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6章 445我們都是屠夫
多田岡條放下電話,臉色緩和許多。
沈岩在電話那端給他說得非常清楚。
楊登歡沒有問題,所有行為都是公務來往,和稻垣中吉沒有任何私人交際。
而且楊登歡在和沈岩或者其他人聊天的私下場合中,不止一次表露出對稻垣中吉的討厭。
故作姿態裝清高。這是楊登歡對稻垣中吉的觀感,這讓多田岡條感覺到非常有意思。
說實話,這個評價頗對多田岡條的胃口。
至於有什麼業務往來,多田岡條此刻也想起來了,之前三和商社的案子,稻垣中吉有時候確實谘詢過楊登歡。
這個老稻垣,有時候真是給人添麻煩啊!多田岡條搖了搖頭。
“課長您看……”丁三湊過去,低聲提醒道。
“這個事情沈科長已經給我講了,楊登歡沒有問題。”多田岡條點了點頭說道,神色還算和氣。
“原來沒有問題啊。”丁三臉上有了一些失望之色。
多田岡條非常不快,不知道為什麼,這一會兒他非常討厭來自於同行之間的傾軋。
“怎麼,你希望楊登歡有問題。”多田岡條聲音中多了幾分冷意。
“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丁三連連擺手說道。
“還有什麼事情嗎?待會兒我還有一個會,要布置……”多田岡條一副不耐煩地停了下來。
“這份通話記錄中,還有許多電話,是不是挨個查一查,說不定裡麵就隱藏著凶手。”丁三又說道。
“八嘎!”多田岡條這一次臉色變得十分難看,冷冷地瞪著丁三,神色頗為不善。
“是是是。”丁三連忙唯唯諾諾地答道。
多田岡條深吸了一口氣,放緩了語氣說道:“這些通話記錄,你不用再查了,我安排其他人來核實。”
丁三雖然不明就裡,但是連忙答應,伸手準備將通話記錄從多田岡條桌子上拿回來,遇到多田岡條冰冷的眼神,連忙將手縮了回來。
“你負責和熊勇昭重一起,把隆福寺這條線索摸排清楚就行了,那裡很重要。”多田岡條耐著性子說道。
“是!”丁三連忙答應。
“一定要排查徹底,不要放過一個蛛絲馬跡。”多田岡條說完,伸手抓起電話,衝著電話嘰哩哇啦一陣日語。
丁三完全聽不明白,但是多田岡條沒有發話,他自然不敢離開,像一隻呆頭鵝似的站在那裡,搞不清楚狀況。
好在沒過一會兒,多田岡條辦公室門外有人敲門,隨後熊勇昭重走了進來,這讓丁三的心一下子跌倒了穀底。
多田岡條衝著熊勇昭重一陣嘰哩哇啦,熊勇昭重看似臉色肅穆,但是丁三依然能感覺到這家夥心中的欣喜之情。
熊勇昭重口中嗨聲不斷,不時將眼睛看向丁三,這讓丁三心中老大的不自在。
多田岡條嘰哩哇啦完了之後,轉頭衝向丁三,神色嘉許地說道:“丁警官,熊勇君誇你很有思路,沿著隆福寺這條線索似乎能夠找到稻垣前輩。說不定稻垣前輩就是在隆福寺被某一股抗日勢力盯上,隨之被他們謀殺。”
丁三張了張嘴,想要說話,但是似乎又覺得好像沒有什麼好說的。
“熊勇君說,昨天那位賣油炸糕的,還有賣炒肝的和炸灌腸的小販都提到曾經見過稻垣前輩,今天他還要做深度挖掘!聽說你們已經商量好了?熊勇君還請了渡邊和真野一起幫忙?”多田岡條笑道。
丁三不明所以,隻得點了點頭,望向熊勇昭重,熊勇昭重朝著丁三用力地點了點頭,丁三一聲歎息。
“渡邊和真野我知道,都是我們憲兵隊業餘相撲隊的種子選手,比起熊勇君不遑多讓!”多田岡條欣喜地說道。
業務相撲隊?種子選手?不遑多讓?丁三口中一陣發苦。
“丁三君!”多田岡條猛然叫道,丁三一愣,眼睛望向多田岡條。
“加油!”多田岡條做了一個用力的姿勢。
“加……油!”丁三苦著臉應付著說道。
晚上。
隆福寺大街。
各色小吃排滿了街道,人來人往熙熙攘攘頗為壯觀。
三個狗熊夾著相對比起來瘦小如雞的丁三,從遠處走了過來。
滿臉絡腮胡子,一口黃板牙,略為比熊勇昭重瘦一些的狗熊是渡邊正太。
