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秦鐸也還抱有了一絲他自己聽錯了的幻想,直到對視後,他看見了秦玄枵眼中不加掩飾的欲望。
眼前一黑,憤怒就順著脊梁一直向上燒。
燒的耳根又紅又燙。
儘你大爺的男寵之責!
秦鐸也恨得牙癢,氣得想抽他,手都抬起來了,又硬生生克製住,握成拳放下了。
他一把推開人,抽身站起,深深吸了一口氣,才讓自己被怒火焚燒的大腦冷靜了一點。
秦鐸也冷冷地衝監正作了一揖,帶了些個人怨氣,“救不了你,你認命吧,早死早超生。”
監正:“?”
“生氣了?”秦玄枵含著笑,覺得有趣,用手撐著腦袋,側頭看秦鐸也的表情。
“豈敢。”秦鐸也沒看他,隨口淡淡回複,然後離了席,自顧自走到殿台下麵,恭恭敬敬行了麵見天子的大禮後,垂首站在監正身邊。
秦玄枵麵上的笑意消失了,他問:“愛卿這是何意?”
秦鐸也不理他,看著跪坐在地上的監正,輕聲:“你現在還不肯說些有價值的麼?再不說,人首分離了,有些話就爛在屍體裡了。”
“等等,等等,文大人,”監正在地上連滾帶爬了一段,揪住秦鐸也的衣擺,“我若是說了,大人能在陛下那裡保我一命麼?”
秦鐸也蹲下,比了個手勢,“八成把握。”
“好好,我說,我說,”監正咽了一口吐沫,將自己知道的事一股腦倒了出來,“星辰之事是真,但寓意卻不全是如此,天子絕嗣是真,但有臣亂權卻為假,雙星共臨之象也可意為天下中興但大家都懂的,司天監星象之說,信則有之,不信則無”
“說重點,誰指使你改了星象的寓意,來禦前說事的。”秦鐸也打斷他。
“沒人、沒人指使,是臣一時想要替各位朝臣勸說陛下放棄豢養男寵。”
秦鐸也冷笑,“不說實話是吧,堂堂司天監監正,不為陛下做事,倒想著為朝臣分憂,成了他們的走狗?”
監正看著秦鐸也,莫名脊背發涼,好像所有的心思都被他看穿了一樣。
秦鐸也站起身,伸出手,命令:“玄衣衛,刀來。”
渾然天成的氣勢,令他說的每一句話,都像是真正的帝王在發號施令。
玄衣衛遞過去一把長刀。
秦鐸也接過,手握刀柄,噌然一聲,刀刃出鞘,滿堂寒光。
刀尖直指監正的脖頸。
“現在就人頭落地吧,省的到了獄中再拖出去斬首,期間被人救了出去。”
監正霎時臉色慘白。
刀刃的鋒鏑架在脖頸上,監正哆哆嗦嗦望著秦鐸也,說不出話。
望著眼前這個一身鋒芒的人,恐懼油然而生,明明之前從皇帝麵前想要保自己一命的是他,現在要殺自己的人也是他。
監正對這個人的感情從厭棄到感激到恐懼,跳崖一樣,近乎魂飛魄散。
“三。”
“二。”
秦鐸也開始倒數,刀刃貼上皮膚。
一字還沒出口,監正大喊一聲,“我沒辦法說!”
“為何?”秦鐸也收回了一點刀刃。
“我若是說了,我的父母、妻子、孩子,都會為他們所害啊!”
秦鐸也微微蹙眉,他看看徹底癱在地上的監正,不似作假。
他又抬頭,遙遙望著大殿之上,龍書案後,對上那雙看戲的鳳眸。
秦玄枵接收到目光,了然,他抬起手,對著殿外發號施令,“玄衣衛,去將監正家眷保護起來。”
殿外玄衣衛應聲而動。
秦鐸也見狀,將長刀收回刀鞘,蹲下來,溫聲:“監正大人,你的家人安全了,不要怕,我和陛下會為你做主的。被人逼迫,實屬無奈,沒必要為他人丟了性命不是?”
