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
金魚胡同。
曹有光頭戴禮帽，眼睛架了一副墨鏡，身穿一襲長衫，慢慢悠悠地出了大雜院門，左右看了一眼，這才緩步走向胡同深處。
轉過一個彎，曹有光又拐進一條胡同，朝著一個搭著席棚的小吃攤走了過去。
小吃攤內，王大嘴喝著小米粥，兩隻眼睛嘰裡咕嚕亂轉，左右打量著攤子外麵人來人往。
看到遠遠的曹有光走過來，眼睛中立刻放出了光。
終於等來了！王大嘴思索著待會兒該怎麼和曹有光彙報。
曹有光站在攤主麵前，眼睛在上麵掃了一眼，笑著問道：“今天都有什麼？”
攤主顯然和曹有光很熟，笑著招呼說道：“來了？還能有什麼！不過是貼餅子、稀飯、鹹菜。”
“兩個玉米麵貼餅子，一碗小米粥，鹹菜是不是不要錢？”曹有光問道。
“要錢！一個銅子一筷子。”攤主連忙說道。
“鹹菜也要錢，什麼時候北平城有這個規矩了！”曹有光不滿地說道。
“日子不好過啊，都不容易。”攤主苦著臉說道。
說話之間，曹有光眼睛一轉已經看到席棚中的呆頭鵝似的王大嘴。
曹有光神色不變，又和攤主嘟囔了兩句，這才端了稀飯貼餅子，走進席棚，徑直走向王大嘴。
“有人嗎？”曹有光自然而然地隨口問道。
王大嘴微微一愣，連忙點頭答應。
曹有光將稀飯碗和貼餅子放在桌上，坐了下來。
大口吃著貼餅子，唏哩呼嚕喝著稀飯，甚是香甜，看得王大嘴有些發呆。
“找我什麼事？”曹有光頭也不抬地低聲說道。
“我暴露了！”王大嘴低聲說道。
曹有光臉上波瀾不驚，心中卻一萬隻草泥馬從王大嘴身前飄過。
尼瑪這王八蛋什麼操行，暴露了來找我？是不是也想把我整暴露？曹有光頭不抬，眼睛左右轉了一圈，四周沒有可疑人物出現。
不過，自己沒有看見，卻並不表示周圍沒有人監視自己。
說不定在某一扇門後，或者某一掛窗簾後麵，有一雙眼睛在注視著自己。
不能再等了，要當機立斷！
曹有光打定主意，大口吃著貼餅子，壓低了聲音說道：“待會兒跟著我！”
不等王大嘴回答，曹有光幾口將貼餅子吃完，站起身子，大步出了席棚。
曹有光出來之後，毫不猶豫轉向旁邊的一條小胡同，沿著左側直行下去。
王大嘴連忙跟上，腳步加快，跟著曹有光也拐進小胡同。
曹有光腳步很快，王大嘴恨不能一路小跑才能跟上，曹有光一直穿了幾條胡同，又過了兩條大街，直到南池子大街，確定了沒有人跟蹤，自己安全，這才停下腳步。
這種異常情況，隻有當機立斷，快速拉開距離，才能判斷出是否被盯上了！
幾條胡同，兩條大街，這個距離足夠讓跟蹤自己的人現形，曹有光有這個自信。
現在曹有光確認並沒有人跟蹤自己，心中有一些疑惑。
既然王大嘴暴露，要麼被逮捕，直接扔進特務科刑訊室，要麼被當做魚餌，放長線釣大魚。
現在顯然都不是。王大嘴依然在外麵活蹦亂跳，身邊也沒有人跟蹤，這是一個什麼情況？
曹有光，有些不明白，須臾之間，他又想到了一種可能。
難道是這家夥已經叛變，特務科派他來勸降自己？
曹有光等到王大嘴氣喘籲籲地走過來，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將他頂到牆上一柄鋒利的匕首抵住王大嘴眼皮，匕首上所發出的寒意，讓王大嘴連忙閉上眼睛。
“說錯一句話，一隻眼睛，說錯三句話，要你狗命！你能說錯幾句話？”曹有光冷冷地問道。
王大嘴混身哆嗦，身子顫抖一個勁兒地說道：“饒命，饒命，我不敢說謊話。”
“問你呢！回答！”曹有光聲音冰冷。
“問我什麼？”王大嘴顫抖著說道。
“問你能說錯幾句話？”曹有光說道。
“三……三句……”王大嘴說道。
