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元祐元年八月庚戌
環慶路宋夏邊境正麵,無數英雄流血之地,無數豪傑殞命之所。
數十年的戰爭,使得宋夏邊境周圍的樹林,早已經被砍伐殆儘。
放眼望去,所見的隻有一個個光禿禿的山峰,以及宋夏雙方,在那一個個山崗上修建的小型哨所、石堡。
所以,在這一地區,無論宋軍還是黨項人。
都無法遮掩自己的行動。
任何一方的大規模行動,都必然被另一方發現。
所以,大順城的正麵,已經很少發現敵情。
無論宋軍,還是西夏,都開始選擇迂回戰術。
從雙方的監視盲區,開始迂回繞到屁股後麵或者側翼去搞事。
前年的靜邊寨之戰就是這樣的。
仁多零丁,率著他的精銳騎兵,想通過對靜邊寨的攻擊,調動宋軍,從而創造戰機,尋求在野戰中殲滅或者重創一支宋軍主力。
可惜他沒有想到,趙卨比他棋高一著。
提前調了彭孫的慶州第一將主力進入靜邊寨,還從鄜延路那邊借了兵馬。
於是,在靜邊寨下,設下八麵埋伏,仁多零丁的八千騎兵,被數萬西軍分割、包圍,最終為彭孫陣討斬首。
仁多零丁也因此成為宋夏戰爭中,被宋將在戰場上斬首的最高級彆的西夏將領。
去年,拽厥嵬名,在賀蘭原集兵,也是打著在側翼迂回突破的路子。
然後,他就被人賣了。
還是趙卨,一招聲東擊西,將這個駙馬生俘。
連吃兩次虧,黨項人當然不是傻子。
所以,這一次,他們直接選擇了硬來。
再也不搞什麼側翼迂回繞後了。
在這天中午,宥州的黨項兵馬,就分彆從白豹、金湯、後橋三寨出來。
其中,後橋寨的兵馬,沿著古老的河道,直逼宋軍在懷安寨外圍的寨堡西穀寨。
從白豹城出來的兵馬,則直接撲向了宋夏邊境上的那一個個哨所。
掃蕩之後,開始向東穀寨逼近。
形成一東一西,兩個拳頭,就像鐵鉗一般,向著以懷遠寨為核心的築壘區襲來。
守備當地的宋軍,自然很快就發現了這些人的動作,前方哨所當即點燃狼煙告急。
做完這個事情,就立刻後撤。
他們沒有撤向東穀、西穀兩寨,而是直接撒丫子向著懷安鎮方向狂奔。
宋夏交兵數十年,彼此都已經知道了對方的長短和深淺。
越是前線的士卒,就越知道在這樣的時候,做什麼選擇,才能活命。
黨項也不追趕,隻是派出婦女去拆毀掉那些哨所、石堡,並從這些哨所、石堡裡搜刮守軍遺棄的物資。
銅錢、武器、甲械、布帛甚至就是馬糞、牛糞,他們也要。
拆毀的哨所、石堡,也會物儘其用。
磚塊、石頭,木頭、瓦片都會被運走。
這些東西,可是可以用來攻城,也可以用來生火。
而黨項人做這些事情也很熟練。
隻一個時辰,宋夏這一段邊境上的哨所、石堡,就被他們拆的乾乾淨淨,連根毛都沒有遺漏。
而這之前,在以懷安鎮為中心的築壘區。
一道道狼煙,早已直衝雲霄,並沿著防禦體係,向著身後的慶州、環州告警。
於是,黨項人還沒有拆乾淨邊境上的哨所、石堡。
環州的章楶就已經登上了環州城頭,看到了那從遠方不斷升起的狼煙。
章楶不知為何,在此刻,竟有些興奮!
他扭過頭,看向在他身邊的折可適。
折可適,本是在河東,乃呂惠卿的得力乾將。
但今年三月,當今一紙調令,將其從河東調來環慶路,任為權發遣鎮戎軍兼環慶路第七將指揮使。
嗯,這個第七將是折可適來了以後才出現的編製。
其主力就是折可適從府州帶來的河東第一將的一千五百選鋒精騎。
“遵正啊!”章楶舔著舌頭說道:“你我建功立業的機會到了!”
