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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六十七章 氣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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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二十四。

榆林城外,鎮北台。

韓城知縣左懋第整個人都迷糊著,就被劉承宗召到了戰場上。

六日前,就在劉承宗將書信交付任權兒的同時,也修書一封快馬傳送韓城,喊左懋第速至榆林觀戰。

理由光明正大,劉承宗說他要打榆林,城中廢將拒絕投降,做死守狀,所以需要一個見證人,能讓朝廷知道,榆林老將在為大明赴死。

左懋第其實早就打定主意欺負劉承宗了。

隻要劉承宗不攻打韓城,他打算這輩子就死在韓城,也不跟他見麵。

但他看見信就頭皮發麻。

不是因為劉承宗在信中措辭有多激烈,而是左懋第想不明白。

榆林是個兵窩子,那些將領在生死之間,做出任何選擇都不奇怪。

不對勁的是劉承宗。

他力壓三邊,踏平五鎮,有挾持塞外平虜的大勝之威,如果他願意,左懋第認為劉承宗一定能勸降榆林城。

花些時間,費些口舌。

甚至大不了,就對榆林城圍而不攻,最後這座城也會落到他的手裡。

但劉承宗偏偏在那些簡單的方式裡,選擇了最複雜的方法。

他把榆林城裡可能投降他的年輕人,放回山西;留下投降也絕無前途可言的老兵廢將……何必呢?

左懋第不理解,但劉承宗召他北上的理由很充分,他必須前往榆林。

若事情還有緩轉餘地,他希望能勸說劉承宗,能對榆林守軍使用更溫和的手段。

如果必須開戰,那左懋第也希望自己確實能向朝廷傳達,榆林城老將們的勇武忠烈。

五日馳行趕路,在他們二人傳書通信的一年後,左懋第終於在榆林城的鎮北台見到了劉承宗。

就像那些大多數初次見到劉承宗的人一樣,儘管左懋第在心裡早就做了充足準備,仍不免對劉承宗的年輕而暗自驚詫。

實際上,讓他驚詫的事多著呢。

比如此時的榆林城,真切地讓左懋第領會到什麼叫孤城一座。

城外戰雲密布,數以萬計的軍隊分陳榆林四麵,城上也嚴防死守。

可就在城北八裡,鎮北台西南僅有一裡之隔的榆溪河畔易馬城,卻聲勢浩大地開了市場。

鞭炮齊鳴、萬騎輻輳,漢蒙商賈絡繹會聚,動靜比榆林城的守城火炮向圍城壕溝開火還大。

而且在左懋第的感受上,劉承宗對易馬城的關注程度,也遠超榆林城,最直觀的就是,劉承宗麾下兵甲整齊的精銳部隊,好幾個營都在榆溪河沿岸維持秩序。

反倒是榆林城外,幾乎就看不見元帥府的老本兵馬。

“左父母,大帥請你上台用飯。”

聽了呼喚,左懋第在思考中回過神來,向他傳達命令的,是虎賁營的百總劉進爵。

劉進爵是韓城的軍官,因此對左懋第的稱呼仍留有從前的習慣,稱作父母官。

他原本官職是守備,劉承宗進攻關中時,劉進爵同孫守法、李國政等韓郃營將領響應西安府求援,四個營被劉承宗三個時辰打崩,成了降將。

其實他們那幾個守備,原本對元帥府的安置還挺不滿意,好端端的守備,高低也算衛所指揮使一級才能得到的實授差遣,到劉承宗這連個把總都沒混上。

就給個百總。

但待遇都是比較出來的,劉進爵、孫守法等人,此時對劉承宗一點怨念都沒有。

他們甚至覺得,自己能有虎賁百總的官職,都是沾了陝西鄉黨的光。

畢竟寧夏等地的降將降軍,這會都在榆林城外圍著做攻城準備呢,比較起來,他們幾個人的待遇已經好很多了。

鎮北台的西北角,劉承宗正將麵餅掰成稀碎,往羊肉羹裡泡著,看見左懋第登台,便笑著招呼道:“羊肉正鮮,左兄快來!”

待其上前,劉獅子看向山下河畔的易馬城,非常自得地搖搖頭,感慨道:“真是邊城勝景!”