“好啊！還敢說錯三句話！信不信老子現在就讓你變成獨眼龍！”曹有光匕首往前一遞，冰冷刀尖觸到王大嘴的眼皮。
王大嘴想要嚎叫，曹有光一把捂住了他的嘴，王大嘴支支吾吾，發不出聲音。
“你是怎麼暴露的？”曹有光冷冷地問道。
“楊登歡……楊登歡……是楊登歡發現了我……”王大嘴嘴裡儘管含糊不清，但是曹有光也差不多聽清楚了。
聽到楊登歡這個名字，曹有光已然放下了心，但是捂住王大嘴大嘴的大手卻並不鬆開。
“楊登歡？知道他，你們局裡的神探！乾嘛不躲他遠一點？”曹有光不悅地說道。
“躲不開啊！之前我就是跟他的，您又不是不知道。”王大嘴連忙說道。
“你們倆關係不是不錯嗎？他舉報你了？”曹有光又問道。
“他要是舉報我，我還能在這裡？早進笆籬子了！”王大嘴說道。
“這個人還算夠朋友。”曹有光緩緩鬆開了手。
“但是……”
不等王大嘴再說話，曹有光搖了搖頭，低聲說道：“這裡不是講話之處，咱們找個地方再說！”
曹有光在附近又轉了一圈，帶著王大嘴進了附近的一家小茶館，要了一壺高碎，這才問起來王大嘴具體情況。
王大嘴將昨晚發生的事情給曹有光彙報了一遍，曹有光這才完全放下心來。
看來，楊登歡是不想讓王大嘴再活動在自己身邊，而是要利用這個機會，讓王大嘴離開。
某種意義上來講，離開北平，對於王大嘴來說其實是一件好事。更是說明了楊登歡要留在北平的決心。
這個楊登歡，還真是軸的很啊！
不過這些情況，曹有光自然不會和王大嘴提起，神色嚴肅地問道：“你下一步準備怎麼辦？”
“希望您能聯係佛前燈，告知他我暴露的情況。”王大嘴低聲說道。
“無能為力。”曹有光漠然搖頭，隨後說道：“我不知道‘佛前燈’是誰，要不然也不會和你聯絡了！除非你告訴我‘佛前燈’是誰，或者和他聯絡方式。”
“我們是單項聯係。”王大嘴歎了口氣說道。
“你真的無法和‘佛前燈’聯係？哪怕有了重大情況？”曹有光疑惑地問道。
王大嘴苦著臉搖了搖頭。
“丫夠雞賊的啊！你他麼真是燈仆！隻有人家使喚你的份，你是一點都用不動人家！”曹有光生氣地說道。
“那現在怎麼辦？”王大嘴弱弱地問道。
“沒關係！那就不管他了！反正咱們這邊差不多也用不到‘佛前燈’了！”曹有光自信地說道。
王大嘴一臉哀怨，心中想到這廝不會卸磨殺驢念完經打和尚吧！
“不過你，我得管！畢竟跟著我們出生入死忙活了這麼長時間，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怎麼著也得給你個正果吧！”曹有光大方地說道。
這話讓王大嘴聽得一陣陣心中悲涼，忙活了半天，好像自己才落了個“苦勞”！瞧這意思，這個“正果”是曹有光憐憫自己，賞賜下來的。
不過到了這時候，王大嘴又怎麼敢爭長要短？隻能感激地說道：“多謝！我多謝……處長。”
王大嘴一時之間不知道怎麼稱呼曹有光。叫他財神大爺？顯然不合適！
直呼其名，王大嘴更是不敢。隻能按照之前的職務，稱呼曹有光“處長”。
之前，戴局長還是戴處長的時候，特務處中隻能有一位處長。
現在，戴處長升任戴局長，那麼再稱呼處長，就無傷大雅了！所以曹有光聽王大嘴稱呼自己處長，也就沒有攔阻。
“你和我一起回山城，如果願意，到時候可以編入我們處。”曹有光淡淡地說道。
王大嘴聽了，臉上露出欣喜之情，連連點頭稱謝。
王大嘴這次倒不是偽裝，而是真心高興。
潛伏臥底哪裡有抓潛伏臥底過癮？隻要能抓到一條大魚，升官發財指日可待！
自己原本屬於情報處，即便是回了山城，也很有可能被派往下一個地方潛伏，一樣是九死一生。
現在不同了，曹有光願意收編自己，雖然自己現在不知道曹有光具體負責什麼工作，但是至少要比情報處安全一些吧？
