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一會兒跟房東說一聲,”見李雷麵相苦楚,說話氣若遊絲,董鏘鏘一時有些含糊對方到底是不是裝病,試探著問道,“去看醫生了麼?”
“沒,就這點兒小病去看醫生不值,一個季度光掛號費就要五十(歐),還不算開藥,咳咳,算了,忍忍就過去了。”李雷邊說邊用力地咳嗽。
董鏘鏘想著李雷要是有個醫生診斷說明書之類的拿給房東很快就能說清,一聽對方嫌掛號費貴就知他壓根兒沒動過看醫生的念頭,既然拿不出來,要麼他是真嫌貴,要麼他沒病裝病。
“我倒是有感冒藥,可你這都沒看醫生,也不知你是風寒還是風熱,不敢讓你亂吃,萬一你吃錯了藥可就麻煩大了。”董鏘鏘一語雙關道。
“要說還是老同學夠意思,不過區區一個小感冒,我稍微抗一下就過去了。哎,你還有其他事兒麼?沒事兒我就睡了。”
“那你早休息,明天早點下樓,”董鏘鏘暗示道,“等留下壞印象再改就難了。”
“嗯嗯。”李雷敷衍地哼了兩聲。
董鏘鏘轉身正欲離開,就聽李雷在後麵壓低聲音又喊道:“老董。”
“嗯?”董鏘鏘心想不是剛說的沒其他事了麼?
“那什麼,下午樓底下動靜很大,房東像是找人裝寬帶了?這事兒你知道麼?”
“你不是沒出門麼?聽的還這麼清楚?”董鏘鏘揶揄他。
“廁所窗戶那能看到運營商的車,他們忙時我出來上廁所,撒泡尿的功夫不小心聽了一耳朵,哎,房東裝了咱們能免費用麼?”
“不是房東裝的,她隻是負責盯著施工而已。”
李雷眼睛瞪得極大:“我去,你小子裝的啊?可你之前不是說她一直強烈反對麼?你是怎麼說服她的?”
“你病了就彆考慮這些了,趕緊休息,回頭再說。”董鏘鏘心急趕快上網查考試成績,不想跟李雷扯皮。
“既然是你裝的,哥們有話也就直說了,我也想用,一人一半,多少錢?”
董鏘鏘一揮手,掉頭就走。
“哎哎,彆走彆走,”李雷急忙從門裡伸出手來,一把揪住董鏘鏘的衣服,“我還沒說完呢。”
“這事回頭再說。”董鏘鏘用毋庸置疑的口氣說道,眼神瞬間也變得不友好起來。
董鏘鏘眼中的光看得李雷心裡一凜,手不自覺地鬆開對方的衣角,語氣變得怯弱起來,垂頭喪氣道:“大學那邊兒給我打電話了,免課談話定在周四上午。”
“這是好事,恭喜。複習得如何了?都過一遍了麼?”
“彆提了,”李雷哭喪著臉,“你給我的中文書都沒翻完,今兒又感冒,這次肯定沒戲。”
“既然沒複習完,你接電話時沒跟對方定個其他時間麼?”
“對方說了,如果這個時間不合適,可以定到九月。”
“這不就得了?你改了就沒事了。”
“可我下午接著電話人有點兒慌,沒太聽清就……就稀裡糊塗的同意了,等掛了電話想了會兒才反應過來,再打過去就沒人接了。我拜托其他同學幫我跑了一趟,才發現人家下班了。老董,你說我這事……怎麼辦才合適呀?”
見李雷霜打的茄子一樣低下了頭,董鏘鏘一時也不知該怎麼誇這個大明白:沒聽懂對方說什麼就敢同意,妥妥的無知者無畏。
“你要沒信心周四和教授談,就隻能明天一早衝過去,辦公室一開門你就進去和教授談免課談話改期,如果教授明天不去學校,你就無論如何得和秘書把談話的日子定好。”
“哎,行吧,也隻能這樣了,老董,那個……我早點兒過去沒問題,能不能麻煩你跟我跑一趟?我怕我再聽錯了鬨笑話。其他事我都不煩你,但看在咱們多年同學的情分上,這個忙你務必得幫我……”
董鏘鏘不喜聽人低三下四的求自己,雖然他不待見李雷,可猶豫了兩秒後還是把差事應了下來。
見董鏘鏘痛快的一口應承,李雷也頗感意外,趕忙道謝鞠躬,生怕他反悔,董鏘鏘怕他囉嗦起來又沒完沒了,借口身上味兒大熏得自己都受不了必須趕快洗澡,這才從對話中抽身。
他飛快地燙了個熱水澡,稍事休息後跟房東說明李雷的抱恙,房東對換季時的人們容易生病見怪不怪,也沒提要李雷的病假條,轉而問董鏘鏘是否已看過攝像頭,及為什麼畫麵如此模糊。
董鏘鏘從進屋後便一刻沒得閒,自然是沒看過,聽房東的口氣似乎不太高興,他不知何故,先好言安撫了幾句,才跟著房東走進儲物間。
