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中內容言簡意賅,一目了然,顯然不是檢舉信,段翎倒是平靜:“何時收到這封信的?”
緹騎以為這封信事關案情,忙不迭道:“卑職一收到信便送來給大人了,送信的乞丐還扣留在門外,可隨時帶進來審問。”
錦衣衛做事習慣留一手,自當不會輕易放走那個乞丐。
稀碎曦光越過屋簷灑落,照得段翎飛魚服上的圖案栩栩如生,近看卻又透著絲靈動的詭異。
他將信紙疊起來,香氣順著接觸染到皮膚:“不用。想來他也沒膽子騙錦衣衛,應該確實不知道送信人是誰,可以放他走了。”
緹騎:“是。”
段翎抬手遞信到他麵前,溫聲問:“你有沒有聞出什麼?”
縱然不理解紙有什麼好聞的,緹騎還是照做,他不敢敷衍段翎,認真地嗅聞,果然聞到一股乾淨的清香:“信紙有香。”
段翎狹長眼尾垂下,慢條斯理道:“對。信紙有香,聞著還是上等好香,尋常人家消受不起,你去香粉鋪查一下這是什麼香。”
林聽打了個噴嚏,昨晚在祠堂裡睡了一夜,怕不是著涼了?
林三爺去官衙點卯前來看她一眼,說白了就是想看林聽屈服了沒,見她還跪在牌位前,氣不打一處來,正欲開罵,卻見她倒下。
陶朱立即擠開林三爺,撲到林聽身邊,嚷嚷道:“快來人!快來人啊,七姑娘暈過去了。”
可憐林三爺被一個丫鬟撞得踉蹌,想訓斥又無從開口。
林聽好歹是林三爺的女兒,愣是他鐵石心腸,不滿她出外做生意,敗壞林家門風,也不可能眼睜睜看著她暈倒,置之不理。
在林三爺看不到的地方,林聽掀開一道眼縫,給陶朱使眼色。陶朱一點即通,配合她,還擠出幾滴眼淚,哭喊著說七姑娘命苦。
仆從魚貫而入,攙扶林聽起來,往她院子裡送。
她母親李氏姍姍來遲,也加入戰鬥,哭鬨著,話語中暗指林三爺寵妾滅妻,偏心妾室所生的庶女,對她生的嫡女百般苛責。
林三爺按不住李氏,被她狠狠地撓了幾下,板著張臉道:“你給我冷靜點,成何體統。”
李氏總算解氣了點。
此事驚動林老夫人,她派人來過問,被林三爺壓下了。林聽計謀得逞,裝暈時險些壓不住上揚嘴角,等他們走後才放肆地偷笑。
不得不說她裝暈的時機恰到好處,昨天林聽沒跪多久,林三爺怒火正旺,裝暈不適宜。現在她“跪”了一夜,他怒意漸消。
林聽沒能開心多久。
她收到了“任務失敗”的提示音,這也同時證實林聽昨天沒有幻聽,係統真實存在。
必須當麵跟他表白?
當麵跟段翎表白……那以後如何能妥善脫身?
可妥善脫身與被係統抹殺相比,還是後者更嚴重,前者她還可以想旁的辦法解決,再壞也壞不過被抹殺。林聽權衡利弊。
房間的笑聲驟停,她頭頂烏雲密布,滿臉怨氣,從床上爬起來。陶朱看著林聽一愣,剛剛不還是很開心?怎麼突然愁眉苦臉了?
林聽一不高興就喜歡關上門摸自己辛辛苦苦攢起來的金銀。
陶朱習以為常,還貼心地舉起金子給她摸個遍:“七姑娘還有其他煩心事?”經此一鬨,林三爺短時間內不會再找林聽的麻煩。
她思緒還沒梳理好,抽回摸金子的手,沒正麵回應陶朱的問題,隻道:“我要偷溜出府。”
林聽猛地跳躍到出府,陶朱一時沒跟上來:“您要出府?”
“對。”她彎腰穿鞋。
陶朱不讚同:“您如今稱病,如果讓三爺發現外出,又少不得一頓責罰,這不是自討苦吃?不是什麼急事,可以過幾天再辦。”
林聽打開衣櫃,拿出一套衣裳,對著鏡子稍作打扮偽裝,做事有自己一套歪理:“不讓他發現不就行了,不會有事的。”
自知拗不過林聽,陶朱無奈歎氣,能做的隻有為她遮掩了。
陶朱不放心道:“七姑娘,您可千萬要在入夜前回來,聽說近日有亂黨闖入城中,宵禁更嚴了,一旦被抓住,非同小可。”
她的生意是一年前搞起來的,從那時候開始,林聽頻繁出府,據說是要親自處理商場上的事,叫陶朱留守府中,不要想那麼多。
“你還不放心我,又不是第一次偷溜出府了,有分寸的。”
林聽見陶朱悶悶不樂,捏了把她臉,暫時拋卻肩負任務的煩惱,笑嘻嘻逗她笑:“彆擔心,我肯定平安歸來,還給你帶油糕。”
陶朱撇嘴:“奴不要什麼油糕,奴隻要您早點回來。”
“知道了。”林聽推門出去,她熟知林家宅院的布局,想繞開下人出府是輕而易舉的事。
晌午時分,驕陽似火,皇城內的長街依然車水馬龍,不減半分熱鬨,換上樸素棉麻衣裙,僅編了條長辮子的林聽穿梭在人群中。
開在棋盤街中間的麟記布莊人頭攢動,生意火熱,夥計忙得暈頭轉向。林聽路過往裡看一眼,被任務打擊到的心好受不少。
麟記布莊是她開的,也是被林三爺發現的生意。
不過麟記布莊不是林聽唯一的生意,旁的生意才是她的主要收入來源,那家店鋪開在棋盤街不起眼的邊角處,售賣書籍。
林聽沒從書齋的正門進,輕車熟路找到後門,一進去就看到一個紮著高馬尾的少年。他坐在房梁上,居高臨下地看像賊人的她。
她不甘示弱,回以一視。
少年漆黑的馬尾垂在窄瘦腰間,蹀躞帶掛著一隻灰沉的塤,戴著一張猙獰的麵具,露出來的眉眼清冷,薄唇微粉:“你來了。”
林聽翻開他放在案桌的賬簿:“不是說最近生意多,你忙不過來?怎麼還有空爬房梁?”