監正抬起涕泗橫流的腦袋,望望殿外的玄衣衛,又望望殿上,見秦鐸也的所作所為都在皇帝的默許之下。
他點了頭,緩緩說出幕後之人的名字:“是周大人。周大人今夜找上微臣,希望可以借天象之說,說服陛下將……”
監正頓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看看秦鐸也的神色,見一切正常,才接著向下說:“將文大人您殺死。”
說完,監正將頭深深地低下去。
“是原吏部給事中?”秦鐸也在腦海中搜尋了一陣,反應過來。
因為他的緣故,原來的吏部給事中周書易被調任到工部做侍郎,雖是升職,但卻調離了權力中心。
心中有不忿,倒也正常,但出手如此之快,倒是出乎秦鐸也的意料。
“好,我知曉了。”秦鐸也點點頭,“不過為了避免打草驚蛇,還得勞煩監正大人去牢中待上數日,對外做個樣子,後續欺君罔上的罪過,我會說服陛下輕罰的。”
秦玄枵坐在龍書案後,隻是將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秦鐸也身上,沒有反駁。
沒有反駁,就是默許。
玄衣衛便按照秦鐸也所說,將監正帶入慎刑司,暫且關押起來。
殿內安靜下來,隻剩下兩個人的身影。
秦鐸也慢慢踱步回到案旁。
忽然一聲輕笑,打破了殿內的寂靜。
“愛卿好演技。”
秦鐸也回:“陛下的演技,也是令臣歎為觀止。”
何止歎為觀止,簡直嚇死祖宗了。
秦鐸也一回想起方才指尖的觸感,便覺得耳垂氣得發燙。
做戲是做戲,這做的未免太過於全套了,他都懷疑有一瞬間,這小兔崽子想假戲真做。
畢竟那玩意立起來,可不似作假。
秦鐸也總感覺哪裡怪怪的,但一時想不出。
但不管怎麼說,他都覺得他和這個崽子有點莫名的默契,方才做戲給監正這事,二人沒有提前商議過,全靠一個眼神,兩句帶有暗指意味的話,秦鐸也便明白,二人想到一處去了。
那就是,演一出戲,讓監正陷入有可能獲救,也有可能被殺頭的搖擺不定的吊橋上。
或供出幕後主使,或死。
全在一念之間。
所以秦鐸也在和秦玄枵目光相撞的那一瞬間,便明白了。
何等的默契。
與此同時,秦玄枵心中也是這麼想的。
但他還有一層不可告人的隱秘心思。
本想借此機會試探,但試探過後,他看著秦鐸也疏離的模樣,有點不爽。
忽然就知道,還需循序漸進。
那就急不得,不能將人嚇跑,那邊沒了趣味。
“愛卿為何不回來坐著?”秦玄枵饒有興致地看著秦鐸也在殿下慢吞吞地移動。
秦鐸也:“……”
他不想去。
不過不去顯得他心虛似的!
秦鐸也轉念一想,他問心無愧,回去坐著又怎麼了!
這麼想著,他抬腿走上去,哢噠一聲,將手中拎著的長刀扔在龍書案上,自顧自坐在坐榻上。
這動作,看得勾弘揚眼皮一跳。
一個就那麼施施然將兵器拍到了天子眼前,一個眼皮子都不眨一下,任由臣子的冒犯之舉,寬容的近乎不像是皇帝。
往大了說,這一舉動,判個刺殺帝王的罪過可是輕輕鬆鬆。
不過兩位大人卻跟沒事人一樣。
“不可能隻有周書易參與其中。”秦鐸也伸手挽起袖口,再次提起朱墨,“一個吏部給事中,何來的那麼大能力,威脅到朝臣一家子的性命。”
秦玄枵坐在他身旁,手上握著禦筆,手指摩挲筆杆,另一手輕扣桌案,發出兩聲聲響。
有侍者端了玉盤前來,勾弘揚接過,將盤內的茶盞放在了桌案上。
“嗓子啞了,愛卿,喝口茶潤潤喉。”秦玄枵將一盞茶遞過去。
他這一說,秦鐸也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嗓音因為又一次說了太多的話,尾音微微沙啞,於是接過茶,輕抿了一口,眼睛一亮。
“滇南白茶?”秦鐸也又飲了一口,“是最新采摘的一批吧,好茶。”
“愛卿喜歡這個?”秦玄枵摩挲筆杆的手一頓。
“滇南白茶茶湯清透,入口甘甜,有花果清香,當然是喜歡。”
秦玄枵的鳳眸忽然將人死死盯住。
“怎麼了?”秦鐸也看見秦玄枵這副模樣,將茶盞放在案上。
而秦玄枵已經移開了目光,鳳眸閃了閃,微垂,能看出有些莫名的低落,“沒什麼,愛卿這話有些熟悉,朕曾也見有人說過。”
咦?
