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聲逐漸密集起來,仿佛悶雷四起,千軍待發。
又一聲渾厚且蒼涼的牛角聲響起,一瞬間,便有遠古之時的蒼涼意境在其中。
金庭大仙眼睛一亮,隨後便發現這戲班子的妙處。
那身披羽衣的老者渾身佩戴著骨器、貝殼,手中捧著芝蘭香草,獻入香爐之中。
那香爐之中的滾滾香煙盤旋不去,在庭中飄飄搖搖,被肉眼看不見的鬼神吸取了。
這專門唱鬼神戲的戲班子果然非常有門道,不但有門道,且傳承十分久遠。
這老者扮演的乃是上古巫師,獻香草以供諸神。
在香草燃起的那一刻,這一場戲就已然不是戲曲,而是一場祭祀,一場儀式。
那老者像是看不見香煙四散,被什麼東西吃掉了一般,頓足引吭,唱起了念白,介紹起了他的身份。
這是上古巫師,乃是為禹王問卜而來。求問諸神,此次理山河、治水患,是否能成。
老巫師繞著香爐擲筊,這擲筊當然不是上古之巫占卜的方式,隻是取其意而非其形。
老巫師假作問卜,但擲筊之後,卻問的是園中鬼神。
園中鬼神本在戲外,這擲筊之下,卻又在戲中了。
禹王治水自然不會失敗,那離得近的鬼神抬了抬手,老巫師扔起來的筊落下便化作一陰一陽,乃是聖筊。
老巫師大喜,連忙去稟報禹王。
由此,拉開了這場戲的第一幕。
太郡聖母笑道:「這是在唱禹王治水,有堵不如疏、劈山開路、降服妖魔、三過家門、塗山立鼎好些段子呢。」
通惠大王道:「母親已經聽過了?」
太郡聖母道:「我要了戲單子來看的。」
金庭大仙自己聽著,便明白為何會有這麼多的鬼神來聽戲。
這戲班子裡的人雖然都是凡人,看不見鬼神,卻通曉鬼神之事,必然是有傳承的。
那敲響的鼓、吹響的牛角,都是老東西,能聽出來歲月的痕跡。
將唱戲與祭祀的儀式相融合,那鬼神就在唱段之中收到了供養。
這祭祀的法子與宮夢弼的祭月法頗有些相似之處,宮夢弼祭祀明月,是幻化千狐萬狐,載歌載舞,拜月相邀。
眼前的祭祀雖不能同祭月之法相比,卻也是取樂鬼神的好法子。
那些無形的鬼神喜歡聽,有形的鬼神也喜歡聽。
金庭大仙坐在一邊認真聽戲,但心思已經落在了屏風另外一邊,臨川王和陳夫人身上了。
再見這位鴟鴞館的臨川王和陳夫人,上次見麵,臨川王就賞了馬慶吉一顆惑心蛛的蛛卵。
就不知道今日相見,還會不會給金庭大仙送來彆的禮物了。
一幕終了,換場換景。
那屏風之後的臨川王果然前來拜會,從上到下,恭敬拜道:「見過聖母、通惠大王、瓊仙子。」
太郡聖母看向通惠大王,通惠大王笑著迎上去,把住他的臂膀,將他扶起來,道:「臨川王不必多禮。」
臨川王笑道:「許久不見大王,也不知大王可還記得自己是鴟鴞館的領事?」
通惠大王擺了擺手,道:「我何時答應你要入住鴟鴞館了,你小子,把算盤打到我頭上來了?」
臨川王訕訕道:「不敢。」
他的目光投向金庭大仙,道:「這位是?」
通惠大王道:「我的朋友金庭大仙,今日請他來聽戲。」
金庭大仙頷首見禮,臨川王也拱手拜道:「見過金庭大仙。」
通惠大王指著臨川王
介紹道:「這是臨川王,吳王的小兒子,如今掌管鴟鴞館。」
金庭大仙露出疑惑的表情,道:「鴟鴞館?」
臨川王接過話頭,道:「父王求賢若渴,設有重明、鴟鴞二館,重明館乃是明館,為父王堪輿觀星、祈福納瑞、驅邪避祟。鴟鴞館乃是暗館,聽從父王旨意,為父王辦事。」
他嘴裡說得含糊不清,暗館的名聲並不好聽,做的事情也擺不上台麵。
但金庭大仙顯然是聽懂了,看了一眼通惠大王,笑道:「那鴟鴞館豈不是為了大王所設?」
臨川王道:「正是!不過五位大王都不肯來,隻有我掛著館長的名頭。」
通惠大王道:「若請我們去重明館,我們倒是願意去,鴟鴞館,你自己管著不就行了。」
臨川王不敢再說了,再說下去,就要犯忌諱了。
通惠大王把他嘴堵住,道:「你向來不見兔子不撒鷹,有屁快放,彆耽誤我聽戲。」
臨川王便附耳過去,在他耳邊輕聲說了幾句話。
通惠大王皺了皺眉頭,道:「有些麻煩。」
他目光轉動,落在了金庭大仙身上,露出一個笑容來,道:「也不是不能辦。」
金庭大仙看向通惠大王,問道:「要我出手?」
通惠大王點了點頭,然後把臨川王推了過去,道:「小子,我給你找好人了,但能不能打動他,就看你的本事了。」
臨川王愣了一下,看向金庭大仙,金庭大仙麵色不變,道:「請我辦事,要給錢。」
臨川王露出笑容,道:「好說,好說。」
臨川王在金庭大仙耳邊道:「我想請大仙幫我從地府裡救一個人出來……」
金庭大仙伸出手擋在臨川王的嘴前,讓他不必說下去,而後對通惠大王道:「大王想要我死也不必這麼拐彎抹角。」
「去,去,我沒這本事。」
臨川王站在兩人中間,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求誰了。
通惠大王笑道:「大仙精通太陰法,彆說不能下地府。」
金庭大仙搖了搖頭,道:「下地府是一回事,從陰司手裡搶人是另外一回事。大王不畏懼陰司,我可怕得很。」
臨川王鬆了一口氣,道:「大仙放心,不會跟陰司對上。」
金庭大仙看著臨川王,做出願聞其詳的表情。
臨川王道:「此人被困在在幽冥鬼霧之中,隻是需要一位有道行的高人下去接引。」
「幽冥鬼霧,連陰靈尚且要迷失其中,更有舊鬼死神這等未知凶險,進去之後莫說還陽,就是走出鬼霧去陰司都難。我功不過五品,如何回得來?」
通惠大王笑了起來,道:「此事易爾,我保管你回得來。」
金庭大仙緩緩踱步,看向臨川王,道:「來同我說說是什麼形勢,什麼人,又有什麼助力。」
「最重要的是,你出得起什麼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