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誌成停下腳步,從懷裡取出了傳音玉佩。他不需要手動變化印法,一股真氣就憑空凝結,形成數層明黃色的印痕,陸續落在玉佩之上,再度聯絡藍原石。等待玉佩生效之時,他的目光還從前方的山坡林地之間掃過,濃眉微皺,露出幾許不喜的神色。經曆過雪崩的那兩片山坡,高處的雪色已經變得很薄,幾乎露出了大山原本的形體和顏色,深沉近乎於黑,嶙峋近乎於鐵。而下方的雪層臃腫,就像是有上千輛大車拖來的棉花,全部蓬鬆的傾倒在那裡,甚至在視覺上給人一種柔軟可喜的感覺。中土北方的大山之中,是很容易出現雪崩的,尤其是在已經過了年這麼久,各處山嶺間的積雪到了最厚的時節。假如有精怪出來捕食,獵物瀕死之時的嚎叫,可以引起雪崩,山間的一場大風,吹落哪一處行將脫落的岩石,也可能引起連鎖反應,形成雪崩。柳誌成出來搜尋劍奴的這段時間裡,因為腳力夠快,搜過的範圍大,又總往那些險峻山野之間走,見過剛經曆雪崩的地方,就已經不下於十處。他不在乎雪崩可能帶來的危險,但他討厭雪崩給他的搜索造成的影響。武者立足於真形境界巔峰的時候,對於天地元氣的感知,已經有頗多的經驗,往往搜索一片地方有無異常,憑心念和天地元氣共感,是最方便的。但是,天地元氣本來就是指持之以恒,在自然界運轉的種種力量,當然也會因為自然界的現象,出現或急或緩的變動。像是剛經曆過雪崩的區域,天地元氣驟急而至,很容易在各個層麵上,把之前可能存在的氣息痕跡,衝刷掩蓋掉。讓武者必須縮小感應範圍,一片一片緩慢搜尋過去,才能達到之前一次隨意共感的效果。傳音玉佩在發亮,柳誌成的眉頭在發皺。寒風在發出輕響。柳誌成豁然回頭,寬大的衣袖朝右後方甩去。完全融在寒風之中的一道身影,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冒出來,竟然已經靠近到了柳誌成二十丈之內。憑他心神劍意之渾厚,對天地元氣駕禦之細致,就算是對於專攻暗殺的藍原石,也有把握在五十丈距離開外,察覺異樣。對方卻潛入到了二十丈左右,才引起他心中警兆。光憑這個,就讓柳誌成的警惕,拔升到了最高點,右手的一擊,直接用上了十成功力。明黃色的一點飛星,從寬大幽暗的袖口裡麵飛了出來,明明速度奇快,卻產生一種沉厚穩重、緩緩飛行的錯覺。小小的一點黃色星芒,爆發出了遠超整片山間積雪的存在感,好像它的重量,要比這些山間雜物加起來還更高。蘇寒山融入寒風、玄冰禪定的一拳,就打在這一點星光之上,好像打中了一座生鐵鑄就的小山,穿空無聲的拳頭,竟然被硬生生攔住。嗡!!!他的拳頭在接觸的一瞬間,從甚深禪定之中,倏然爆發出震蕩雷音,把那小小的明黃飛星震散開來,揭露出了真麵目。那原來是一根黃澄澄的竹子。長約四尺,粗如鵝卵,分為九節,光滑明亮,如玉如石,非銅非鐵,正是南方頂級大宗“紫星觀”特產的一種混星地煞竹。那一點明黃飛星,就是這根竹子的尖端。飛流劍宗的功法,側重於水、土兩種性質,用一般五金質地,或者玄鐵、秘銀、精金材質的長劍,對於自身的劍法意境來說,都並不能完全契合。天長日久,反而容易在配劍之中形成雜質。而混星地煞竹,有鎮宅辟邪,陰怪莫犯之效,有調和水土,百草豐茂之力,堅韌程度比玄鐵更勝數倍,同時兼具土、水、木三種屬性,互生互養,相聚相成。對於飛流劍宗的高手來說,這才是最最適合他們的配劍材質。柳誌成雖然還沒有能夠修煉到玄胎境界,把這根竹子徹底養煉成劍形。但是他已經用自己的心神內力跟這根竹子交感多年,堪稱隨心所欲,劍隨念動。