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登歡站在鐵柵欄前,雙手背後,嘴角扯出一絲冷笑,饒有興致地看著江茂才。
折騰了一晚上,倒要看看你究竟演技如何。
江茂才神色萎頓,坐在椅子上,身體向後,渾濁的眼睛裡散出絕望的光,身體不住的哆嗦顫抖,不時喘著粗氣。
一隻手悄悄地伸過來,湊向楊登歡手裡的煎餅果子,楊登歡背後如同長了眼睛似的,雙手向前,將煎餅果子移了過來。
“讓我吃兩口,早上沒吃飯呢!”王大嘴有氣無力地說道。
“醇香閣不管飯?”
“不管。”王大嘴搖頭。
楊登歡不理會王大嘴,就著報紙,使勁咬了一口煎餅果子,誇張地吧唧嘴說道:“真香!”
江茂才猛然瞳孔一縮,他看到報紙上自己大幅照片和上麵喋血兩個字。
“這上麵有你,說得是你和秦少陽的事。”楊登歡又咬了一口煎餅果子說道。
秦少陽……果然是秦家的人。他們不會放過我……有他們從中作梗,我估計很難買通獄卒傳遞消息……這可怎麼辦……說不定他們還會買通獄卒,在這裡結果我……
江茂才心如電轉,秦家的勢力,他十分清楚,情急之下,一時之間居然想不出辦法。
“楊曉波是你朋友?”楊登歡突然開口問道。
“楊曉波……”江茂才聽了眼睛一亮,不安地望向楊登歡。
“他托我照顧你。”楊登歡又咬了一口煎餅果子。
“你是……”
“鄰居,從小一起長大。”楊登歡說道。
“我記得楊曉波家中堂是一副富春山居圖……”
“不是!”楊登歡不等江茂才說完,不耐煩地打斷他說話,一臉厭惡地神情鄙夷地說道:“甭給我在這兒廢話,少特麼試探我!告訴你老子真不管你們閒事!你知道你現在多招眼!要不是楊曉波都快給我跪了,我才懶得管你們破事呢!”
楊登歡的神情和語言,讓江茂才放心不少,看起來不像是圈套,要不然這個警察不會這麼橫。
而且自己招惹上秦家,按照常理,沒有人願意插手。多虧了楊曉波,不過這小子這麼著急撈自己出去,也八成等著自己出去給他結賬呢。
“長官,我信,我信!”江茂才打定主意,一下子撲到鐵柵欄上,神情惶急地大聲說道。
專業啊,喝了這麼多,都不耽誤演技的發揮,好演員,真尼瑪敬業。楊登歡好像受不了江茂才身上味道,連忙捂住口鼻朝後退去。
王大嘴倒是真的受不了這個味道,身子笨拙躲不了那麼快,惡心地一陣乾嘔。
“退後,退後!”楊登歡指著江茂才說道。
江茂才略有些不甘心,朝後麵退去。
“吃了嗎?”楊登歡想再吃一口煎餅果子,終究沒有下嘴,聞著刺鼻的味道,這尼瑪不成在廁所裡吃飯了!
“沒呢。”江茂才連忙說道,眼神貪婪地盯著楊登歡手中的煎餅果子。
這是實話,從昨天到現在,江茂才一口吃的都沒有,淨剩下喝了!
楊登歡將自己吃剩下的大半個煎餅果子隔著鐵柵欄放在地上,手指指了指說道:“吃吧。”
江茂才一下子撲了過去,伸手抓起煎餅果子,狼吞虎咽。
楊登歡將另外一個煎餅果子遞給王大嘴,王大嘴感激地看了一眼,抓在手裡,也是狼吞虎咽。看來醇香閣早上還真尼瑪不管飯。
鐵柵欄一個,外麵一個,好像比賽一般,吃得不亦樂乎。
“知道為什麼給你我吃過的嗎?”楊登歡緩緩說道。
江茂才不明所以,百忙之中搖了搖頭。
“要是給你整個一個,那是同情你,警察同情犯人?這樣不合適!但是我吃過了,又吃不完,所以才給了你。這是為了不浪費糧食,這就是規矩。”楊登歡侃侃而談,江茂才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無論在哪都得守規矩,在這裡更是如此。既然楊曉波委托了我,我就不能不管,我會儘量在守規矩的前提下,幫你開脫。”楊登歡說完,回到桌子上重新坐了下來。
大半個煎餅果子,對於餓了一天的江茂才來說,無異於杯水車薪,三兩口就下了肚,仍然意猶未儘,眼神可憐巴巴地望向王大嘴。
王大嘴察覺出江茂才在看他,神色之間滿是哀求,讓人頓起憐憫之心,無法拒絕。無奈之際,王大嘴隻能轉過臉來吃,不去看江茂才。
“你給我講一講前天晚上發生的全部過程,一絲一毫也不要漏掉,說不定從中就能找到對你有利的證據。”說到這裡,楊登歡冷眼看了江茂才一眼,語氣冰冷地說道:“不要老想著買通,你殺的是秦少陽,秦家三公子,論起有錢,你十個買辦,也抵不上一個秦家!”
