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年間。
那每每走逛不完的村子,此刻竟不如賣出的熟炭大。
再後來,豆豉般,米粒般……
直到沒再沒出現眼前。
趙浮生癡癡看著,宛若過了一世。
“我被選上仙峰時,也與你一般年紀。”
“不適應,很念家,覺著不真實。”
“但很快會習慣的。”
宋凝霞雖施著禦風咒,控製著腳下行風。
卻也忍不住地安慰了幾聲趙浮生。
或許太久沒與人說話,也或許這一幕太像百年前的那日。
趙浮生卻扭過了頭,感懷些許。
“我和師姐怎會一樣,您是被選上的。”
“家人夾道相送,何其榮耀。”
“我卻是丟了爺爺,被族人驅逐嫌隙……”
“所以,相比師姐,我不過隻是慶幸慶幸,能活下離開罷了。”
宋凝霞雖修行百年,早就斷了塵根。
卻還是被勾起幾分心疼。
這般小的孩子,適逢世間亂局,靠什麼活下來的?
“今後仙宗便是你的庇護。”
“若嫌沒有家人,師姐當你的家人,可好?”
趙浮生抬起眸子,看著宋凝霞雖天生孤傲生冷的麵孔,卻幾分親近。
或許生命中大半時光都在那娘娘廟中度過。
故而他不感覺害怕,隻覺得親近。
就像身邊的爺爺一樣,早已習慣了存在。
“好!”
“謝謝師姐!”
他回答得有勁兒。
宋凝霞下山後第二次的嘴角微展,不自覺探手去觸。
但就在伸手間卻驟然頓住。
如觸電般!
“不對……”
她忽而攥緊手心,念叨了聲。
趙浮生自小與那世間冷惡打交道,察言觀色慣了,又怎會感念不到這從中變數?
他雖是個賣炭郎,對世界之了解,如那井底之蛙。
但托了爺爺的福,卻對那仙門宗派了解甚深。
這世間多少人有長生夢?又哪能各個如意?
能被山門選中,必是那千萬又一之可能。
他趙浮生是母親在牛棚時生下的,天上無霞彩,亦有龍蛇鳳凰。
一個普通之再普通的凡夫俗子。
又哪能與那千萬又一的天賦之人相比?
私籙之事,隻是宋凝霞對得身體發膚之恩情的反饋。
個人私恩,又怎能以宗門大事兒作公報?
故自趙浮生離開村莊時,就已然想通了這一切。
他雖沒天賦,但貴在有自知之明。
“師姐乃上仙,我不過凡人,我哪個高攀?”
“且其實吧,我也並不想做什麼長生仙人。”
“凡人挺好!”
宋凝霞劍指輕摁,一時風停術止。
她回首看了眼趙浮生,歎了聲。
“師弟,餓了嗎?”
“師姐帶你吃碗素麵如何?”
趙浮生摸了摸肚子,快三日沒正經吃下東西了。
“好!”
看著這好生養的師弟,宋凝霞目光又凝了幾分。
過了山口臨近鎮子的路邊有一小店。
宋凝霞點了三份,還讓多下些煎煮的雞蛋補補。
咕嚕咕嚕!
趙浮生已經儘可能的抑製自己發出躁響,但出於本能,他難以顧及。
“師弟……”
“我有話與你說。”
宋凝霞已愁凝著臉許久。
趙浮生起身,擦了擦嘴。
“師姐,謝謝你請我吃東西!”
“若你有其他事兒,不必顧及我!儘可離去!”
宋凝霞愣了片刻,隨後倒笑了聲,又扶著趙浮生坐下。
“這你便想多了,作為仙門弟子,豈能言而無信?”
“說好送你上青雲山,又豈能將你置若這山野間!”
“隻是,有些事需在上山前與你說明白。”
“否則我若處處騙你,哪配得上做你家人?”
趙浮生愣了愣,原來她方才喊的“不對”,僅是因為這個?
原來遙不可及的上仙竟也幾分癡。
也怪不得爺爺常說:“習道者,沌沌兮,如嬰兒之未孩。”
“那師姐騙了我什麼?”
