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朝離開白鹿州之後,便已經是開始再次一路北行了,這趟南歸,到了現在,要辦的事情就已經辦完,關於人族奸細這件大事,既然已經拜托給了癡心觀,陳朝就不會如何再插手,之後有癡心觀和鎮守使衙門聯手,應當並無大礙。
不過這次北行,陳朝走得不是很快,這一路上,他其實存了些心思要好好看看這座大梁朝。
不是彆的什麼心思,隻是大概覺得,這趟北邊去了之後,就很難再回來了。
麵對如今的局麵,他早存了死國之心,死是沒關係的,隻要能打贏,就行。
所以這一路上,陳朝心情並不算如何沉重,走走停停,也是很快便來到了渭州地界。
對於渭州,陳朝的感情從來深重,在他心裡,大概還是更願意將渭州視作自己的家鄉,那座偏遠小縣城裡的小院,大概是他這些年裡,待得最舒服的地方。
那幾年,時不時出門殺妖,閒下來便和知縣糜科一起吃吃宵夜,要說糜科這個人,雖說處事圓滑,但還的的確確算不上貪官墨吏一流,如今在神都做官,聽說官聲還很不錯,隻是年紀大了些,要是小一點,再熬些年,不見得做不成一任宰輔。
隻是糜科本就沒有想過此生能走到那一步,有如今的局麵也覺得很好了。
陳朝有些感慨,天青縣一彆之後,兩人雖說再次在神都相遇,但之後自己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以至於兩人其實都沒怎麼坐下來好好吃過夜宵。
想著那些雜七雜八的事情,陳朝走了大半個渭州,最後來到一處渡口,這邊北上就是要踏足長平州地界,之後再往北,就是新柳州,北境。
站在渡口前,陳朝神態蕭然。
自從看著那個叫謝瑩的小姑娘死在自己懷裡之後,之後每一次到渡口的時候,陳朝都會想一個問題。
那就是當初自己若是就護送謝瑩前往白鹿州就好了。
這件事很長的時間裡,一直都是陳朝的心魔,如今雖然已經釋然,但事情卻沒有忘記,每次想起,都會有些心情低落。
雖說一座大梁朝,過去每天都有百姓被那些山林裡的妖物吃掉,但看到和沒看到,差彆還是不小。
正當陳朝有些失神的時候,一條渡船已經靠岸,船上走下來不少人,其中有幾人明顯便是結伴而行,幾人下船之後,本來打算是就此朝著東南方向而去的,隻是走出幾步之後,當中的一個身穿素淨長袍的女子看著遠處的一道背影說道:“你們看,那個人好像鎮守使大人。”
其餘幾人根本都沒有轉頭去看,便笑了起來,有男子笑道:“吳意,還真是念念不忘啊?”
同那個男子的打趣說法不同,另外一道女子開口便要善解人意得多,“這是人之常情現在北地那邊甚至都在流傳離棠仙子對那位鎮守使大人也是欽慕得很,不過卻隻是單相思。”
“哈哈,這要是換了彆的男子這麼對離棠仙子,我徐某肯定要罵上幾句不知好歹,但既然是鎮守使大人,那……就果然不愧是鎮守使大人!”
那個男子哈哈大笑,這番話也引得眾人都笑了起來。
“徐印,我怎麼記得你早些年還是個桀驁不馴的小夥兒不是,怎麼現在提及鎮守使大人,頗有一種佩服的五體投地的感覺?”
另外一個一身青衫的年輕男子開口,他名字也很巧,便叫李青衫。
徐印笑道:“這世上還有第二個人能實打實地將妖帝從大梁趕出去?還有第二個人會在戰場上以一敵三?這樣的人物,我當然佩服了。不過我還是收著在說,要是海慶那家夥還在……”
說到這裡,徐印的聲音小了一些,有些感傷輕聲道:“會說得更過分的。”
提及海慶,這幾人的情緒都不太高。
“走吧。”
吳意最先抽了抽鼻子,故作輕鬆道:“把事情做了再說。”
其餘幾人點點頭,跟著要往前走的時候,那個之前隻是背影的年輕人已經轉過身來,在那邊看著這邊幾人。
之前看背影不過是猜測,其實也沒往那方麵想過,如今看到了麵容,吳意最先怔住了。
“鎮守使……”
其餘幾人聽到這話,也看向那邊,果然看到了一臉微笑看著他們的黑衫年輕人。
“鎮守使大人!”
徐印最先開口,有些激動。
陳朝則是朝著他們走來,微笑道:“黃仙子,吳仙子,徐道友,李道友,許久不見啊。”
這幾人,正是之前在北地陳朝化名陳令碰到過的幾人,當然後來自己的身份他們也都知曉了。
在請月山,陳朝曾說過妖族要是踏破北境長城,那麼他會做死國第一人,當時不少修士便覺得熱血沸騰,是就此就離開北地前往北境的。
當時這幾人,便是如此,不過當時是七人,如今……
陳朝皺了皺眉,“韓仙子和海道友還有左道友?”