“你們敵後這些人都是寶貝，對敵經驗豐富，又有過生與死的經曆，所以每一個人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曹有光這話儘管聲音很低，但是依然說得鏗鏘有力，王大嘴欣喜地連連點頭。
“所以，上峰不會浪費你們每一個人，估計你回到山城之後不久，就會被派往新的潛伏地點！畢竟能夠活著回來的潛伏人員不多，你們太寶貴了！怎麼能不人儘其用？”曹有光侃侃而談，嘴角露出一絲微笑。
原本還得意洋洋的王大嘴，頓時苦了臉，幾乎帶著哭腔說道：“可是，曹處長，你答應我要……”
“你怎麼知道我姓曹？”曹有光問道。
“您忘了，當時你們稽查處和我們警察局偵緝二處聯合辦案，我見過您啊！”王大嘴連忙提醒說道。
“那裡麵有你嗎？”曹有光疑惑地問道。
“怎麼沒有！您真是貴人多忘事，您好幾次還誇過我‘大嘴不錯’呢！”王大嘴連忙說道，神色著急。
“我誇過你？我怎麼沒有印象？但是你們處的楊登歡我印象挺深的，可惜做了漢奸！”曹有光恨恨地說道。
“當時我就是楊登歡的助手，一直在楊登歡身邊啊！”王大嘴指著自己鼻子說道。
“是嘛？你這麼一說，我倒是有了一點印象。”曹有光點了點頭，敷衍著說道。
不過，看曹有光臉上神色，對於王大嘴頗為不屑。
王大嘴頓時泄了氣，有些尷尬的愣在一邊。
“不過，楊登歡即使再優秀，他也已經屈身事賊，你王大嘴再愚笨，但是也懷忠義之心！俗話說‘臨淵羨魚，何如退而結網？’乾好了這一次，我保你一個組長乾乾！”曹有光豪氣地說道。
原本已經灰心了的王大嘴，被曹有光幾句話忽悠的如同打了雞血，激動地說道：“曹處長，您說得對，我王大嘴彆的本事沒有，但是滿腔忠義還是有的！您就吩咐吧，我該怎麼辦？”
“知道延時炸彈嗎？”曹有光問道。
“延時炸彈，倒是聽說過。它是利用信香延時點著炸彈引信的方法，可以按照我們預想的爆炸時間爆炸。”王大嘴說道。
“既然知道，我就不多廢話了。”曹有光說完，從兜裡摸出一把鑰匙，遞給了王大嘴。
“這是什麼？”王大嘴疑惑地問道。
“火車站寄存處35號寄存櫃的鑰匙，裡麵有延時炸彈，你去把他取出來。”曹有光低聲說道。
“延時炸彈？你要準備炸哪？”王大嘴一愣，語氣有些驚慌地說道。
“20日中午12點，這枚延時炸彈必須在全聚德炸響！”曹有光冷冷地說道。
“你是說讓劉宏光……”王大嘴眼前一亮。
“不錯！我不能讓我的人冒險！所以就隻能借助一下中統的人了！”曹有光得意說道。
“明白！”王大嘴高興地答應。
“炸彈在12點炸響，但是你要給劉宏光說爆炸時間是十二點半，你讓他十二點十分左右撤出來！至於怎麼取信劉宏光，你自己想辦法！”曹有光低聲說道。
王大嘴神色嚴肅，默默計算，口中嘟囔著說道：“炸彈要想準時爆炸，得計算信香燃燒時長還有自身長度，以及點著信香時間，如果想要取信劉宏光，點著信香的時間如果不變，就得在長短上下功夫！到時候我可以……”
說到這裡，王大嘴似乎想出了出了主意，點了點頭說道：“這個沒問題！保證把劉宏光一起埋在裡麵，給我們背鍋！”
曹有光滿意地點了點頭，低聲又說道：“炸彈一響，不管裡麵是什麼情況，你都不要再管，立刻撤離，到東直門外和我們彙合！”
“那你們呢？不會……”王大嘴有些糾結地問道。
“軍統家法，出賣兄弟什麼罪責你不清楚嗎？還有什麼擔心！”曹有光低聲嚴厲地斥責，讓王大嘴放下了不少心，連連點頭。
“記住！西直門火車站寄存處35號寄存櫃。”曹有光又叮囑了一句，見王大嘴點頭，這才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