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淩聞言,也是一陣默然,低聲問道:“不知這男嬰喚作什麼名字”
“他父親邊忠,原來姓李,這男嬰隨了他父親的本姓,喚作李恒襄。”邊章緩緩道。
蘇淩微微點了點頭,他不過是隨口一問,並未放在心上。
可一旁的林不浪的眼睛卻微微的顫動起來。
“如今害我邊家的六人,四人已經被我除掉還有最後兩個人,便是那刀狂和劍癡了”邊章一字一頓道。
“這兩個人,都是江湖殺手,本身的境界也不弱,怕是除之的話,有些棘手吧”蘇淩道。
邊章點了點頭道:“這兩個人的確不好對付,本就是殺手,行蹤極為隱秘若是隻靠著我,莫說殺他們,便是尋找他們的下落,亦是很難了”
“不過,孔鶴臣要是想找到他們,卻是比我容易百倍”邊章緩緩道。
蘇淩有些驚訝道:“按說當年孔鶴臣用此二人,做下那等事,為了保密和安全起見,極有可能立刻切斷與他們的聯係的難道,他還跟劍癡刀狂有聯絡?”
邊章搖搖頭道:“孔鶴臣與他們二人的確沒有直接的聯係,隻是孔鶴臣找不到他們,不代表其他人找不到他們”
“劍癡胡肖,刀狂張戰,他們本就是江湖職業殺手,做殺手的亦有做殺手的規矩,他們要想接到雇主的買賣,必須要在江湖殺手組織標名掛號,所以,孔鶴臣隻需暗中聯絡江湖殺手組織,假意懸賞重金,請他們去殺人便可將他們引出來事實上,孔鶴臣也是這樣做的”
“我與濟源殺了那邊忠和嬌杏之後,便開始等著劍癡刀狂的消息不過五日,便接到孔鶴臣的飛鴿傳書,言說那劍癡刀狂已然在前往寂雪寺的路上了要我做好準備”
“做好準備?”蘇淩有些擔心道,“這二人可是境界不低的,怕是師叔加上濟源和尚,也不一定就有十足的把握啊”
邊章點了點頭道:“你說得不錯,我也有這樣的顧慮,所以,我立刻暗中聯絡了孔鶴臣在寂雪寺周遭的暗樁,要他們助我一臂之力畢竟將這二人騙到寂雪寺,孔鶴臣也參與其中,那些清流暗樁自然不會袖手旁觀”
“您打算群起圍攻?擒殺劍癡刀狂?”蘇淩問道。
“我原本是這樣考慮的,但是後來細想之下,覺得這個辦法並不穩妥一則,寂雪寺是香火鼎盛的寺廟,燒香拜佛的人每日都有不少,借住寺院的人,亦有不少,如果我們對劍癡刀狂進行圍攻,勢必大動乾戈,這一鬨,怕是被外人所知,寂雪寺這寺院還開不開了”
“再有,這劍癡刀狂的雖然境界在八境中上,但是招數詭異,出手狠辣,寂雪寺周遭的清流暗樁,境界最高的也不過七境中後期,真若逼急了他們,他們全力一搏,極有可能兩敗俱傷”
“還有,萬一一個不留神,叫他們走脫了,或者他們若捉了寺中香客為人質,更是棘手的事情所以,我最後,並未選擇,圍殺此二人,而是選擇挑撥他們之間的關係”邊章沉聲道。
“挑撥他們的關係?刀狂張戰和劍癡胡肖,從踏足江湖,成為殺手之後,一直都是形影不離,感情莫逆的,師叔挑撥他們的關係,怕是有些難吧”
邊章冷笑一聲道:“隻要誘惑夠大,這世間,沒有永遠的敵人,亦沒有永遠的朋友”
他看了一眼蘇淩,又道:“事實上,蘇淩,你們查探了他們二人所住的那間茅屋,從茅屋留下的痕跡上,你也判斷出來了,這兩人屬於互殺而死的”
蘇淩點了點頭道:“不錯,從現場的痕跡看,刀狂張戰似乎在茅屋之中出來,而劍癡胡肖正從外麵朝茅屋走去,張戰開門的瞬間與胡肖遭遇,然後二人大打出手,互殺而死”
邊章點了點頭道:“你分析得不錯,事實上也是這樣”
邊章頓了頓道:“說來也巧,原本無論執行什麼殺人任務,這兩人總是一同合作,同時前往,同時離開,偏偏這一次孔鶴臣發布了懸賞殺人任務,這兩人接了懸賞令後,那劍癡胡肖,不知為何,竟然讓張戰先走一步,自己隨後再去”
“莫非胡肖有什麼預感不成?所以做了防備”蘇淩疑惑道。
