那建立新朝的王莽一般,一旦敢於逆轉天命,就會遭到天地之力的排斥。可是逆命之人作為挑戰天命之人,自身的氣運也雄渾異常,一般人敢於挑戰逆命之人,結果不會比逆命人挑戰天命好到哪去。”
話音剛落,陳羽衝突然舉起鐵拐,閃電般地向著自己的心口戳去。
一股渾厚的內力向著心口彙聚,可是這鐵拐作為大理段氏至寶,又哪裡是靠內功就能抵擋的?
鐵拐近乎毫無阻礙的從陳羽衝的心口穿胸而過。
陳羽衝“哇”地吐出一口鮮血。他感到自己胸口劇烈疼痛,呼吸也有點困難,應該是被淤血壓迫了氣管。
在遙遠的古代,醫者普遍認為心臟是容納靈魂的位置,然而陳羽衝頗通西學,知道紫府才是一個人的靈魂所在。
但是段正嚴是外來者,他無法將殘魂寄宿到陳羽衝的紫府,隻能寄宿陳羽衝的心臟,然後再將魂力擴散到紫府,與陳羽衝交談。
如今陳羽衝心臟已破,這縷殘魂自然就跟著煙消雲散。
“老祖宗,這次真的要對不起了,反正我這一輩子做儘了背信棄主的事情,也不差現在這一次。”陳羽衝眼神中閃爍著瘋狂的色彩,喃喃自語道:“我已經漂泊了幾十年,好不容易有了一點事業,又豈能輕易放棄?”
陳羽衝從來都不是一個武者,自然不需要講武德。但是他自認為是一個職業的槍手。為了保護視力,這些年也很少去做消耗目力的事情,連以前最喜歡翻的賬本也委托給下屬。
他相信自己手中的槍,就如同段正嚴相信自己的“天子化龍劍”。
“老祖宗你作為幾百年前之人,又豈能明白附魔槍之利?如今我得到老祖宗的灌頂,目力、耳力、反應力、四肢的敏捷都達到了以前不敢想象的層次,如今的我,已經不弱於世界上最頂尖的槍手。“
生機一點一滴的從陳羽衝身上消散,他感到自己四肢濕冷、頭暈,脈搏似乎也變得有些微弱。
但是下一刻,肝臟部位傳來一股熱流,迅速充盈了陳羽衝的全身。
陳羽衝的臉上浮現一抹不正常的潮紅,隨後又恢複成蒼白。
如果陳羽衝會傳說中的“內視”的話,就可以看到,此時自己體內的血管混入了大量綠色的粘液。
陳羽衝始終是一個賭徒,對於賭徒而言,隻要自認成功率超過百分之五十,就可以投入全部身價參與博弈,決定繼續刺殺雲崢如此,放手一搏摧毀段正嚴的殘魂亦如此。
為了確保計劃的順利,陳羽衝退卻之前還不忘撿起那根被段正嚴丟棄的鐵拐。
陳羽衝承認自己並不是非要擊殺老祖宗的殘魂不可,他實際上有不小的把握說服段正嚴接受自己的冒險。但是他很討厭被人控製的感覺,非常討厭,所以他需要一個借口擺脫段正嚴的控製。
如果他可以接受被人操縱的命運,那麼以他當年在葉家的地位,根本不需要考慮謀奪葉家家業的事情。
陳羽衝雙手舉起薇爾莉特,眼神中充滿了迷戀和狂熱。
他很喜歡這種感覺,無論是在黑暗中狩獵與博弈,還是一槍定生死的血脈僨張。
這把有著“紫羅蘭”美名的名槍取之於改變了自己命運的荷蘭,陪伴著自己飄洋過海來到中原,這些年來始終作為他的最後底牌,時刻提醒著他不要忘記——要在最關鍵的時刻,對敵人發出致命一擊。
到了這最終一戰,自己所依靠的也是它。
隱約之間,陳羽衝感到自己正在與薇爾莉特合二為一,這把追隨自己多年的夥伴,正在隨著自己的呼吸而呼吸,隨著自己脈搏的跳動而跳動。仿佛這把槍並不僅僅是一把凶器,還是他內在力量的源泉。
多年以前,陳羽衝趁荷蘭內亂,盜取了價值連城的“薇爾莉特”,這是他人生中最成功的一次豪賭,也是他迄今為止最驕傲的兩件事情中的一件。
另一件事,便是茅鎮酒廠的建立。
“雲崢,若你真是那逆命之人,那我殺了你,豈不是可以奪取你的氣運?”
“我命由我不由天!我陳羽衝有才能,有決心,這世界上最好的東西,應屬於我!”
恍惚間,一股源自血脈深處的神秘力量洶湧而來,在他的靈魂深處奏響了遠古的召喚。
陳羽衝的意識被卷入一片混沌虛境,隻見一條長著翅膀的巨大蜥蜴在虛空之中若隱若現,漫天風雲在巨龍翅膀的攪動下激蕩不休。
(這是西方神話中的巨龍?我身負大理段氏皇家血脈,若是覺醒真龍之血,又豈會是西方巨龍的形態?)
陳羽衝心中閃過一絲明悟:自萬曆年後,地脈的意識果然受到了西學的汙染。
顯然,在那西學東漸的浪潮衝擊下,天道在某種程度上已經陷入了混亂失序。
此刻,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雙手被一層細密的鱗片覆蓋。而他的背部,也開始隱隱作痛,像是有一股磅礴的力量在其內瘋狂湧動,試圖衝破血肉的枷鎖。
漸漸地,背部高高隆起,仿佛有一對翅膀將要衝破而出,帶他翱翔於蒼穹之上。
一道雪亮的刀光在黑暗中猛然乍現。
陳羽衝誌在必得的笑容凝固在略顯蒼白的臉上,在昏黑的地下顯得尤其詭異。
他的頭顱自身體脫離,高高的飛起。
一隻宛如白瓷雕琢般細膩無瑕的纖纖玉手,輕盈地淩空探出,精準無誤地抓住了陳羽衝頭顱的發髻。
安妙彤是個善解人意的女人,已經注意到雲崢多次打量陳羽衝那雙不對稱的耳朵。很顯然,讓這顆首級變得對稱的方法非常直接。
所以她又揮動峨眉分水刺,把陳羽衝一大一小兩隻耳朵給削了下來,這樣雲崢看到首級的時候,觀感上會舒服很多。
而大荒城深處,那座殘破的古白文石碑當中,段正嚴的陽神也發現,自己徹底失去了對那道分神的感應。
強烈的虛弱感刹那間襲擊了他。
他卻已經無法憤怒,因為他知道陳羽衝必定的結局。
“癡兒……”石碑中傳出悠悠的歎息聲。
未來還會有一個擁有自己血脈的人,來到這石碑前方嗎?還是說,這已經是他和大理段氏唯一的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