他沒理會她的打趣:“我明日要去蘇州一趟。”
她扔下賬簿:“明天?”
少年點頭。
林聽激動站起:“你不早說,那已經接了的生意怎麼辦?總不能全退了。”要付違約金的!
一年前少年被她救下,秘密合夥開了這家書齋。
明麵上,他們開書齋賣書,暗地裡接江湖生意,包打聽,幫找東西或找人等等,少年武功高強,還有江湖關係,不愁搭不上路。
原來他還有個收錢殺人業務的,被林聽否決了。
在遇到林聽之前,他都是一個人單乾的,她知道後表示想加入,他有幾分吃驚,她很缺錢?但為了報答她的救命之恩,同意了。
林聽是很缺錢,因為她清楚記得原著有這樣一段劇情,林三爺很快會為了他不小心闖禍的唯一兒子,妄圖犧牲她。
他兒子打了人,對方父母也是官,不會吃啞巴虧,要求他們賠三千兩,否則報官府處理。
一品官員一年才一百八十兩白銀的俸祿,更彆提他了。
林三爺沒膽子貪汙,那一點俸祿不僅不夠三房的家用,還要林聽母親李氏經常出錢補貼。
他哪有那麼多錢替沈姨娘生出來的庶子擦屁股,可又沒法眼睜睜看著兒子去坐牢,就把主意打到了尚未有婚約的林聽身上。
林三爺打算為林聽定下一樁婚約,拿她的聘禮去解決困境。反正她早晚得出嫁,還不如早點定下來,幫幫弟弟,他是這麼想的。
按照劇情發展,是李氏為了她,變賣自己的嫁妝,阻止了。
可林聽不想這麼做。
林聽要自己攢夠三千兩,買斷她和林三爺之間寥寥無幾的父女情分,逼他寫下一份受大燕律法保護的契約——收銀後,他從此不得再乾涉她一分一毫。
大燕皇帝與皇後恩愛有加,他曾為她下令改過律法。
其中就有幾條偏向於保護女子權益的,隻要女子父母和女子雙方同意,簽訂契約後,女子可出外自立門戶,不受本家約束。
這是林聽的機會,所以她沒有選擇提前避免他兒子傷人的事發生,而是選擇順其自然,等它發生,然後用錢脫離林三爺。
林聽必須找到來錢快的生意,儘早攢夠三千兩。
即使布莊一年的生意都好,所賺也不過百餘兩,遠遠不夠。與少年合夥接江湖生意是她的希望,完成一樁就有幾十兩或上百兩。
一個月接幾樁類似的生意,收益比得上尋常商鋪辛苦幾年。
至少林聽暫時找不到能比它來錢快,賺錢還多的生意了。當然,高收益往往伴隨著高風險,出這些任務會有一定的危險。
她也願意承擔。
他們分工合作,會讓她借著林家姑娘的身份跟京中貴女打聽一些普通人打聽不到的消息。
而他收到消息後行動,賺來的銀錢還是對半分。
書齋穩定盈利後,他們也沒想過對外招人幫忙。雖然大燕律法沒禁止,但還是見不得光的,被旁人發現可能會牽扯出不少麻煩。
所以無論是以前,現在,還是以後,書齋也隻會有兩個人。
那就是她和他。
林聽習慣跟少年一起辦事了,聽他今天忽然說要去蘇州,不禁手忙腳亂,又問一遍:“你到底打算怎麼處理已經接了的生意?”
少年沉默片刻,眼風掃過她:“不是還有你?下一樁生意是找人,我相信你能勝任的。”
林聽怎麼可能答應。
“不行,我不準你去蘇州。想去也行,乾完活再去,否則沒……”話音未落,一枚暗器刺進林聽旁邊的椅子,擦著她頭發過,
剩下的門字在林聽唇齒間繞了一圈,被她硬生生咽了下去。
她改口:“你去吧。”
挑選生意合夥人需謹慎,一不小心他會威脅你。
一眨眼,少年躍至靠小巷的窗前,麵具下的半張臉輪廓分明:“半個月後我必定回來,接下來的幾樁生意,我分文不取。”
林聽擺了擺手,讓他快點滾蛋,免得在這礙眼:“接下來的活要我一個人去乾,不用你說,我也不會分你一文錢的。”
少年離開後不久,林聽也走了。聽陶朱的話,早點回林家。
冤家路窄,就買油糕的功夫,她遇到了段翎。他沒穿飛魚服,站在一家香粉鋪前,一身低調青衣,更像進京趕考的白麵書生了。
早說晚說都得說,擇日不如撞日,林聽靈機一動,拐彎去買帷帽,包得嚴嚴實實,跑走到段翎麵前,飛快地說:“我喜歡你。”
說完撒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