徐印眼神黯然,說不出話來。
黃瑩這才輕聲道:“第一次妖族攻城,海慶和韓蟬還有左木便死在城頭上了。”
陳朝沉默不語。
海慶,千湖派掌教的關門弟子,一個純粹武夫,是被千湖派視作下一任掌教人選的家夥,同樣被視作雪山派接班人的左木,也是如此。
和這兩男子相比,陳朝其實對於韓蟬的印象要更深一些,這不是因為她是女子的緣故,而是她是個罕見的女子武夫,並且性格也極為豪爽,甚至還想過和陳朝這位鎮守使大人比較刀法。
當日一彆,誰也沒想過會是最後一麵。
“幾位為國捐軀,本官十分欽佩。”
陳朝苦笑開口,“此時此刻,也就隻能說些這種客套話了。”
一直都是沉默少語的李青衫說道:“海慶那傻大個死前還在說,鎮守使大人也沒躲在我們身後,而是站在我們身前,就光是這點,海慶就死而無憾了。”
“韓蟬說她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能捅鎮守使大人一刀。”
黃瑩眼眶濕潤,說話都有些說不出來了。
當時這兩人彌留之際,都是他們陪在身邊,至於左木,則是死於戰時,根本都沒能留下任何一句遺言。
陳朝說道:“本官和朝廷,還有百姓都會記住他們的。”
徐印抹了把臉,笑道:“記不記住都沒關係,反正這事兒都是我們自願的,死在北邊不算憋屈,要覺得難過,就隻會覺得殺的妖族不夠多!”
黃瑩看了一眼陳朝,轉移問題問道:“鎮守使大人獨自出行,是要返回北境了?”
他們南下之時,也一路上聽說了不少事情,知道了瀛洲那邊陰山被滅的事情,這一切,都是這位鎮守使大人在做。
“做完了事情,就要返回北境了,那邊局勢,還是有些凶險。”
陳朝問道:“你們呢?”
“我們現在要去一趟黃龍州,然後就會返回北境。”
吳意開口說道:“海慶那傻大個是黃龍州人氏,一直念叨著要落葉歸根,我們將他的屍骨帶回來,也算是圓了他的夢,不過這家夥,明明出身在劍氣那麼濃鬱的地方,卻不是個劍修,真是沒道理。”
早些年,他們一直打趣,說世上的奇怪事情太多了,明明出身黃龍州的海慶卻是個武夫,在白鹿州出生的李青衫,又偏偏不是個讀書人,而是個劍修。
那個時候,海慶隻會憨憨一笑,李青衫八成是不予理會。
其餘幾人倒是會笑作一團。
隻是當時覺得是尋常啊。
徐印說道:“我這趟回來看過一眼家鄉,就算是回來過了,之後死了,就不勞煩諸位了。”
吳意白了他一眼,“你以為你死了,我們要像對海慶那木頭一樣對你嗎?”
黃瑩微微一笑,對於這兩人的鬥嘴早就習以為常,也就沒搭話。
倒是陳朝看著他們說道:“要是可能,就儘量活著。”
李青衫笑道:“鎮守使大人不必擔心,生死這種事情,我們已經看透了。”
徐印連忙擺手道:“這說的什麼屁話,我還是不想死的,不過有時候是不得不死嘛。”
陳朝笑了笑,轉移話題問道:“李道友,這次在城頭,見過鬱希夷沒有?”
李青衫點點頭,“遙遙見過,隻是沒能和鬱大劍仙說上話。”
陳朝微笑道:“這一次本官再回北境,遇到鬱希夷那家夥,就跟他提一嘴,爭取能讓你們兩人坐到一起喝一場酒。”
“那倒是無所謂,隻希望鬱大劍仙能出劍多殺幾位妖君,為我們這幫劍修漲漲麵子。”
李青衫想了想,說道:“要是有可能,鎮守使大人能在鬱大劍仙麵前提及有個劍修叫李青衫,在北境城頭跟他一起並肩作戰過,就好了。”
陳朝點點頭。
吳意忽然弱弱地開口,“鎮守使大人,我能不能提個要求?”
陳朝微笑道:“但說無妨。”
“鎮守使大人能不能幫我帶句話給那位雲觀主,就說……就說吳意一直很喜歡他。”
吳意的臉有些紅,但這會兒說這種話,還是鼓足了勇氣。
其實這也不算是什麼意外的事情,雲間月在方外,一直不缺少女子喜歡,畢竟他那個長相,他那個出身,甚至加上他那個性格,隻要說一句缺道侶,早就有大把大把的女子投懷送抱。
陳朝臉色古怪,隻是想起了雲間月說自己有子嗣的事情,不過想了想,他也沒有說出來掃興,隻是笑道:“話會帶到的。”
然後陳朝主動看向黃瑩,問道:“黃仙子呢?”
黃瑩搖頭打趣道:“我可沒覺得自己肯定會死,這種遺言之類的話,我可不說。”
陳朝笑著點頭,“是這樣的。”
之後幾人在渡口這邊道彆,幾人要先南下,之後再北上。而陳朝則是要直接趕往北境。
雙方道彆之後,陳朝沿著江邊一路北行,這邊幾人則是站在原地看著。
徐印不由得感歎道:“沒有人像是鎮守使大人這樣了吧?都到了這個境界,還這麼年輕,明明前途不可限量,但還要將腦袋彆在腰上搏命,很難做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