剛才他手都沒有握上去,心意一動,竹子上就可以彙聚十成功力,發出最沉猛的一擊。這個時候,隨著柳誌成念頭一變,手掌似乎是剛剛觸到竹子表麵,黃竹尖端,已經突兀變了個位置。離開了蘇寒山的拳頭,刺向他的心口。黃竹變向的過程,連蘇寒山的心神,都沒有能夠捕捉清楚,但他預感到了對方的落點,左手如燈花一閃,手指張開,露出掌心,擋在心口。此一燈花爆發,掌心吐勁的時機,精準如神,是在黃竹尖端已經抵到了手心皮膚,但還沒有繼續向前,讓皮膚形變的那一刻,搶先向外吐勁。崩!!!!地煞黃竹略微一彎,彈勁強猛無比。蘇寒山的身影,倒射出十丈開外。“殺!!”柳誌成大喝一聲,身體如同露珠表麵變形微晃的殘影,在光澤一抖動間,就已經飛殺出去。他根本沒有問對方是什麼來曆,連想都沒有去想,隻要確定對方有殺意就夠了。劍是凶器,殺伐之器,明心之器,練劍者要有成就,或多或少都要沾一個純字。在各類武者之中,遇到伏擊的時候,劍客的反擊從來都是最果決的,沒有半點分心雜念,整個腦子裡麵運轉的都是劍法殺招。黃竹握在柳誌成手中,在他身影飛閃出去的瞬間,也綻放出大片細長的殘影劍光。長空寒風,路麵積雪,兩側亂石,到處都是一條條黃色劍影舞動飛射,撕裂這些事物,向前延伸的景象。尋常武者發射劍氣的時候,都是離體越遠,速度越慢,威能越弱。但是,柳誌成揮劍的時候,四麵八方的天地元氣,全部都在向這些劍痕之中填充,瘋狂湧動,凝聚推射。所以他這些劍氣離體之後,卻越來越長,越來越快,越來越粗大明亮。也許僅僅隻在十分之一的刹那裡,原本昏沉的黃色劍影,已經變得如同十七八條粗獷的黃色電光。分彆在天上地下,亂石山坡之間,瞬間的一個扭動之後,全部朝著蘇寒山轟擊過去。蘇寒山眼中的五彩光華一閃即逝,凝成一種淡金帶白、純淨透徹的光環,瞳孔銳利得不可直視。隻憑剛才那兩下接觸,他已經用小五行絕滅神通,試探出自己能夠轉變出的範圍內,最克製對方的一種功力。這個轉變速度,比天敵真元的本能演變,要快了不知多少。但這還不夠。他在退後的同時,雙手已經下垂,在腹部交疊,然後向兩邊分開,經過身側,滑出圓弧,向上抬去。空中隨著他這個動作,出現一抹金白色的弧光。以他腳下的地麵為起點,同時向兩側翹起、延伸,形成一個飽滿的弧度。當蘇寒山的雙掌在胸前合十,金白色的纖利光芒,在他頭頂上空遠遠交彙,形成一個直徑超過三丈的,完整的圓形。這個金色圓形,隻是堅立在地麵上的,一個單薄的空心圓,並不是球體,看不出有任何防禦能力。但是,所有粗獷熾亮的明黃色劍氣,都在蘇寒山麵前平平凡凡的空氣中,陡然放慢了速度。越是靠近,那些劍氣就越緩慢、越暗淡,直到如同風化的石雕,徹底分解散去,化為無形。這一招,其實蘇寒山用過很多次了,正是太華拳譜第一招,大日流沙破長空。隻不過,比起以前每一次動用這一招的狂猛爆裂,這回,他運轉這招的整個過程,都顯得輕鬆寫意,沒有煙火氣。太華拳譜的三招,說到底,也是針對內力性質的變化,與小五行體係,有共通之妙。他先轉化出最能克製對方的功力,然後讓這種功力,達到大日流沙的狀態,卻能夠保證這種功力的克敵效果,沒有因為經曆了類似引爆燃燒的過程,而出現多少削弱。能夠完成此種招法的蘇寒山,就代表著他對於自身現有的所有力量,都有了圓滿如意的拿捏手段。五行易變,歸元合一。乃至於能說是,已經得到了幾分“五氣朝元”的韻味。柳誌成看到了這樣神異的一幕,臉色也略微有所變化。不僅僅是因為視覺上的衝擊,更是因為他察覺到,在蘇寒山雙掌合十的那一刻,周圍山林之間的天地元氣,突然被奪走了不少掌控權。