“不清楚最初我知道這件事時,也有些遲疑,怕走漏了風聲,引起他們的防備,可是後來那張戰來到寂雪寺後,我親自相迎,將他引到茅屋之中,與他隨意地攀談了一陣,發現他並無異常,似乎不知道這件事的隱情”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那胡肖竟然迷上了一個煙花風塵女子,那一日他讓張戰先走,便是去找那煙花風塵女子幽會去了,胡肖原想著利用這筆殺人賞金,替那女子贖身,然後跟張戰散夥,從此隱姓埋名,過他的小日子去”
邊章沉沉說道:“若不是他們最終死在了寂雪寺,怕是這胡肖真就跟那風塵女子過日子去了”
“而這件事,胡肖一直沒有跟張戰明說,張戰一直被蒙在鼓裡,並不知情”邊章道。
“雖然這是他們死了之後,我才知道的事情,但是並不妨礙我在胡肖晚到這件事上做文章”
“於是我定下一計,那張戰住在茅屋中的第一個晚上,我找了清流一派暗樁之中,善射之人,將一封密信從外麵射入張戰所住的茅屋之中而那信中所寫,隻有一句話,此事成後,你殺刀狂,獨享賞金,另加千金”
“張戰如何能信呢?”蘇淩疑惑道。
“嗬嗬蘇淩啊,有的時候,關係看起來牢不可破的兩個人,用最簡單最直接的挑唆方式,往往可以收到奇效最簡單的挑撥方式,便能將關係牢靠的兩個人,如大山一般,分崩離析張戰和胡肖二人,身為江湖殺手,看到、聽到太多如他們這般殺手搭檔,因為分贓不均,利益不均,而自相殘殺的事情了,所以這也是他們的軟肋”
“事實上,那張戰真就信了”邊章不動聲色道。
“所以,第二日夜間,那胡肖也來到了寂雪寺中,或許是天意,他竟未通報我們知曉,自己越牆而入,徑自找到了釋魂林中,他的腳步聲驚動了一直高度警惕的張戰,還有一直躲在暗處的我和清流一派的人”
“那張戰,見三更半夜,胡肖突至,而且還是越牆潛入,自然心中起了疑心或許這對於胡肖來講,他經常如此做,故而習以為常了”
“可是原本習以為常的事,一旦搭檔之一起了疑心,習以為常的事情,也將疑點重重那張戰持刀躲在門後,待胡肖剛到門前,便驀地打開門,緊接著迎著胡肖,一刀劈了出去”
“竟然不問問上來就動手”蘇淩有些無語道。
“殺手殺人,視人命如草芥,他們本就缺乏對生命的敬畏,殺便殺了,問那許多作甚”邊章緩緩說道。
“那胡肖卻也機警,原本張戰一擊必殺的,胡肖在間不容發之際,潑命的向左閃去,張戰的大刀正砍在他的右肩之上,那胡肖慘叫一聲,破口大罵張戰是不是瘋了,張戰卻恨聲罵他做的好事兩人就這樣各自下了死手,互不相讓,招招皆是要命的招數”
邊章的神情冷漠,沒有一絲同情,緩緩道:“這兩人的功夫本就不差上下,到最後兩個人皆重傷倒地,誰也沒有把對方一擊斃命的能力了,直到這時,我才緩緩的出現在他們的麵前”
“我將實情和盤托出,看著他們絕望到發狂的掙紮和哀嚎,我從來沒有如此的暢快過當年,他們犯下的惡行,天日昭昭終有報”
“於是我挑斷了他們的手筋腳筋看著他們在我的腳下痛苦的呻吟,直到最後痛苦的死去”
邊章聲音低沉,沒有一絲一毫的波瀾。
那種冷漠讓蘇淩不由的心頭一顫。
“自此,害我邊家的六個人,終於一個又一個的死在我的麵前我打發走了那些清流人士,將這六個人的屍體重新拖回到埋葬我兄弟邊賦一家三口的茅屋之中,然後緩緩的按動了啟動地室黑玄石機關”
“機關轟鳴之中,我望著賦弟一家三口的黑漆棺材緩緩的從地下上升,淚流滿麵”
“那一夜,我在那間茅屋之中坐了整整一夜偌大的茅屋之中,九個死人,隻有我邊章一個活死人”
“我溫了一壺酒九釀春當年在充州時,我便已經學會了釀造此酒,我與蕭元徹陌路多年,唯有這酒不曾負我!”
“我飲一卮,便灑在地上一卮我吃酒,我的亡弟亦可吃酒燭光之下,犀角扳散發著盈盈綠光,就像我那賦弟,他陪著我,與君醉笑三千場!”
