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浮生一時愣了住。
幼時他便聽爺爺念叨過。
其不遠處的青雲山間有座仙門靈宗,喚作靈閭宗。
座下弟子斬妖除魔,蕩清邪祟,安保一方蒼生安寧。
一直以來都受愛戴。
而其宗派第六峰的又有一名嫡傳弟子,喚作宋凝霞,乃塘口村宋氏第五代後嗣。
村中百姓心生自豪,又感念其護山庇村之德,故在村裡建了供養廟。
宋凝霞她亦不忘本,念著村裡養育肉身之恩,故還給了村裡一個保舉私籙之名!
村裡四姓族老哪日若為村裡一人保舉。
她都可敕請師尊,破額帶入與靈閭宗內。
不論根骨,隻當報恩。
但百年內隻許一人。
然而,此刻浮生卻晃著他的小腦袋。
“叔爺們,爺爺,我就不去了!”
一時間老者們麵麵相覷。
宋族老嘶了聲,不免探問……
“孩子,你可知這凝霞娘娘,生於哪年?”
趙浮生不假思索。
“崇興三年。”
“距今多久了?”
“該……該有百年。”
“你看,凡體肉胎到了山中,便可脫胎換骨,長生延壽,這都是外人求都起不來的。你何故不要啊?”
趙浮生則不免將目光探看向爺爺。
“我還年輕,但爺爺現下卻難受。”
“如若娘娘隻肯庇護一人,我希望是爺爺,願他能再多活一百歲!”
屋子內一時靜謐下片刻。
趙老爺子也不免苦哎一聲,臉上神情既欣慰又幾分複雜。
舊日太平年間,四族之人為保自家利益,那意見難以統一,保舉之名遲遲不能確認。
如此過了三代、四代,卻始終難再有人能去得雲間山中。
他也曾年輕過,憧憬過那白日飛升,壽命延年。
可等了五年,十年,一甲子,直到白了發,染了須,卻終究無緣!
哎。
他招手讓孫兒近前,重重拍在他的肩上。
“傻孫兒,修行者過了弱冠,已是晚了,哪曾尋我這孤寡老者,後天已殘的遲暮人?”
“這緣若未到,求是求不來的,若到了,推也是推不開的。”
“爺爺已是活夠了。”
“何況你給了爺爺這臨行前的熱乎饅頭,也應當讓爺爺留給孫兒一點寶貝。可好?”
趙浮生囁嚅著嘴,搭手抱著爺爺:“可孫兒不想爺爺走!”
一時,滿屋老者感慨噓聲,有的甚至幾分瑩潤了眼眶。
或許都想起過往國安家和的時候。
那時,兒孫滿堂,父慈子孝。
也曾這般安好!
可如今,山河破碎,他們成了累贅……也成了兒孫眼裡可賣肉販的銅板金銀。
何其嘲弄?
唯有趙浮生這小孩兒,尚還守著那倫理綱常。
像是他們黑夜中醒目的幾許星亮。
“孩子,生死有命。彆為我們幾個老骨頭再掉淚了。”
“還是好好想想自己的前程吧!”
“我家中宋氏老祖曾與我有言,若族中有人得了保舉名,也並非一蹴而就!”
“能帶去,卻未必能讓你留下。”
宋族老跟著歎了聲說道。
“是啊,這凝霞娘娘當初出身之際,天生異象,空中竟起萬裡紅霞。”
“是乃仙婇轉世,方得這半寸玄等靈根,的宗門上尊親測慧能,才得入峰為靈閭弟子。”
“你雖品行中正,奈何這靈根道骨,天、地、玄、黃,怕是半點沾不上。”
陳族老也跟著補充兩句。
對此,趙老爺子此刻也不免拉住趙浮生的手,凝緊了目光。
又從兜裡取出一本書錄,裡頭都是爺爺的筆跡。
密密麻麻都是小字。
趙浮生認得這物什,過往爺爺幾十年寸步不離的書錄……
“爺爺近些年的籌劃都在這兒了。”
“我等都是凡軀,比不上靈根道骨出眾諸輩,隻有依靠後天才可改命。”
“區區凡軀要逆天改命太難,可不敢有半點懈怠啊!”
“故而不可再三心二意,明白嗎?”
趙浮生看著爺爺認真的模樣,也聽得出來老者們都在關懷自己。
他用力點著頭:“孫兒明白了!”
但還是凝聲問了句:“如若我成了那凝霞娘娘一般的人,能救各位叔爺和爺爺嗎?”
眾老者聞聲大笑。
“若如她般,你便勘破俗世,隻要你爺爺與我等四人,還在六道之中,便能再見!”
“好……如若這般,那我願意去!”
趙浮生語氣認真了幾分,小小手指攥得咯咯響。
為了爺爺!
也為他自幼埋下的長生夢!
眾老者相互看了一眼,都認可地點了點頭。
接著宋族老起了身,從衣兜裡取出袖筒,揭了蓋,露出半卷金帛卷軸。
其上彌散著濃鬱的香氣,吸入鼻尖時隻覺心神靜安,有幾分鮮蜜般絲絲入甜。
惹的浮生砸吧了幾下嘴兒。
其上字跡更若悅動的精靈,雖不識,卻也讓趙浮生一下又忘了之前,隻沉浸更深。
糊裡糊塗間。
四位老者各自在落款處摁了拇指手印,也連同趙浮生也跟著摁上紅泥。
再然後,卷軸置在神像前供桌!
四位老者又朝著神像前,叩拜,跪念著尊號名稱。
可或是那儀式太過漫長,太過繁瑣。
待到聽到一半時,趙浮生已倚靠塑像腳踝處,幾分困倦。
夢中他似乎聽著一女子聲音,些許輕柔悅耳,如若百靈鳥般。
“趙浮生……”
“卷上有你名。”
“我來接你。”
……
夢很清晰,直到被嘈雜聲驚醒還意猶未儘。
隻是破廟內四下周圍卻一個人都沒有了。
“爺爺,宋叔爺?”
他正找著,卻聽到屋外傳來聲響……
“這幾個老的,怎的也有幾斤好肉……”
“爺,能換得幾斤白米吧?”
破廟外不遠處的荒坡。
五叔正低頭哈腰的在與一人商議著什麼,而在不遠處,竟躺著幾個赤果白條的乾瘦身軀。
“這幾個乾巴肉,夠幾口?”
“兩斤油米,不能再多了。”
說話的是一個戴著幘斤,敞開汗衫執著殺豬圓刀的男人。
說話時,他不時轉著頭打量那幾個白條。
趙浮生噔噔向後退怯!
“王屠戶!”
那是隔壁村過去的豬肉販子,後有傳聞他到處替人收售紅肉。
村裡頭的幾個賣炭的哥兒都一再提醒要避著那吃人鬼。
不曾想竟是五叔將其引來,讓他把買賣做到他們塘口村了?
“爺,少了些吧?”
“昨日我下了些藥在饅頭裡,讓我那侄兒送了這幾個老的,才藥了他們。”
“那鬨羊花也得十文錢一兩,饅頭麵粉的也寶貴。”
“價格再多加些吧?”
五叔跟著嗬嗬地再求。
趙浮生卻已然驚住了,怪不得他昨夜睡得早且沉。
更加怪不得。
幾位老者大清晨便不見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