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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三十九章 禁止無旨【風聞奏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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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李常的自辯劄看完,趙煦將之放到一邊,然後輕輕咳嗦了一聲。

一旁的童貫,當即機靈起來,低聲說道:“大家,娘娘方才命人,將通見司這幾日收到的台諫劄子副本送了過來……”

“且拿來與我看看!”趙煦隨口吩咐。

“諾!”

於是,趙煦之前命人交到童貫手裡的那些劄子,被童貫呈遞回了他的手裡。

趙煦裝模作樣的拿起這些劄子,一一看起來。

呂公著和李常,則躬著身子,矗立在閤中靜靜等候。

儘管,他們知道,趙煦其實早就看過了。

趙煦也知道他們知道自己看過了。

但,還是要裝裝樣子。

政治就是這樣的。

有些場麵話和場麵事,做和不做,天壤之彆。

就像現在,趙煦裝一下,呂公著和李常再配合著表演一下。

對趙煦和呂公著、李常來說,這就憑空多出了許多的回旋餘地。

對外對內,都能有交代。

趙煦裝模作樣的,用了大約一刻鐘時間,快速瀏覽了一遍這些他親自篩選出來的劄子。

都是‘精選’出來的彈章。

恩……

他把那些最荒繆、最沒有底線的彈章,都篩了出來。

這就是新聞學的精髓了。

所以他一邊看,一邊表現出怒意。

直到最後一封彈章看完,趙煦就冷哼了一聲,將之丟在自己麵前的案台上:“亂彈琴!”

“祖宗許憲司,風聞奏事,是為朝廷耳目,萬民口舌的!”

“是讓他們上佐朕躬,拾遺補缺,下糾百官,察訪弊病的!”

“不是讓他們在這裡,謠惑天下,群起圍攻宰執元老,動搖社稷安定的!”

說著,趙煦就對童貫吩咐:“童邸候取筆墨來!”

“諾!”

童貫立刻領命,迅速取來朱筆與硯墨。

趙煦直接拿起那封自己丟在案台上的劄子——也就是劉安世的那篇說李常在洛陽買園宅,在相州置田產,且認為這必是‘奸佞奉權相之命,外結群小,陰助奸佞之巢’。

簡單的來說就是暗示——呂公著和李常,在洛陽玩耆老會,在相州組真率局拉!

這大概率是因為,當年司馬光跟著富弼在洛陽搞過耆老會,富弼死後,又和司馬旦等人組過真率會。

所以,在劉安世認知中,大概其他人搞政治陰謀,也該是這麼個路子。

卻也不想想,呂公著是當朝左相,李常是當政的執政。

程頤和他的學生們,也基本都在汴京。

這些人就算要搞政治小團隊,也該是在汴京。

跑去洛陽、相州圖什麼?

圖160嗎?

不過,這也提醒了趙煦——洛陽和相州那邊,說不定,真的是一個天然適合搞陰謀的地方。

將來得找個機會,好好的對洛陽和相州等地仔細勘驗一番,說不定能有些收獲!

便提筆沾墨直接在這劄子上麵批示:禦史者,持綱紀之官,守憲司之職也,雖可風聞奏事,然當言之有據,假使言之無據,亦當言之有理!

今爾既無證據,亦無道理,隻唯心猜疑大臣阿附,無端指斥宰執朋引。

是欺朕年幼,臆朕無知?

其罷監察禦史,貶偏遠軍州!

批示完,趙煦命童貫將此彈章及批示,拿去給呂公著、李常兩人看。

兩人看完,都是誠惶誠恐,起身再拜。

呂公著更是哽咽著道:“皇帝陛下信賴臣,推恩賜爵,恩寵不儘……臣唯感恩戴德,以報君恩……”

“然……臣愚以為,國家所以明昌尊安者,以法度修而綱紀振也!”

“禦史者,祖宗所設,以風聞奏事,總糾百官,劾不法而守其職!”

“即使陛下有失,亦當直言正論,犯顏逆耳,無所回忌,何況臣等宰執過失?”

“臣惶恐,愚以為,禦史言臣等過失,天下之公議也!即使其言有所過,論有所繆……”

“臣不敢以一己之私,而壞天下之大事,更不敢以一人之榮辱,居天下公議之上!”

“伏乞陛下收回成命!”

說完,他就深深俯首。

在他身後的李常,也跟著俯首:“伏乞陛下,收回成命!”

趙煦見著,嘴角微笑,心道:“真狠呢!”