榆溪河沿岸,自漠南漠北趕來的諸部牧民在河東成聚,驅趕成群的牛羊、駱駝和馬,攜皮張、絨毛,依照明廷分定市地、發給牌照、按次互市的老規矩,於沿岸各立營地。

關中商賈則於河西築窯,帶大量布匹、綢緞、鹽、茶等貨物,於易馬城展開買賣。

隻不過跟從前大明的規矩不同,此次開市,貨物百無禁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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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促成此市,劉承宗早在回來的路上,就從康寧府的俱爾灣調集貨物,甚至還調來了一些市官。

民用的鐵鍋鐵器、金紙農具,銅佛金器,應有儘有。

而對於漠南漠北二都督府承認的貴族與首領們,腰刀、箭簇、單眼銃、三眼銃、火藥、炮彈,甚至掛麵、鎧甲和湧珠炮,都能在市場上流通。

巨大的口市規模,在九邊前所未有。

熱鬨程度,也自然非同一般。

隻不過對左懋第來說,劉承宗的舉動像瘋了一樣。

他也不怕忤逆劉獅子,乾脆抱拳道:“大元帥恕罪,在下並未看見勝景,隻看見大元帥在引狼入室。”

“嗬嗬嗬!”

劉獅子聽見這話,帶著些許愕然,隨後又釋懷的笑了幾聲,這才重新坐下,沉默地掰著饃塊。

他心說,哪次大亂不是漢人先在中原自己打得滿地腦花,彆人才跟著一起鬨進來。

片刻後,他才抬起頭,眼中依然帶著蠻不在乎的笑意,問道:“左兄難道真以為,中原本無豺狼虎豹,此類實乃邊外特產,還需專門引進?”

左懋第原本,本能厭惡劉承宗手下這支充滿膻腥氣息的軍隊,聽了這話,卻突然愣住。

他這才突然意識到,跟劉承宗聊這話題完全多餘。

麵前這個眼裡帶著笑意的青年,八九年間收伏了半個天下的豺狼虎豹,堪稱天下第一馴獸師。

或者說,劉承宗本身就是那些豺狼虎豹裡最可怕的東西。

他眼中可怕的邊外勁虜,在劉承宗眼裡,可能隻是人畜無害的溫馴小貓。

這時候,劉承宗卻非常認真地說道:“引狼入室的是大明,不是我,隻有官軍才能在弱勢時憑借正統朝廷的威望,向邊外貴族借師助剿,叛軍沒這能耐。”

他抬手指向西南的易馬城,依次晃過各部駐營位置:“我隻能把諸部依次收服,抽丁抽軍,引狼入室一詞,聽來著實滑稽,我才是挨家挨戶破門而入的強人。”

左懋第一時語塞,心裡卻對這一形容非常認可。

可不是嘛,回顧劉承宗之履曆,就是逮誰揍誰、見誰搶誰的過程,入據海上,把火落赤攆進烏斯藏;受邀進入囊謙,霸占了整個康寧;叩關嘉峪,吞並張掖甘肅;結盟察哈爾,當了察哈爾的大汗;暴揍瓦剌,成了衛拉特的宗主。

整個人像個虎子,隨手一潑就暈開一片尿漬。

想到這,左懋第都不禁笑出了聲:引狼入室……狼哪兒有承宗效率高啊。

他不禁抱拳道:“大帥既有此雄心,何不招降榆林諸多老帥,元帥軍威望已極,為何非要執著此戰呢?”

“招降?”

劉承宗奇怪地看了左懋第一眼:“左兄想一想,這可能嗎?那都是些什麼人,招降他們,你不如直說想讓我把他們圍在城裡餓死。”

造幾個張巡嗎?

說罷,他就端起羊肉羹碗大口呼嚕起來,留左懋第一人尷尬地坐在對麵思考。

劉承宗吃東西並不凶猛,利索又乾淨,但吃相並不算好,因為他的眼睛不看碗裡,而是盯著遠處易馬城的輪廓。

轉眼乾掉半碗,他才放下喘了口氣,道:“戰場殺人,幾千幾萬易如反掌,手段多了,但英雄不同,世上最可怕的對手就是英雄。”

劉承宗沒等左懋第做出回答,就已自顧自道:“因為英雄死了,氣概會從屍體上站起來,與世長存。”

“殺的手段越卑鄙,其死狀愈悲,氣概越壯,左兄殺的都是草莽之輩,不知道也是正常,死在我手上的英雄很多,未聞其名者不計其數,我見過那樣的氣概。”

“以一當十,刀叢彈雨,大炮朝我放都沒怕,但我害怕那樣的氣概……隴州吊死的胡爾純和李奇懋,高台赴湯蹈火的楊嘉謨,乾州力竭而斃的段複興,戰場上永遠想衝近我三步之內的曹文詔。”