如果說,他自己對於天地元氣的認知,是如同水流一般,可以隨意在多處攪動變形,利用水流的運轉趨勢,填充自己的劍痕,爆發出更大的殺傷。那麼這一刻,蘇寒山對於天地元氣的認知,就像是一層厚重廣袤,無處不在的幕布。而五氣朝元的出現,就像是一隻無形的大手,突然將覆蓋在這自然山野之間的幕布,扯動了一下。這一扯,太宏觀,太利落。一扯之後,蘇寒山自己都無法將大勢變動中的天地元氣掌握住。可這一扯之下,柳誌成原本對於每一個方位,所有天地元氣的流動趨勢的認知,也全部都出現偏差,需要修正。他腦海中本來確實隻有劍法殺招的流轉,沒有彆的雜念,但正因為對方這一手,直接乾擾到了他之後預設的所有劍法路數。那些雜念,就像是鹹風吹動的海麵上,那一層層汙濁的泡沫,終究還是忍不住湧動了一下。蘇寒山的手掌,就在這時探出,整個人的身影似乎都拔高不少,一掌對著柳誌成按了下去。小五行之力深藏於內,流沙之變,充盈在指掌筋骨之間。他這一掌按下去,整個手掌的光芒色澤,像極了被高溫燒到臨近熔化狀態的黃金,但卻有著那種液態黃金,絕對無法比擬的堅定韻味。氣如黃金岩漿,質如海底大荒。被這一掌的氣勢籠罩的柳誌成,臉上的色調陰影,也在瞬間變化了不止一個層級。“喝!!”他飛馳而來的身影,陡然一沉,橫眉立目,吐氣開聲,黃色的竹子被雙手握住,表麵的光澤變得極度暗淡,卻產生了讓人更加無法忽略的沉重質量。強悍的功力和心神,層層疊疊的堆積到這根黃竹之上,色調深淺不一,錯落有致,亂中有序。以至於轉眼之間,竹子表麵,就多堆出了一層像是山脈走勢,又像是烏雲波浪那樣的紋理。飛流劍宗的另一套創派劍訣,山色橫雲劍法!黃竹橫揮出去,扛住了蘇寒山按下來的那一掌。二者接觸的那一塊區域,爆發出了耀眼無比的強光。整片山林,都被這一股強光照得影影綽綽。緊隨其後的,才是一層如倒扣巨碗般擴張開來的轟鳴震波。成群成群的雪堆,呼啦一下就飛上高空,飄的到處都是,亂石崩潰炸碎,斷裂的大樹木頭,在空中激射。就連距離他們交手處遠達百丈的樹木,都在這股震波的影響之下,猛烈的晃動了幾回。樹乾達不到一尺粗的,全部都被晃斷,濕潤的木質纖維半斷半連,上半截的樹身,喀拉拉的斷折,向外側倒塌。蘇寒山的身體,像一片延遲後的落葉,從強光源頭倒飛出來,飄飄然飛出三四十丈,發絲間蒸騰起大片的熱氣,腳下陡然凝聚出金色腳印,淩空一踏。隻聽鼓聲震動,空中身影逆衝而回。地麵上,他們交手的那片位置,已經看不到半點積雪。凍土岩石之間,有一條蜿蜒曲折的深刻痕跡,粗達三四尺,延伸出去數十丈,才變淺些。柳誌成的身體,被那一掌衝擊之力,推動著在土地岩石,碾出了這樣一條深溝,鼻孔中都微微見血,從深溝儘頭,翻身掠出,從懷裡摸出玉佩,奮力一擲。那是一塊水滴形狀的玉佩。蘇寒山飛回之時,看見那塊玉佩飛來,心中陡然感到絕大凶險,驚喝一聲,雙掌齊推,五層禪定結界,在前方展開,身影橫移。玉佩無聲碎裂,爆發出一條水波般的劍光,一舉貫穿五層結界。蘇寒山身影橫走,那條劍光,竟然轉向追來。隻見空中一條殘影,伴隨著金色腳印,曲折連閃,驟然沒入樹林之中,水波劍光,如影隨形。大量的碎木斷樹,紛紛化作木鼓,膨脹而起,在水波劍光追來之時,連串爆炸,消磨其光芒。但那道劍光距離蘇寒山,還是越來越近,如芒在背,令人心頭發寒。“玄胎高手借助特製法器,封存的一道攻擊?!”蘇寒山想起自己在神威府與眾閒聊過,聽說過的東西。玄胎高手對於玄胎以下的人都有碾壓般的優勢,但這種封存起來的攻擊,不但製作過程極為麻煩,也稱不上足夠強大的威懾。因為這種招法內部,隻有出招者一點模糊的意念,是靠著柳誌成拋出玉佩時鎖定敵人的那一點心神為引,才能夠確認攻擊目標。