三隻狗熊中最瘦的一隻就是真野彌留。
遠遠望過去,渡邊正太眼睛有些發傻,來北平這麼長時間,還沒有到過隆福寺,但是已經早聞其名。
渡邊正太家住北海道,以打漁為生,一個老婆五個孩子,生計頗為艱難。
渡邊正太的津貼幾乎全部寄回家中,平時僅僅留下一些自己使用,所以日子過得十分辛苦。
好在人在憲兵隊,吃穿不用自己花錢,日子還算能過過得去。
但是這種出來吃飯的機會卻是少之又少,除非是聚餐,哪裡有機會到隆福寺大快朵頤。
真野彌留雖然家裡情況比渡邊正太稍微強上一些,但是也相差無幾。
在日本,真野彌留不過是個農夫而已,也是幾天難以見到一次葷腥,哪裡見過如此恢宏的模樣。
“咱們開始調查吧?”渡邊正太有些激動地說道。
“這麼多家,我們應該從誰那裡開始呢?”真野彌留使勁咽了一口吐沫說道。
“我不管!每一家都要調查!徹底調查!”熊勇昭重大聲說道。
三個人說得都是日語,儘管丁三聽不明白,但是看到三個人的神色,哪裡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甭看這三個孫子是日本人,但是吃起冤種來,那可是一點都不手軟。
自己這個冤種當的,可是他媽的一點都不虧啊!
還有那個周明,自從去拉屎,然後就鴻飛渺渺,不見了蹤影!甭說拉屎,就是他娘的吃屎這時間也早就夠了!
熊勇昭重一聲鬼叫,拉著丁三就朝著最近的一家攤販擠過去。
“問問就完了,其實這種東西沒有什麼好吃的。”丁三口中嘟囔,想要用力掙紮不過去,身後渡邊正太和真野彌留使勁推著他向前湧去。
三個狗熊一般的“相撲高手”把丁三夾在中間,滾向小販。
這是一家炒肝包子,人還沒到跟前,熊勇昭重就大聲用蹩腳的中文喊道:“包子,先來十屜!不!二十屜!”
身後的丁三聽了,恨不能立刻癱軟下去,奈何身後渡邊正太和真野彌留使勁夾著他,即便是癱軟,也滑不下去。
與此同時。
楊登歡家。
桌子上幾道精美的小菜,楊登歡和曹有光圍桌而做,廚房中阿七宛如主婦一般,忙碌不停。
“阿七彆忙了,差不多得了。”楊登歡探頭朝著廚房說道。
“你們先吃,我馬上就好了。”阿七頭也不回地說道。
阿七背影十分耐看,被圍裙紮起的腰肢非常纖細,盈盈隻有一握,然後寬泛下來,隨後卻陡然收窄,修長筆直的落下去。
楊登歡看了幾眼轉過頭去,發現曹有光正笑眯眯地看著自己,不由得臉孔微紅。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曹有光微微一笑說道,仿佛非常理解楊登歡。
“我已經答應你到山城了,你乾嘛還要是這麼一出‘美人計’?就不怕我將計就計?”楊登歡夾了一片筍片笑道。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人家阿七是過來感謝伱替他擺平了運土的那件事,胡琢磨什麼呢!”曹有光笑道。
“那件事情,崇文門大街警署暫時沒有時間理會,他們太忙了。”楊登歡笑了一下,緊接著正色說道:“不過你們也要小心一點,不能讓警署抓住把柄。”
“無所謂。”曹有光淡然笑道:“隻不過是雇人挖一口井而已,鄉下人沒有見過世麵,怯官。”
“有個說頭也好。”楊登歡點了點頭,表示認可。
“今天要我來又是為了什麼?我們‘財神計劃’即將全麵展開,我這段日子很忙。”曹有光夾了一塊排骨,啃了一口,放在麵前盤子裡。
阿七端著一個盤子,嫋嫋婷婷地走了過來,盤子裡熱氣騰騰,離著大老遠就能聞到香味。
“鱔魚?居然是鱔魚?那裡搞到的!”曹有光聞見盤子裡鱔魚的香味,驚喜地說道。
“你也不知道阿七做得什麼菜?你們倆不是一起來的嗎?”楊登歡詫異地問道。
“當然不知道,我和阿七又沒有住在一起。”曹有光瞥了楊登歡一眼說道。
“今天早上在東安菜市場,見有鄉農賣這個,價錢不貴,卻沒有人買,我就全部買下來了。原本想著犒勞一下自己,結果便宜你們兩個了!”