“他們的英雄氣概會讓我動搖,我是否走錯了路,這天下是否還有更好的路,能活更多人。”

劉承宗的語氣本來挺沉重,突然話鋒一轉:“殺的多了,也就想通了,部下有多擁護我,敵人就有多恨我,不能指望敵人在絕境中向我投降,就要料敵從寬,他想做英雄就成全他。”

“哪怕他們隻是裝腔作勢,我都要把條件給他補滿。”

“正對正,奇對奇地殺了他,把氣概捉住,修座廟放進去封個官,省得氣概跑得滿天下都是。”

“再給我的人修座廟,就放它旁邊,讓人知道,他是英雄,我是君子,我的部下也一樣是英雄,他的路錯啦!”

“可是……”

左懋第抬手想說什麼,卻欲言又止,他覺得對劉承宗這種把英雄氣概具象化的神經病,一切語言都顯得蒼白無力。

這劉承宗就像老天爺扔到世上的一塊鏡子。

你是誰,它就照見誰。

你想成為什麼樣的人,它就讓你成為什麼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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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懋第想在韓城當個好官,這叛軍頭目真給自己免賦稅還舉卓異。

五省總督陳奇瑜不也一樣嗎,剛做出個死守的架勢,直接一招三族傳送術,全族老小都給塞進城裡了。

要做英雄,就要做最壯烈的英雄!

劉承宗整個人就像個無情的英烈製造機。

左懋第欲言又止,好半天才道:“可是大帥,榆林既有死守之心,硬仗打下去於帥府軍亦無好處……”

哪知道,他話都沒說完,劉承宗便狡猾地笑了。

劉獅子心說,沒好處?

沒好處我喊你來做什麼!

“左兄有所不知,我在塞外殲東虜一軍,留守秦地眾將踴躍求戰,我都不能遏製。”

劉承宗倆手一攤,一副得便宜賣乖的為難模樣:“這城裡一群總兵參遊,在朝廷也是傷殘廢將,既然一心求死……”

“我給他們一個為國捐軀的壯烈,他們給我部下健兒幾個總兵功績,左兄有給眾將傳唱烈名的美德,榆林成為一座永不投降之城,他們的子嗣在朝廷也能得到重用。”

劉承宗說了一長串的好處,說得左懋第心裡發涼。

平心而論,他也覺得劉承宗說的有道理,但仍然覺得奇怪。

“但戰場槍炮無眼,大帥帳下健兒也不免死傷,何必,何必如此啊?”

部下健兒?

劉承宗心說我怎麼會讓部下健兒投入這樣的戰鬥?

沒見我的老兵都沿河維持秩序,管理商市去了?

說白了,劉獅子跟左懋第說的那些好處,都是胡扯的借口。

他真正要打這場仗的原因就一個。

整編降軍。

這事早在東征歹青的時候就該做。

但那時候他沒法做。

麵對不曾有過照麵的歹青八旗,他擔心降軍在戰場上壞事。

畢竟新降部隊,在戰場上占的比例稍大,出現什麼意外都不奇怪。

帶著他們,非但不能提高戰鬥力,反而還有可能以更多的兵力發揮出更差的戰鬥力。

這才都留在陝西,讓他們圍著榆林城。

不求破城,有個事乾,彆閒著搞破壞就行。

現在,就沒有這個顧慮了。

劉獅子故意把城裡後生放走,留下這幫老將,就為收他們的頭。

準確的說,是讓寧夏、延綏、周清惠登相等未曾經曆與明軍大戰的降軍,收這些老將的頭。

這些世代家傳的總兵官,在劉獅子看來戰死一點不冤枉,何況他們也樂於戰死,隻是差一個壯烈的好死。

而他麾下那些未曾立功的降將,短時間也很難培養出對元帥府的歸屬感。

雙方的互信,就差如今這場仗。

烈度不算太高,功勞也不算小。

最重要的是,打了這場仗,哪怕城內總兵是崴腳摔死,劉承宗也要讓人記錄為力戰而亡。

這就是降將的投名狀。

“左兄請看,那是我部悍將劉芳名,在寧夏曾為副將;他身邊那是馬獻圖,弓馬嫻熟。”

“那個是遼將王允成,早前跟鄧杞的,另外一營是徐勇,一樣是朝廷那邊的悍將。”

“我看啊,他們此戰都得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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