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予夏把韓大媽領到了會客室。
關著門,還能聽見韓大媽在裡頭罵罵咧咧。
林予夏推心置腹地為她分析利弊,耐心勸慰了十五分鐘後,韓大媽的音量終於降下去了。
又過了十五分鐘,會客廳的門打開了。
韓雪娟拉著林予夏,粗糙的大手箍在她細瘦的腕子上,活像攥住一根救命稻草。
“林律師啊,我們已經交不起治療費了,醫院說再不交費,就要停止治療了,我也是沒辦法啊……”她哭喪著臉說。
“林律師啊,我老公的性命可就交到你手上了,拜托你了。”
林予夏鄭重地點了點頭:“我們會儘力的。”
送走鬨事的當事人,林予夏手裡的咖啡已經涼掉了。
她抿了口冷咖啡,決定再去一次盛樾集團,再登門拜訪一次費洵。因為除了他,沒人可以解開眼下這個死局。
第二天一早,林予夏直接去盛樾報道,在樓下給費洵打了個電話。
“小予妹妹?”聲音依舊懶洋洋的,透著股子邪性。
林予夏學聰明了,說:“費總,我來還錢的。”
費洵輕輕笑了兩聲:“那敢情好。”
叮——電梯在頂樓停穩。
林予夏輕叩總裁辦公室大門。
費洵在裡麵應了聲:“進。”
一推門,費洵正在專心致誌地磨豆子,滿屋子都是咖啡的香氣。
林予夏的第一反應:人與人之間真是有壁。
她藏好心裡那點不平衡,客客氣氣地說:“費總,又來叨擾您了。”
費洵掀起眼皮,笑著說:“小予妹妹,一回生,二回熟,我倆都第三次見麵了,你還費總費總地叫我,未免太生分。”
林予夏笑得人畜無害:“那您希望我叫您什麼?”
費洵想了想:“叫句哥來聽聽。”
叫哥?他還有臉讓我叫他哥?
林予夏隻想當場送他倆大白眼仁兒,但她是來求人辦事的,不爽也得忍著。
費洵:“叫不出口啊?”
他偏了偏頭,對著門外喊:“張助理,送……”
“客”字沒出口,林予夏乖巧地叫了聲“費洵哥哥”。
“欸。”笑容像花一樣在費洵臉上綻開。
他把剛磨好的咖啡粉倒進滴漏壺,慢慢地注水,慢慢地衝泡,然後紳士地盛了一杯咖啡給林予夏。
“喝吧,哥哥給妹妹的見麵禮。”
林予夏把憋屈咽進肚子裡:“謝謝。”
費洵掏出手機,點了幾下,打開二維碼攤在桌麵上,“掃吧。”
林予夏一愣,冷笑。
隨口叫聲哥而已,他還真把自己當回事兒咧,誰稀罕加他。
費洵聽懂了她那聲冷笑的意思,解釋道:“不是讓你加微信,你不是還我錢嗎?掃碼轉賬。”
林予夏:“……”
卡上隻剩五萬了,搭上這個月的工資,也不夠。
她麵露難色:“我先還一部分,行嗎?”
費公子表情空白了幾秒,似乎在嘗試理解二十五萬八還得分期的行為。
“還多少?”他問。
“先還……兩萬?”
費洵麻溜地把手機收回兜裡:“還是等你湊夠了再一次還吧。”
“那行。”林予夏倒是求之不得,反正還錢隻是個見麵的托詞,不收拉倒。
費洵見對方抱著咖啡不起身,又問:“還有事?”
林予夏嘴甜地喊了聲:“有事呀,費洵哥哥。”
費洵垂著眸,喝咖啡,耳根子有點紅。
林予夏見對方沒下逐客令,忙說:“關於韓雪娟那件事,我設身處地地幫貴司分析了一下,費總……”
費洵從氤氳霧氣裡抬起眼來。
林予夏改口道:“費洵哥哥……”
那人又滿意地把眼皮垂了下去,默許她繼續講。
“法律上看,在這起事故中,貴司沒有過錯,也無需承擔賠償責任。但是你算過這筆賬嗎?
“工地停工一天的損失就兩三萬,現在已經停工半個月了,那就是三四十萬。韓雪娟主張的賠償金額也不過是一百萬。
“如今她一有空就去工地上鬨,阻撓開工,如果再拖上十天半個月,盛樾的損失都快趕上她主張的賠償金額了。
“當然,經濟損失隻是其中的一個方麵。這件事情如果繼續發酵,萬一被媒體曝光,貴司的名譽損失才是不可估量的。
“為了這麼小一件事,陷入輿論漩渦,你覺得值得嗎?費……額,費洵哥哥。”
費洵疊著修長的漫畫腿,一手舉著咖啡杯,另一手托著自己的胳膊肘,臉上的表情有點嚴肅。
“想不到你還挺能說的,林律師。”
林予夏偷偷鬆了口氣,幸好沒像上次那樣攆她出門。
等等?他居然主動改口稱“林律師”?林予夏眨著眼睛,懷疑自己聽錯了。
費洵打消了她的懷疑:“林律師,按照你的觀點,我應該為一個與我無關的過錯買單?”
林予夏正襟危坐,打算再次對他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我知道這對你來說是無妄之災……”
費洵卻沒給她這個機會:“如果盛樾可以為這個錯誤買單,那推而廣之,街上的搶劫犯、殺人魔豈不是都可以讓盛樾來買單?”
林予夏被問住了。
費洵:“林律師,彆說一百萬了,一個億的損失我也承擔得起。凡事講個是非對錯,不是‘誰窮誰有理’,‘鬨得越大賠得越多’。我寧可承擔停工損失,也不會縱容韓雪娟這種人。”
林予夏張了張嘴,想了想,還是識趣地把嘴閉上了。
話說到這個份上,已經沒有任何談判的餘地了。
“我知道了。”她拿上自己的包,緩緩起身,朝費洵淺淺鞠了一躬。
“打擾您了,費總。”
說完,她離開了那個跟它主人一樣冰冷無情的辦公室。
費洵盯著空空的門洞,又抿了口咖啡:“我是不是把話說太重了?”
林予夏沒回律所,而是打車去了韓雪娟丈夫的醫院。
韓雪娟丈夫是重症,按理說應該在重症監護室。
但由於拖欠醫藥費,醫院不得不給他轉回普通病房,用最基礎的治療手段把命吊著。
病床上的男人閉著雙眼,神態安寧,渾然不知在他倒下的這些天裡,以他為支柱的一家子已經亂了套。
林予夏問護士:“33床欠了多少醫藥費?”
護士說:“大概三萬。”
林予夏又問:“補齊這些醫藥費,能繼續替他治療嗎?”
護士搖搖頭:“恐怕不行,還得再預存兩萬。”
林予夏轉身去了一樓,在住院收費窗口,把卡上僅有的五萬給刷了。
她不是菩薩心腸,她隻是單純地不喜歡看見身邊的人死去……
十六年前某個雷雨肆虐的夜晚,她曾眼睜睜地,看著生命在指縫中流逝,那種感覺……太窒息了。
她把繳費單送回住院部,護士詫異地問:“請問您是33床什麼人?”
林予夏笑笑:“普通朋友。”
走出住院大樓,林予夏眼前一晃,似乎看見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連忙回頭確認——是沈硯。
他牽著那晚的紅衣女小田,正登上通往二樓的扶手電梯。
兩人有說有笑,不像是身體抱恙。那為什麼上醫院?
林予夏心裡隱約有了答案,但就是不死心,稀裡糊塗地跟上了電梯。
一抬頭,看見二樓掛著的科室牌子——婦產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