“這是要秋風算賬,按戶口本株連了嗎?!”

在大宋政壇的遊戲規則一直就是——人走債消,點到為止。

一般情況下,某人若已獲罪,政敵卻不肯放過,非要不依不饒。

那麼無論是輿論還是朝中物議,都會嚴重不利於報複者。

跋扈、狂妄、氣量狹小等帽子立刻就會扣上去。

但,若某人並未獲罪,依舊留在朝中。

那麼,對其進行對等報複或者提高一兩個等級回敬過去,就完全符合遊戲規則。

所以,趙煦罷那上章風聞奏事,乃至於以無底線的用唯心定罪的方式,攻擊、汙蔑呂公著、李常的禦史。

其實是在保護他。

而呂公著、李常,看似大義凜然,一副大公無私的模樣。

實則卻是在磨刀霍霍,欲將之親友按圖索驥,一網打儘。

說不定,連報複方案都想好了。

這還真不是趙煦以小人之心,揣人家君子之腹。

而是呂家有前科——景佑黨爭,呂夷簡怒發衝冠,直接把所有和範仲淹有關係的人,甚至隻是同情過範仲淹的人,全部貶黜出京!

以至於,到了範仲淹離京之日,敢去送行的人,隻剩下了兩個頭鐵娃。

一個是龍圖閣直學士李紘,另一個是集賢校理王質。

這兩個人敢去,是因為他們背景硬,人脈廣(李紘是李昌齡的孫子,王質是王旦的侄子)。

正所謂有其父必有其子!

趙煦很難不懷疑,呂公著會效仿乃父。

而禦史,在理論上來說,其實是趙官家養的鷹犬。

雖然,自仁廟以來,這些鷹犬貌似有了自己的想法。

經常性的獨走,也經常性的發癲。

但,作為主人,該護犢子還是得護!

至少得保證其基本人身安全,不能隨隨便便就讓其被人給收拾了。

不然,就太傷士氣了!

真遇到事情,誰還會給趙官家衝鋒陷陣?

所以,在大宋當禦史言官,是真的很快活的。

隻要不犯原則性錯誤,一般情況下,最多貶官而已。

所以,趙煦悠悠的道:“兩位相公所言,雖有道理!”

“然而……”

“禦史雖獲風聞奏事之權,可,風聞奏事,至少得有理有據!”

“若台諫皆若此輩,無依無憑,便興風作浪,指斥宰執,謠惑元老,以議致亂,卻無得膺懲,朕恐長此以往,國將不國,社稷不安!”

一副非要將相關禦史貶黜的架勢!

但,呂公著和李常都很清楚,在大宋天子貶黜禦史乃是常態。

甚至,在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正是大宋政治的悲哀所在——

自仁廟以來,大宋的政治鬥爭的失敗者,不僅不會在物理上死亡,就連懲罰,一般也都以貶官為主。

這樣的體製,等於鼓勵黨爭!

於是,仁廟以來黨爭越來越激烈,也越來越頻繁。

禦史言官們,更是成為了每一次黨爭的導火索和衝鋒者。

道理非常簡單——既然,我就算得罪宰執重臣,也不會有性命之憂,了不起去地方上待幾年。

那麼,我為什麼要怕他們?

何況,收益和代價,完全不成比例!

贏了,青雲直上,名動天下。

就算輸了,也有機會,等待將來。

萬一,被我攻擊的宰執獲罪下台了。

那我作為反對派,自然是有功的!同時也是正直的、不畏權貴的、敢於和權貴做鬥爭的忠貞之臣!

自然,升官如尿崩。

於是,對朝中的台諫的官員來說。

都堂宰執,待製大臣,若合他們的意,那就是賢臣在位,國家得人。

若不合他們的意,就視若仇寇,必欲除之而後快!

呂公著更是在心中歎息一聲:“苦也!”

他自然是希望,能借機立威的。

在某種意義上,他上劄求去,以退為進,就是要殺雞駭猴。

借一二禦史人頭,震懾異己。

可是……

官家卻不允許!

這就讓呂公著非常失望!

倒不是他呂公著是個睚眥必報的人。

實在是他沒有辦法!

這個時候,呂公著不由得想起了老友王安石。

熙寧變法,王安石當國。

為了推動變法,就開啟了台諫大清洗!