秦鐸也詫異,原來竟然有人跟他口味一樣,喜歡甜茶。就是不知道是誰了。
竟讓這小孩露出這幅……有些悲傷的表情。
方才的摸到那處的震驚已經被秦鐸也拋之腦後,他又一下沒忍住,伸手揉了揉小皇帝的頭。
一回生二回熟,秦玄枵這回任由著他摸頭的動作,隻等著摸完了,跟勾弘揚說:“去將今年滇南新貢的白茶全找出來,朕賜給文卿了。”
沒人回複。
二人均有些疑惑地抬頭,看見勾弘揚一副裂開的震驚表情。
直到秦玄枵重複了第二遍,勾弘揚才勉強將自己的震驚收拾好,左腳絆右腳踉蹌著出門了。
摸龍頭啊啊啊啊啊!!!奴才的眼睛還能留下嗎!
秦鐸也在秦玄枵取茶岔開話題的時候,就懂了對方的意思,這會見殿內人被清空,秦鐸也這才繼續說下去。
“陛下,您的朝廷,跟篩子似的,全是漏洞。”
秦玄枵:“……”
被罵得憋屈。
“你當朕想?”秦玄枵冷笑,“先帝的朝廷像漏勺,朕殺了一批,才勉強縫補成這樣。”
秦鐸也聽得眼前一黑。
我嘞個大魏啊。
他得趕緊找時間,不能隻看簡略的史書了,得看看他死了之後後麵的幾個皇帝都乾了些什麼事。
氣死祖宗了。
不過眼下還有些彆的緊要的事。
“方才監正說,今夜才觀察到雙星共臨的天象,那周書易一個吏部的官,如何能從司天監那得到一手消息,立刻用來對付我呢?”秦鐸也點出監正話中的漏洞。
“汜水周氏,四世三公,區區這點權力,在他們眼裡,不在話下。”秦玄枵將手中最後一張奏折批完,淡淡回道。
門閥。
秦鐸也懂了。
看來他的大魏,已經變了味了。
“周書易也不過是馬前卒。”他語氣篤定。
秦玄枵點點頭,起了身,“朕派人盯著周書易了,不急於一時,先就寢吧。”
秦鐸也也點頭,他問:“我住哪個寢殿?”
“你不跟朕睡一起嗎?”秦玄枵似乎是有點詫異。
“……”秦鐸也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秦玄枵,語塞:“我……你……”
“臣還是彆太僭越了吧?”若是換做之前,秦鐸也覺得無所謂。但他現在摸到那個東西之後,忽然有點不確定了。
連帶著一回憶起泡藥浴的時候,就感覺渾身不自在。
忽然聽見秦玄枵語氣玩味,“愛卿不是說朕同你談天說地,問遍蒼生天下事,聊至夜半,抵足而眠麼,來抵足啊。”
秦鐸也:“……”
他語氣艱難:“陛下,雖然你監視我,我知道你監視我,你知道我知道你監視我,我知道你知道我知道你監視我,但是這事放在明麵上來說是不是讓三方都有些尷尬呢?”
忽然秦鐸也眼前一陣天旋地轉,他被秦玄枵打包拎起來扔到了床榻上。
“文卿喉嚨不適,彆說太多繞口的話。”
燭火被秦玄枵唰地剪滅,殿內陷入了一片柔軟的黑暗之中。
窸窸窣窣。
黑暗中,秦鐸也感受到秦玄枵也上了榻,用被子將二人蒙到一起。
“身子不好,就早些安寢。”
耳邊傳來溫涼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