蘇淩一陣默然,緩緩歎息。
“我離開之時,便已經做了決定,這六人雖然已經死了,但是,我不能讓他們這樣死了我要將他們統統做成乾屍,擺成我祖上先賢邊舟的名字,讓他們的靈魂永遠不得超脫,祭奠我賦弟的同時,讓他們永生永世,在我邊氏先人的麵前懺悔!”邊章驀地低低地嘶吼起來。
“這便是晚輩進入茅屋之後,發現的那六具乾屍他們的形狀正是一個大大的舟字”蘇淩低低的說道。
“不錯正是如此這便是你看到的,有關釋魂林所有的秘密”
邊章說到這裡,豁然抬頭,看著他道:“蘇淩,你說他們該不該死,他們該不該懺悔!我看過一本古籍上說,人死之後,肉體一旦被做成乾屍,將永世不得超生,靈魂將永遠不能輪回!所以我就要他們,十年,百年,永世,不入輪回!”
邊章的話音方落,蘇淩還未開口,林不浪忽的拍案而起,咬牙切齒,雙眼通紅,灼灼的盯著邊章,大吼道:“邊章你隻知道你們邊家冤,你們邊家人死的無辜,那我問你我的家人呢?我家人的命不是命,我家人就該去死,就該為你、蕭元徹、孔鶴臣之間的明爭暗鬥而死麼?”
林不浪這句話,無異於晴天一聲霹靂。再看蘇淩和邊章皆赫然抬頭,難以置信的看向林不浪。
卻見林不浪雙拳緊握,胸口一起一伏,牙關緊咬,淚水在眼眶之間,幾欲奪眶而出。
“林不浪你”蘇淩和邊章同時愕然。
直到此時,蘇淩才驀地想起,似乎林不浪在見到邊章真麵目的時候,整個人的情緒就變得非常的反常,期間更是多次出言譏諷與他。
蘇淩一直覺得林不浪今天情緒不太對,但並未多想,可是現在見他如此,才突然醒悟。
對啊,林不浪向來自帶傲氣,平素也不多說話,便是說話也是言簡意賅
今日的確太不同了。
“不浪你你這是?”
“公子這裡沒有你的事,不浪也不是針對公子今日,我與邊章之間,隻有家恨,便由不浪一人來處理吧!”林不浪灼灼的盯著邊章,冷聲說道。
“林不浪你在說什麼?老朽隻知道你是空芯道長的關門弟子,至於你是誰,你家又如何,老朽一概不知我邊家跟你林家,根本毫無乾係,簡直莫名其妙!”邊章也有些沉不住氣,神情一冷,嗔道。
“是麼?邊章您可真是貴人多忘事啊,來來來,把這裡所有的燭燈全都挑亮,以免你這老眼昏花,認不清楚我到底是誰!”林不浪聲音低沉,卻聲如寒冰道。
邊章經他這樣一說,抬頭盯著林不浪看了起來。
蘇淩眉頭微蹙,似有所思。
林不浪自知道要跟自己查貪腐案的時候,似乎就有什麼心事一般,當時蘇淩還以為他是壓力有些大,如今看來事情吧遠不止自己想的那麼簡單。
蘇淩不說話,隻看著眼前兩個人。
邊章看了許久,忽地竟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呼吸也驀地變得急促起來,聲音顫抖道:“你你是竟然是你!我的賢侄啊,你竟然還還活著!”
林不浪冷冷道:“怎麼,終於認出我是誰了,對麼?不過,賢侄這個稱呼,還是麻煩你收起來吧,我林不浪不敢當!”
邊章聞言,搖頭歎息,眼淚止不住的滴滴答答落下來,看著林不浪道:“幺兒啊幺兒當年是伯父的錯若不是伯父也不會害得你全家”
未等邊章說完,林不浪已然攔過話來,一字一頓地冷聲道:“邊章,誰是幺兒,我也不認得什麼幺兒!你記清楚了,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姓林,名林不浪!”
“幺兒我知道你恨我雖然當年之事,乃是叔父無心之過,可是也害得你家破人亡,你該恨我,我對不住你們李家啊”邊章喃喃說道,言罷,掩麵痛哭。
蘇淩在一旁靜靜的聽著,隻聽得如墜雲中霧中,他看著林不浪,見林不浪的眼中雖然帶著灼灼的恨意和怒氣,可是看到邊章如此悲傷,竟亦有不忍之意。
看來,這個林不浪,就是邊章所說的幺兒無疑了
邊章說他對不起他們李家那這個林不浪的原名,應該就叫做李幺兒了,隻是因為某種不知名的原因,改成了林不浪了。
可是,蘇淩記憶之中,初見林不浪之時,他是一個落難逃荒的流民,跟在病入膏肓的阿爺身邊,怯生生地看著自己。
看那將死的老人看向林不浪的眼神,亦是滿眼的不舍和疼愛分明是一對感情至深的親爺孫啊。
難道,他跟那個老人之間並無血緣關係麼?