楊登歡之所以要讓江茂才講出案發時具體細節,一來是為了讓江茂才相信自己。到了此時此刻,以江茂才的智商,又怎麼會不知道此事不能善了?自己越是鄭重其事,江茂才才會越信任自己。
二來楊登歡也確實需要知道案情細節,從中梳理出曹有光的做事風格。
江茂才略微猶豫了一下,終於講出了前天案發時的全部細節。
時間追溯兩天,前天晚上七點。
崇文門大街大樂彙歌舞廳。
一身白色西裝,白色襯衣,係著紅色領帶,黑皮鞋擦得鋥亮,即便是夜晚也能光可鑒人,風度翩翩地江茂才不時抬腕看著手上的手表,左顧右盼。
江茂才是在等人,等得還是一位美女,一位聞名北平的交際小姐,這位小姐名字叫做黃曼麗。
諜報工作曆來離不開美女,色誘畢竟是對付男人最為直接,也是最為管用的方法。
江茂才身邊原本有一位風姿綽約的美女助手,但是已經用到楊曉波身上,短時間內無法抽身,江茂才就想著再再發展一個。
老天總是眷顧有準備的人,就在江茂才起了這個想法的時候,在百樂門舞廳,居然讓他遇到了黃曼麗。
黃曼麗給江茂才的印象就是貪財,這種女人最適合發展,於是今天江茂才就把她約到另一家舞廳,大樂彙舞廳。
準確的說,應該是黃曼麗提出的約會時間和地點,她的理由是在自己從業的舞廳,辦事不方便。
對於這點,江茂才深以為然,畢竟在人家地盤上挖人也不是那麼理直氣壯,於是就爽快地答應了。
等了沒多久,一輛洋車停到江茂才身邊,一條身姿曼妙的倩影從車上下來,衝著江茂才巧笑嫣然。
不得不說黃曼麗真是漂亮,剪裁合身的白底碎綢緞旗袍,更是將她身材勾勒的浮凸有致,下車之際黃曼麗微微弓起的身子,竟然讓江茂才某些地方起了變化。
一個尤物,用的好了,就能夠控製男人的心神!江茂才連忙收攝心神,打斷了一時間湧起來想要驗貨的念頭。
黃曼麗不愧是交際,特彆善於交際,一點都不羞澀,自然而然地挽起江茂才胳膊,走進大樂彙歌舞廳。周圍舞客羨慕的目光頗讓江茂才極為受用。
江茂才和黃曼麗談得非常投機,江茂才妙語如珠,逗得黃曼麗嬌笑連連,她眼波流轉,眼睛仿佛會說話,附近男人都不自覺地將眼光望過來。
舞池中,公子哥秦少陽眼神一瞥,看見黃曼麗,不由得納悶,剛開始還以為自己看錯了,不自覺地揉了揉眼睛,又仔細看了幾眼,終於確定,那位大美女就是黃曼麗。
秦少陽見了黃曼麗,不由得一陣驚喜,沒有想到在這裡能見到百樂門的頭牌!
秦少陽連忙快步走過去,卻看到黃曼麗好像聽到什麼好聽的笑話,突然一陣咯咯嬌笑,身子恨不能倒進身邊那位男人身上。
秦少陽這才發現,原來黃曼麗身邊居然有一個男人!
而且還是人模狗樣的男人,人模狗樣也就算了,居然還敢穿白西裝!戴上眼鏡你就是斯文人了?八成是玩仙人跳的相公!
秦少陽怒從心頭起,自己在黃曼麗身上了多少錢!居然敢背著自己在外麵找男人!是不是用自己錢養小白臉了?