楊登歡笑著點了點頭說道:“北平人對鱔魚卻是不怎麼喜歡吃,城外野池塘裡經常能撈上來不少,有時候也有鄉農進城來賣,大多都被買不起肉還想吃點葷腥的人買了回去。”
“他們買了鱔魚,回去怎麼做啊?”曹有光感興趣地問道。
“能有什麼做法?飯都吃不飽,那裡來的那麼多窮講究?不過是水開一煮,放一些鹽也就吃了。”楊登歡搖了搖頭說道。
“暴殄天物,暴殄天物!”曹有光感慨地說道。
“所以說,你眼中的好東西,不一定是彆人眼中的好東西。彆人眼中的好東西,不一定你就會喜歡。”說到這裡,楊登歡看著阿七微微笑道:“相信阿七姑娘,直到現在也吃不習慣北平的鹵煮吧?”
阿七笑著,非常配合地做出一個痛苦的神情,撇了撇嘴。
曹有光若有所思,隨即又是一陣哈哈大笑。
楊登歡指了指門口,曹有光將笑聲壓低了下來。
“什麼都有你說得理。”曹有光看起來心情不錯。
楊登歡卻收起笑容,正色說道:“稻垣老鬼子這個行動辦得不錯,站在特高課和特務科大多數都傾向於隨機作案,隻有一個叫做丁三的行動組長不這麼認同,正在積極破案。”
“丁三這個人我知道,很有能力,就是這裡……”曹有光指了指腦袋,才又接著說道:“有點毛病。”
“能力確實不錯,他已經摸到了隆福寺。”楊登歡笑道。
曹有光也笑了一下,阿七在一旁插嘴說道:“這也就是當初你們為什麼選擇和稻垣老鬼子約在南鑼鼓巷,而不是約在隆福寺。”
楊登歡笑著點了點頭,老氣橫秋地說道:“孺子可教也。”
“德性!”阿七瞟了楊登歡一眼笑罵道。
曹有光又是一陣哈哈大笑,隻不過聲音壓低了許多,指著阿七說道:“可以啊,這才幾天啊,都學會說‘德性’了?剛才那一句,整個一胡同妞做派!”
阿七臉一紅,轉身走向廚房,楊登歡輕咳了一聲,接著說道:“目前走向,一切如咱們推想一般,丁三也在憲兵隊露了臉,今後出了問題,就可以拿他來頂缸!”
“但是,咱們在丁三身上,什麼也沒有做啊!”曹有光點了點頭說道。
“什麼都不用做!隻要出現的次數多了,一旦有事,第一個就會成為懷疑對象!心裡隻要有一根刺,怎麼看就怎麼像!”楊登歡笑道。
“明白你的意思,‘宋人疑斧’!”曹有光笑道。
“不錯!就是這個意思!”楊登歡笑著點了點頭,緊接著又說道:“稻垣老鬼子這起案子,基本上可以收官了。”
“明白!我已經吩咐‘判官’,今天晚上再做掉一個,人選我都選好了,是一個翻譯官。完事在他身上放上和稻垣老鬼子一樣的條幅!”曹有光點頭說道。
“儘管手法很拙劣,但是已經夠用了!”說到這裡,楊登歡笑道:“最精致的食材,往往使用最簡單的烹飪手法,就如同這條鱔魚一樣。”
曹有光臉上露出佩服的神色,就連阿七都在廚房中回了頭,不可思議地看著楊登歡。
“這個比喻太好了!聽起來很有……”曹有光想了想說道:“很有詩意!”
“拉倒吧!”楊登歡一聲哂笑,撇了撇嘴說道:“我們不過是一群屠夫而已,還尼瑪詩意!”
“即便是屠夫,那也是一個有詩意的屠夫,一個為了國家民族的屠夫。”曹有光正色說道。
“很可惜,這樣的屠夫太少了!”楊登歡也歎了口氣。
阿七眼神柔軟,在廚房中悄悄地注視著楊登歡和曹有光兩個人,眼睛裡似乎有了一些另外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