想到這裡,蘇淩看了邊章一眼,又看向林不浪,朗聲道:“你們一個彆忙著哭,另外一個也彆忙著恨你們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發生了什麼事情”
他頓了頓,看著林不浪,一字一頓道:“還有你我到底該喚你林不浪呢還是李幺兒?”
林不浪聞言,心中一顫,朝著蘇淩驀地叩拜於地。
慌的蘇淩趕緊來扶,林不浪卻執意不肯起身,蘇淩沒有辦法,隻得看著他朝自己三叩首。
“公子是不浪的錯不浪隱瞞了公子,隱瞞了所有人不浪最初的名字,的確姓李,名喚李幺兒”林不浪聲音哽咽道。
“隻是這許多年,我都被叫做林不浪,被叫得習慣了,那李幺兒三個字我幾乎已經忘卻了”林不浪聲音幽幽,從來沒有過的滄桑破碎。
蘇淩點了點頭,也頗為動情道:“起來不管你是李幺兒,還是林不浪,我蘇淩認得是你這個兄弟無論你是誰,你的過往,你的身份又是什麼我隻知道,你是我兄弟,這個身份,從來沒有摻假!”
“公子”林不浪哽咽地喚道,又再次叩首。
蘇淩沒有辦法,隻得催動內息,這才勉強將林不浪強扶了起來。
三人坐下,邊章一臉淒然,默默無語。
林不浪神情憂傷,亦是默默無語。
半晌,無人先開口。
蘇淩沒有辦法,隻得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師叔還有不浪,你們之間到底怎麼回事能不能告訴我讓我好明白明白啊,這樣糊裡糊塗的,實在讓我心中憋悶”
林不浪口打哀聲道:“公子林不浪原名李幺兒,家住沙涼飛沙城不浪其實也是一個沙涼人啊”
蘇淩聞言,吸了一口氣,顯然是吃驚非小,震驚道:“你竟然也是沙涼人!可是不浪,你的口音,並不像沙涼的口音啊怎麼會是”
林不浪歎息道:“隻因為我還未及成年,便離開了沙涼,從此再未踏足過沙涼地界了漂泊流浪,每個地方都待過,久而久之,鄉音都變了”
蘇淩點了點頭,又道:“那不浪你跟我師叔之間”
邊章歎了口氣道:“唉,此事說來話長我與他父親,卻是至交好友啊嚴格意義上,他父親,是我的弟子不過,因為我比他父親年歲稍大,所以後來,我們不以師徒相稱,以兄弟相稱啊”
說著他看了林不浪一眼道:“因此從這上麵論,幺兒他,的確該喚我一聲叔父,他也的確算是我的侄兒”
林不浪這次沒有說話,低著頭,神情暗淡。
蘇淩點了點頭,又道:“那師叔不浪的父親是?”
邊章緩緩道:“飛沙城中一個家境還算殷實的百姓之家,他父親是個讀書人,名喚李嵇”
“李嵇娶妻黃氏,也就是我的弟妹,幺兒的娘親,名喚黃芷”
蘇淩點了點頭,直到此時,他才驀地後知後覺。
自己對林不浪真的一無所知,除了以為他是難民,有一個同樣是難民的阿爺,最後還死了之外,再無其他更詳細的了解了。
這個自己最親近,最義氣的兄弟自己對他真的知道的太少太少了,也從未問過他,未關心過他的過往。
蘇淩有些內疚地看向林不浪道:“不浪我”
不等蘇淩說完,林不浪卻搖搖頭道:“公子我知道你想說什麼這些過往和身世,是不浪有意隱瞞的,便是芳華亦不知曉所以,怎麼能怪您呢”
蘇淩點點頭,正色道:“不浪啊可是你是我的兄弟,我是你的兄長作為兄長,是不是應該知道我兄弟的過往呢如果你想說可不可以現在對我說一說”
不等林不浪說話,蘇淩又道:“當然,你要是仍有顧慮,或者不願意回憶那些事情你可以不說的無需勉強自己”
林不浪沒有半點猶豫,朝蘇淩一拱手道:“公子其實,關於我的事情,從不浪知道公子要查當年貪腐案的時候,不浪就已經想要告訴你了隻是,一直沒有機會,也一直不知道如何才能說出口”
說著,他看了邊章一眼,緩緩舒了口氣,方道:“今日既然邊章提起過往,認出了我我也就沒有必要再隱瞞公子了”
說著,林不浪朝著蘇淩鄭重拱手道:“公子不浪願意將不浪的身世過往,原原本本的告訴您!”
“好!好啊不浪,來吃口茶不要急,不要慌,慢慢講慢慢說”
蘇淩起身,拿過茶壺,給林不浪的茶卮中,斟滿了一卮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