秦少陽大步流星,恨不能小跑過去,江茂才也覺得對麵這位公子哥不對勁兒,好像是朝著自己來的。
黃曼麗絲毫沒有察覺,但是看到江茂才臉色有些異樣,轉頭望過去,這才看到秦少陽,不由得臉色大變,衝著江茂才大聲叫道:“才哥,你快走!”聲音大的足以讓半個舞廳聽見。
黃曼麗叫完,衝著秦少陽過去,口中說道:“哎呦,秦公子,這麼巧……”
這哪裡是打招呼,分明是替這個小白臉打掩護,秦少陽用力將黃曼麗一把推開,黃曼麗跌跌撞撞地撲在一邊桌子上,被幾個樂於助人的男人扶起。
與此同時,江茂才見秦少陽氣勢洶洶地撲過來,連忙站起,伸出雙手,想將暴怒的秦少陽推開,突然身邊一個黑衣人擦身而過,順手塞給他手裡一件物事,江茂才久經訓練,順手接住,沒有半分遲疑。
手上傳來一陣硬邦邦的感覺,正待分辨手裡是什麼東西,身子被重重一撞,不自覺地撲了出去,迎麵正撞上也跌跌撞撞撲過來的秦少陽,隨後聽到一聲慘叫,江茂才感到右手黏黏,像是有液體滑落。秦少陽軟軟地向後倒去。
江茂才大驚,低頭一看,卻見手裡多了一柄鋒利的匕首,上麵沾滿血跡,自己的手上、衣服上也滿是血跡,再看秦少陽,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眼睛死魚般上翻,身子不由自主地抽搐痙攣,轉眼間不動了。
“殺人了!”
瞬間舞廳一陣大亂,許多人驚慌失措朝著大門湧去。江茂才
隨後江茂才又聽到“一千塊大洋,替你平事!”緊接著又聽到一個氣急敗壞地聲音“崴茄了,現羊啃窯禾子萬兒,甩瓢居米,扯了!”
聲音喊完,江茂才看到兩個黑衣人也擠向門口,他想抓住其中一個,可是當時場麵太混亂了,不知是誰將他重重撞倒在地,等他爬起來的時候,兩名黑衣人已然不見,站在他麵前的是外三分局警察。轉頭四顧,除了秦少陽的屍體之外,舞廳裡除了工作人員之外,彆無他人。
江茂才一口氣講完,舔了舔乾涸的嘴唇,怯怯地望著楊登歡。
這一次曹有光下的血本不小啊,怎麼感覺舞廳裡除了江茂才,都是曹有光的人?尤其是這個黃曼麗,更加可疑!
“渴了嘛?先喝點水。”楊登歡端了一個杯子遞進鐵柵欄。江茂才緊走兩步,一把接過,咕咚咕咚一口氣喝乾,還有些意猶未儘。
昨天晚上喝是喝了不少,但是卻沒有一口是水!
“你和黃曼麗怎麼認識的?”楊登歡故作認真地問道。
江茂才心裡暗暗點頭,自從出事之後,無時無刻不在複盤,也已然覺得黃曼麗有些不對勁。
但是有一想,黃曼麗在北平城中也算是有名有姓的主,更加稱得上豔名遠播,不應該有問題。此刻楊登歡一問,江茂才又覺得黃曼麗有問題。
“我們是在百樂門認識的,你想啊,她這個職業,我這個歲數,是吧……”江茂才雖然希望楊登歡幫忙,但是也不能把所有真相都全盤托出,畢竟很多事不能讓彆人知道。
“我覺得你是碰到高級仙人跳了!必須找到黃曼麗!這是個關鍵人物,找到她,說不定就能找到事情真相!如果說她和黑衣人是一夥的,那就能洗脫你的罪名。”楊登歡篤定地說道。
江茂才聽了喜出望外,連聲道謝,對於楊登歡的觀感,又信任了不少。
“不過你也彆報太大的希望,既然他們失了風,很有可能離開北平,找不到也正常。”楊登歡淡淡地說道。
江茂才一愣,剛剛升起的希望即刻破滅,臉上登時又是一副苦瓜臉色,垂頭喪氣不再言語。
“既然楊曉波托我照顧你,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生活上有什麼要求,儘管和我說,能辦的我一定辦。”楊登歡背著手說道。
江茂才十分糾結,聽此人這話,自己很可能一時半會兒出不去。那麼已經得來的情報怎麼傳遞出去?
這份情報可是自己費儘心機和人脈,才得到的,事關能否一舉拿下南苑機場的成敗,難道就這樣讓它慢慢失去作用?要知道任何情報都有它的時效性!
自己還有一條暗線,至關重要的一條暗線。但是麵前的這個警察究竟可不可靠,殊未可知,自己究竟應不應該冒著個險?
江茂才突然覺得自己心跳加快,這個決定,還真難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