如果目標是像蘇寒山這種級彆的人物,隻要在一照麵的時候沒有被重創,那後續要應對起來,就不是難事。木鼓斷空四處爆炸,也是在分散蘇寒山的氣息,混淆那道水波劍光的感應。果然,在蘇寒山再度急轉數次,處處留印,回到自己曾經踏過的地方,水波劍光轉向過來的瞬間,方向就晃動了一下,失去目標。下一刻,水波陡然旋轉,化為漩渦,朝著四麵八方,所有方向角度,爆射出大量水滴。方圓一裡多地,全部被這些水滴狀的劍氣,轟炸得坑坑窪窪。爆炸轟隆之聲,延綿了十幾個呼吸。柳誌成正背對著那片爆炸的山頭,極速逃離。他早就知道,封存玄胎一招的法器,奈何不了那個足以擊敗他的對手。隻是他剛才五臟皆痛,內腑經脈歪曲,一口真氣續不上來,隻能靠水滴玉佩,爭取時間,才能換氣逃走。眼看他就要逃出前方路口。忽然,半空中的一部分雪花,有違常理的聚合起來,變成一尊人形。此人眉目深刻,衣袍宛然,赫然是司徒雲濤的樣子,強勁剛猛的雙拳,帶著獅吼聲,就對著柳誌成轟了過去。柳誌成黃竹一橫,雙掌齊推,震得司徒雲濤渾身一膨,就要向後倒飛。畢竟隻是水月天子咒形成的假身。就算是麵對暫時不能操控天地元氣,而且五臟已經糾結受損的柳誌成,能扛住一招,沒被打爆,隻是倒飛出去。都算是廣明禪師那件護神念珠的法器品質,確實極佳,這陣子苦功,也沒有白費。但那冰雪假身還沒倒飛,細如鋼釘的槍頭,已經從他背後穿刺過來,從胸口刺出,直取柳誌成。柳誌成黃竹一晃,用光滑渾圓的竹身,也精準擋住槍頭。可在彈指之間,那杆玄鐵長槍的殘影,已經連刺了三十六槍,每一槍都貫穿了“司徒雲濤”的身軀。“司徒雲濤”自己還在同時,揮出了二十一拳。這才是水月天子咒的虛幻之身,最強的用法。因為根本不是人,不會有死傷,體內甚至沒有經脈這種東西,隻要貫穿它軀體的人,收斂神意,不要故意擴散。它完全可以在充當單向屏障的同時,協同攻擊。柳誌成急於脫身,偏偏遇到這樣的對手,不禁勃然大怒。“滾!!!”拳頭長槍的殘影再多,被他吼聲乾擾之後,山色橫雲一劍橫掃,就全部打得崩潰。水月假身直接氣化消失,形成膨脹的氣波,向後衝擊。身穿機關戰甲的蘇鐵衣,沒有半點硬抗意識,直接全力一跺,向右後方暴退,讓開去路。柳誌成看他讓的這麼利落,心中卻是一沉。果然,側麵林中,又有一道雷光暴射而至。黃竹一閃,轟破雷光,將包裹在至純雷霆罡氣中的那把法器長刀轟飛。這回出刀的人,甚至根本沒有現身的打算,隻為了投出這麼一擊。雪花再度聚合,“司徒雲濤”重現,雙臂上更是多出了龜殼紋理的黯冰臂鎧。柳誌成哪會認不出,那是玄龜血脈的天賦神通。劍奴竟然就在附近,在暗處看著他剛才被擊敗的那一幕!“你這……”他暴喝出聲,再度一劍蕩碎了水月假身,後半句話,卻沒有來得及說出來。因為一隻手掌,從後方追上了他。這一掌按住了倉促向後斜背的地煞黃竹,依然砸在了柳誌成後背之上。柳誌成再次體會到了五臟對撞,內腑經脈幾乎扭成一團亂麻的痛苦,功力不禁渙散了數籌。電光火石間,按在他背上的那一掌,二度發力,震斷了他的脊椎。遠在數千裡之外的飛流劍宗。宗主閉關的宮殿裡麵,柳兆恒渾身遊走著一百多枚手指長短的精巧劍形光芒,桀驁不馴的劍鳴,大多已經喑啞,被他馴服。他的配劍“雲霞令”,宛若黃色水晶雕琢而成,長四尺八寸九分,懸停在他麵前,發出陣陣似歡悅的低吟。忽然,配劍鳴聲一變,刺耳難聽,如鐵片刮玉。柳兆恒陡然睜眼,眼中閃過一絲詫異驚怒之色。“誌成?!”(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