最開始,王安石還能容忍批評,甚至肯和批評者辯論對錯是非。

但很快,他就變了。

開始打壓批評者,並開啟報複。

接著,他開始利用自己的宰相全部,大規模的貶黜台諫反對者。

無論是誰,隻要敢批評變法,甚至僅僅是覺得某項新法值得商榷的,也統統貶黜!

整個台諫係統,幾乎都被清洗了一次,全部換上了支持變法的人。

彼時,呂公著聞之,非常失望。

但現在,呂公著卻有些明白王安石的無奈了。

宰相的威權,就是宰相的命根子。

威權不立,彆人就不會聽你的。

正如他現在的處境。

若被人騎到腦袋上,都無動於衷。

那誰還會聽他的?

誰還肯跟著他走?

必須出重拳才行!

這樣想著,呂公著心中就悲哀的歎息了一聲。

因為他知道,他若想繼續在朝中,施展自己的政治抱負。

那他就隻能學王安石!

至少在現在這個事情上,他必須學王安石。

必須當一回拗相公!

於是呂公著拜道:“陛下,祖宗之製不可違啊,天下公議不可亂啊!”

“望陛下三思!”說著,呂公著就長身伏拜。

“望陛下三思!”李常也跟著伏拜。

趙煦見著,露出笑容來。

他,其實隻是想表麵一下態度,假裝自己在保護禦史言官而已。

至於其他的?

他還真的無所謂。

如今,見到呂公著和李常再三請求,以祖製為由,拿著公議當招牌,他也就適時的妥協了。

“兩位相公,真乃是公忠體國也!”趙煦站起身來,命童貫將那封劄子收回來,然後丟入火盆中。

“既然兩位相公如此大度寬宏!”

“朕自當給兩位相公一個麵子!”

“隻是……”

他看著火盆中,正在燃燒的劄子:“像今日這樣的事情……”

“朕不希望再看到第二次了!”

“兩位相公可知……”他轉過身去,拿起那些被他‘精選’出來的劄子。

一本一本的拿到手中。

“連日來,朝中禦史,不止是彈劾兩位相公,更彈劾西府的李相公諸多事……以至於殿中侍禦史劉次莊言:清臣一出,可以厲貪鄙,可以戒阿諛,可以警屍素……”

“朕都不知道,李相公,竟已成為天下之害,社稷之惡了!”

說到這裡,趙煦就冷笑起來。

李清臣被圍攻的原因很簡單——新黨內部的人,覺得這個家夥占著茅坑不拉翔。

非但沒有積極推動新法,反而和舊黨的奸臣權相勾勾搭搭。

同時他的背景裡,有太多的舊黨色彩。

正所謂忠誠不絕對,就是絕對不忠誠!

所以,他們趁機渾水摸魚,給李清臣安了一大堆有的沒的罪名。

“更有甚者……”

趙煦拿起了那篇,引發這次黨爭的罪魁禍首的劄子。

孔文仲所寫的彈章。

“謠惑元老,中傷太師,任人唯親,私相授受國家名器!”

文彥博,是一般人能碰的嗎?

那老貨上次被人碰了,立刻應聲跌倒,稱病不朝。

最後還是趙煦親自登門,才把這個老貨哄回來的。

現在,又有人彈劾他!

文彥博竟然沒有順勢倒地,稱病不起,乞歸洛陽。

說真的,已經給足了趙煦麵子了!

呂公著和李常聽到這裡,都是低下頭去。

這一次文彥博的反應,確實出乎他們的意料。

他竟沒有和過去一樣倚老賣老!

實在難得!

趙煦將手中的劄子,都抓在一起,然後對呂公著和李常說道:“經此一事,朕認為,台諫今後不可再隨意依靠風聞奏事,彈劾宰執、元老!”

“須得有實際證據!至少得說清楚原因!”

“此事,兩位相公回去後,召集都堂諸位相公,好好議一議,拿出章程、條貫來,上報與朕!”

呂公著和李常聽到這裡,都是低下頭去,拜道:“諾!”

“臣等謹奉詔!”

限製禦史言官風聞奏事的權力,對他們這些宰執來說自然是好事。

唯一可慮的,不過是輿論物議。

但,隻要不鳥就好了!

卻沒有看到,趙煦的嘴角,溢出來的笑容。

因為,趙煦想要限製的,隻是沒有經過他的批準,就胡亂‘風聞奏事’的禦史。

禦史言官們,今後以‘風聞奏事’的方式,彈劾宰執,議論法令、政策,必須得到他的批準。

沒有他許可的,都是非法!

統統是在破壞團結,影響穩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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