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浪甚是心驚。
提學是個學官啊,按照常理都應該是飽讀詩書溫文爾雅的文官擔任。
但這位提學……眼神凶戾,不像是學官,倒像是個提刑官。
心裡有疑惑,不耽擱陳浪起身行禮。
“學生陳浪,見過提學大人。”
常安民的眼神中依舊沒有絲毫的波瀾,語氣也極為淡漠,“你就是寫出桃花庵歌的陳浪?你的事情,本官聽過不少。”
陳浪從這句話中,品出了一點興師問罪的味道。
聽聞之前秦州府的官員跟廣陵府的官員就桃花庵歌展開了一番激烈的辯論,有人支持有人反對,想來這位提學大人,應該是反對派。
“提學大人問你話,愣著作甚?”一旁的屬官見陳浪站著發呆,出言嗬斥道。
陳浪緩過神來,規規矩矩回答:“是學生所做,讓大人見笑了。”
常安民仿佛就在等這句話,陳浪話音未落,他就立刻嚴厲的斥責:“既然知道會讓人見笑,為何要鬨出這麼多事情?讀書人不好好念書,整日惦記著那些銅臭之物,做那些下三流的事情,成何體統。”
“你此前的考卷,本官都看過,過於取巧,難堪大氣,若非出了那檔子事,你根本不配當案首!”
“這次院試,本官會全程閱卷,你便沒有那般好運氣了。”
說完,帶著旁邊的屬官揚長而去。
陳浪周圍的人,則都用幸災樂禍的眼神盯著他,仿佛已經預見陳浪落榜的淒慘模樣。
陳浪也被常安民這一頓暴風驟雨的輸出給嚇愣住了。
對於這次的院試結果,陳浪有兩個期許,第一是上榜,獲得秀才的功名。第二是壓過柯錦,替老師出口惡氣。
然而常安民的這番話,幾乎已經判了他死刑。
“這個常安民,難不成也是老師昔日的官場仇家?所以才故意給自己一個下馬威?”
陳浪好不容易穩定下來的心態,因為這件事兒,再度如海浪中的扁舟般上下翻飛。
輸在學識上,陳浪不介意,但輸在考官的態度上,就著實讓陳浪覺得憋屈。
“當當當!”
鑼鼓聲響起,小吏高呼:“肅靜!”
接著差役扛著考板,沿著考棚中央的甬道,緩緩行走。
陳浪摒棄腦海中所有紛亂的思緒,將題目飛速的謄抄下來。
抄到最後的策論題,陳浪愣了一下。
因為這個題目……有點怪。
“君子取財。”
一路之提學,怎麼會出這麼簡單的題目。
何況常安民剛才跟自己說的那番話中,隱隱透露出他對商販的厭惡。
一個厭惡商販的人,居然出了一道跟錢財有關係的題。
意欲何為?
士林黨骨乾?內閣特意指派下來鏟除商黨擁躉的?
陳浪越想越覺得就是這麼回事。
看來自己這次是注定要落榜了。
因為常安民不可能讓一個做過買賣的考生通過院試,成為秀才。
“他娘的!”陳浪握緊了筆杆子,牙齒咬的咯吱作響。“既然注定落榜,那老子不如來點猛的!”
“常安民,你不就是想讓這屆的考生認為,讀書人做買賣是很齷蹉的事情嘛。”
“老子偏要證明,讀書人做買賣一點不齷蹉。”
拿定主意後,陳浪就感覺文思泉湧,落筆寫道:“君子取財,實為強國。”
“生產少則民不富,民不富則國不強。”
陳浪直接把王安石這尊大神的主張給搬了出來。
既然要尋求刺激,那就要貫徹到底!
兩個時辰後,陳浪寫完了這篇文章。
他拿出一張白紙,將文章重新謄抄了一遍,確保沒有一個錯彆字。
至於前麵的題,陳浪就答得比較隨意了,能答的就答,答不上的直接放棄,連把空白處填滿的興趣都沒有。
畢竟結果已經注定,再怎麼絞儘腦汁去琢磨,也注定是無用功。
到了第二天下午,考試終於結束。
陳浪這次沒有提前交卷,而是等著差役過來收卷子。
因為他不想跟常安民見麵。
卷子收走後,陳浪提著考籃走出考院。
開考之前被常安民數落一頓這件事兒,隨著考試的結束,也立刻傳遍了整個考生圈子。
原本那些打算上來跟陳浪套近乎的人,也將他視作蛇蠍,避之不及。
陳浪也沒興趣跟這些人聊天,出了考院後,埋頭快走,很快就消失在了街角。
柯錦從考院中出來後,立刻在人群中搜索陳浪,沒看到人,眼眸中掠過了一絲失落。
“柯公子,你考的怎麼樣?”身邊的簇擁問道。
柯錦收回目光,歎了口氣:“發揮有些失常,有可能跌出前三。”
看似謙虛,實則狂傲。
這就好比現代社會的學霸,考完之後彆人問他考得怎麼樣,一個勁說自己發揮失常,很多題沒寫好。
結果成績出來,又是全校第一。
不過這種論調,周圍的簇擁早就聽得耳朵起繭巴了,柯錦越是這麼說,就越表示他對此次的案首誌在必得!
至於陳浪,回到客棧後,就把自己扔到了床上,扯過被子蒙住頭,對小七說道:“小七,從現在起直到放榜那天,我什麼人都不見,哪怕是皇帝老兒來了,我也不見。”
陳浪進屋子的時候,小七就注意到自家公子臉色鐵青,心想糟了,公子怕是考砸了。
但他也不敢問,怕刺激到公子。
“公子,你想吃點什麼?我出去給你買?”小七小心翼翼的問道。
陳浪掀開被子,道:“去買隻燒雞,打兩斤酒回來。”
“本公子要一醉方休。”
小七出去了一刻鐘,回來後左手拿著一個鼓鼓囊囊的油紙包,右手提著一壇酒。
陳浪坐到桌邊,扯下油汪汪的雞腿往嘴裡塞,喊道:“滿上!”
小七給陳浪倒了一碗酒,終究還是沒忍住,道:“公子,是不是沒考好?”
“這次不行也沒關係,以後還能再考嘛。公子這麼年輕,肯定可以考上的。”
陳浪將酒一飲而儘,長長的籲了口氣,道:“不是沒考好,而是考的過火了。”
“提學大人看到那篇文章,說不定會氣得當場革了我的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