房東選的是帶顯示器的獨立監控設備,他在顯示器前坐定,用鼠標操控不同的攝像頭變換角度,攝像頭的分辨率低,顆粒感強,看實時畫麵時影影綽綽的,不時卡頓、掉幀,董鏘鏘選套餐時就對這些硬件的拉胯參數了如指掌,對這個結果並無意外,反正攝像頭的目的也不是為了看清廚房菜板上的蒜有幾瓣,隻要能看清房東倒地就夠了。
他跟房東解釋畫麵模糊與鏡頭臟汙無關,房東上了年紀,對分辨率、像素、實時傳輸速率這些科技詞彙極其陌生,但她最關心的問題董鏘鏘回答的很清楚:如果房東再倒地,隻要不是在臥室和衛生間裡,董鏘鏘都能看到,當然,如果把攝像頭的網絡地址、用戶名和密碼給了任何人,都能遠程看到家中的一草一木和房東的一舉一動。
望著洗衣機裡被團成團兒的臟衣服,他心滿意足地順手拎了幾瓶洪水酒回了屋。
他先從不同角度給洪水酒拍了照,葡萄酒的文字材料和收據也被一並拍下,趁著導照片入電腦的功夫,他將窗大開,在晚風帶著寒意的輕撫下開了那瓶他親自從泥裡挖出的雷司令,他沒有高腳杯,隻能不講究的倒進威士忌杯,一大口啜下去,冰涼寒意沁入心脾,以前不能上網時他天天盼著能在家裡自由上網,如今心願達成,他反而不在意了,望著電腦桌麵右下角一閃一閃的兩台小電腦連接的圖標,他隻覺一切跟從前並無二致。
他麻利兒地點開大學網頁,大半天過去,依然隻出了一科成績,這邊兒教授閱卷的效率也是沒誰了,他在心裡歎息著。
郵箱裡躺著二十多封未讀郵件,來信最多的人是端木,每封郵件都充斥著對正式報告的碎碎念。
董鏘鏘上心的葡萄酒皇後始終沒回他郵件,不回複就是沒戲,他感到惋惜,又慶幸沒跟老白張揚過此事。
他沒用做圖軟件精修釀酒廠、葡萄園和洪水酒的照片,而是直接將原圖悉數發給老白,同時把下午和彼得的交流中所有可能與樂白形成業務合作的點詳細梳理了一遍,特彆提了一嘴樂白德國有機會加入葡萄酒釀造協會,甚至連老白不想披露這事的解決方案一並想好:協會會員身份不會在網上披露,就算用搜索引擎也找不到,一旦入會就有機會接觸更多酒商,老白心心念念的“葡萄酒之路”旅行線路便指日可待。
跑了大半天的他本身心俱疲,卻不料郵件處理完畢後精神竟重新煥發,他瞄了眼學生論壇,論壇裡沒什麼新貼,除了鄭春花提醒學生們小心洪澇後極易出現的各類傳染病,便隻有其他同專業學生對遲遲未出成績的抱怨,見自己不是孤例,他這才放心。
又看了會兒國內新聞,和非典有關的新聞漸少,各類回憶文章紛至遝來,眼見非典已成徹底的過去式,董鏘鏘頗感惆悵。
借著酒精帶來的靈感,他再次埋頭於端木催促的報告,過了零點才覺得困意襲來,臨睡前不甘心地再次點開網站,始終都是一科成績,看來明天答案才會揭曉。
這一覺睡的昏天黑地,夢裡的他帶著國內的旅遊團在葡萄園中遊走,領著土豪們在酒莊內一擲千金,上千歐的洪水酒喝到嘴裡似乎也就那麼回事兒,青澀不堪言,口感還沒雪碧好。
天還沒大亮老白就打來電話,對他拿到的結果和用心給出的建議大加讚賞,掛電話前還不忘叮囑道:“葡萄園、洪水酒的這些照片就彆同步到樂白官網了,我不想所有人都知道。”
董鏘鏘還沒睡醒,剛聽出對方是在誇自己對方就草草收了線,然後他就收到了老白的轉賬。有一說一,老白雖有這樣那樣的毛病,跟董鏘鏘在錢上卻從沒出過任何錯,挑不出毛病。
久違的晨光透過被風撩動的窗簾一縷縷地灑射到房內,董鏘鏘懶洋洋地躺在床上,瞪大眼睛注視著空氣中那些浮遊灰塵和屋內肅穆而立的桌椅板凳床櫃牆全都被鍍上一層柔和的金,窗外嘎嘎飛過的喜鵲打破了靜悄悄院子裡的寧靜,公雞們的生物鐘終於按下了啟動鍵,這麼好的天氣,應該會有喜事,他對自己說道。
等他刷完牙洗完臉走到樓下,李雷已經手捧報紙乖乖站在廚房正中間的位置,董鏘鏘的心情很好,禮貌地和兩人都打了招呼。下樓還不到一分鐘的他已從房東的臉色看出她對李雷的不滿意,不想摻和進去的他拿著加熱後的早餐快步進了客廳。
電視裡的新聞主持人正扯著脖子播報全德範圍內的洪水正在大麵積消退,重建家園已成為擺在很多德國城市、鄉鎮和村莊麵前的新課題。
令董鏘鏘萬萬沒想到的是,他生命中的一場洪水已悄無聲息的朝他湧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