“就比如你方才的言論呀……實話相告,其實你確實修不了長生,也練不成法門。”
“此事得與你說清楚!”
趙浮生哦了聲,卻並不意外,反倒安慰起來。
“沒事兒的師姐,我知道的。”
“誰人都不像您這般,乃天上仙婇轉世。”
宋凝霞凝眸。
“可我確不能了你的長生夢,你難道不怪?”
“不怪呀!”
“多活少活又不會如何,隻要能活著,能安葬好爺爺和叔爺們,便足夠。若再能尋一處好地方,過個好安生日子,則更好些!”
趙浮生嘿嘿笑著,透著誠懇。
並不是不想實現爺爺的夢。
隻是苦日子熬出來的他清楚,順應而為不較勁兒,才是比活得長更實際。
宋凝霞歎了聲。
“師弟你這心性倒也是不錯。”
“不過,情況倒也不至於你說的那般悲觀。”
“世間根骨奇佳者確實稀少,修不成也不是稀罕事。但隻要你入了仙門,多少要比山下的凡人要好上些許。”
“至於會好上多少,則要看根骨造化了!”
趙浮生倒滿意的勾起嘴來。
這說明起碼能比常人多活幾年,已然遠超預期。
但畢竟還是孩子,天性好奇,還是多問了句:“師姐,那一般大概能好多少?”
宋凝霞目光稍凝,人之本性,還是貪求。
但雖怕打擊了對方,卻也因修道者不可欺誆世人的戒律。
也就不妨直言說了:“根骨,分作天地玄黃四等。”
“四等中,又各分上中下三品。”
“天等,舉世罕有,自天地開辟以來,僅有十位。”
“我宗門祖師,便是其一!壽命目前不可窺探!”
“餘下,的玄黃三等,便是常有修為者的根骨等級。”
“地者能修大乘渡劫,壽命萬年無礙,玄者能修元嬰化境,壽命千年盈餘。”
“黃者,下品隻可練些強體術,高於凡人二十年左右,中品,可練氣,高四十年盈餘。”
“至於上品,若勤勉能修,若可築基入金丹,則可小活二百年。”
趙浮生瞠目結舌不已,沒想到壽命在這些仙人眼裡,千百年歲壽也不過爾爾。
平常人眼中,哪怕僅僅多個二十年,那也該睡著樂醒!
“那怎的知道自己的根骨如何?”
他期許地問著。
可他越是這般,宋凝霞便越是幾番自責。
於是她湊了前,目光緊俏地看著趙浮生,竟幾分簇眉心切。
“入山後,師尊會親測根骨,那時便會知曉。”
“但師弟你也彆苦惱,福壽雖有天命,我亦會助你護你。”
“必讓你能得最佳之結果,可好?”
隻是或許她入山得早,或不知這世間男女有彆。
這番距離,早已逾越。
那唇紅凝潤,清新絲甜的熱風氣味不住在鼻尖彌蓋。
趙浮生紅了臉……
尤其不時盯住那張熟悉又陌生的絕俏臉色。
“謝……師姐!”
“我有些餓,能再多吃些嗎?”
趙浮生年歲雖小,但曆經世間磨礪,早已比許多年長之人都多。
有些不必要的早熟……在所難免!
故,他及時轉移了話題!
“好,吃吧,吃吧。”
“早些吃完,咱們好上路。”
宋凝霞稍退了,撐著下巴,指卷著耳邊鬢發,卻盯看著趙浮生不放。
而其目光間,一時更流轉著異芒。
像是下了某種決心!
趙浮生呼呼唆著麵,更不敢抬頭!
他雖知道是自己胡思亂想,可架不住這異樣的芬芳。
過往,廟內的她高高在上,冷若冰霜。
何曾有過如今這鄰家模樣?
還對著他這樣的凡人……
另外,他也幾分奇怪,這麵裡不過多加了些雞蛋罷了。
怎會在寒天冷風之中,滲額透襟的熱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