折可適壓抑著內心的激動,拜道:“末將一切唯經略相公之命是從!”
“善!”章楶捋著胡須。
十多日前,他和範純粹在這環州與諸將頭腦風暴後,慢慢完善起來的淺擊戰術,在腦海中回蕩著。
“遵正,淺擊之術,要點在何?”章楶問道。
“回相公……”折可適拜道:“在於不可死守,尤其不可一味困守堅城!”
“守城之要,在於野戰,野戰之要,在於我軍當隨時擁有一支可用的機動精銳!”
“如此,當賊兵來時,令逐將與使臣、蕃官分領人馬,擇利駐劄,高險遠望,即不聚一處。賊馬追逐,又令引避!”
“如此,令賊兵進不得,退不得,而我軍則依托堅城為憑,與賊相持,待賊疲憊,以精騎選鋒側擊其後,斷其糧道,襲其要害,如打蛇七寸,令其一夕窒息!”
“善!”章楶滿意的看向折可適,深感孺子可教。
章楶不會知道,在另一個時空。
數年之後,他同樣會在環慶路與折可適相遇。
然後,他們在洪德堡一戰,震驚天下。
以少勝多,以弱敵強,都不是洪德堡戰役的關鍵詞。
洪德堡戰役的關鍵詞是——鐵鷂子敗了!
宋軍騎兵第一次在正麵,擊敗了黨項人不可一世的鐵鷂子主力。
而且,打的還是護衛西夏太後中軍的鐵鷂子!
斬首三百六十一!
西夏太後的旗鼓印信,都丟給了折可適,幾乎可以用夾著尾巴逃遁來形容。
宋夏戰爭,自洪德堡後,進入了轉折點。
從此,宋軍野戰遇到鐵鷂子不再害怕。
如今,章楶和折可適提前相遇。
他們兩個,雖然都還不知道,這一套戰術的可怕。
但是,他們都是自信滿滿的人。
所以,章楶看向折可適,問道:“遵正可願率先為我環慶路,執行淺擊之法?”
“諾!”折可適躬身拜道。
“善!”章楶握著折可適的手:“本官在環州城,靜待將軍佳音!”
“唯!”
此時,遠方的山川,新的狼煙升起。
那是大順城方向!
從金湯城出來的西賊兵馬,正在靠近大順城的外圍安疆寨。
從烽火數量來看,西賊的宥州兵馬,這一次怕是傾巢而出了!
總兵力,四萬以上!
而且後續還在源源不斷的出現。
當然了,誰都知道,西夏所謂的數萬大軍裡水分有多大。
真正能野戰的,怕也就一兩萬。
其他都是青壯婦孺,以及裹脅來的羌人。
章楶回過頭看向折可適拱手道:“前線之事,就托付將軍了!”
說著他就走下城樓,他還需要去找其他將主談話。
需要鼓勵這些人,出城去,到野外去,襲擾西賊。
不要求他們野戰肉搏。
隻要他們存在在野外,就已經是勝利。
若還能順便欺負一下,西賊的婦孺青壯,那就是勇軍了。
若敢於側翼迂回,和其交戰的,就是勝軍。
如此,他就能將環慶路的諸軍戰力摸清楚,將那些敢戰、能戰的將領、勇士們選出來。
當然,環慶路的絕對精銳,同時也是野戰王牌的第一將彭孫所部,不需要如此。
但彭孫的兵馬需要防禦靜邊寨,暫時不好調動。
所以,現在他能依靠的,其實也就是從河東調來的折可適一千五百府州選鋒為基礎組成的三千精騎。
環慶路七個將,接近五萬大軍。
但卻可能隻有一萬不到的野戰之兵,這可笑嗎?
不,這是現實!
沒辦法,精銳是要錢養的。
訓練、賞賜、軍備,樣樣要錢。
一個選鋒,光是養著,每個月就可能需要十貫以上!
選鋒的戰馬,花錢就更多了!
而一般的士卒,一個月奉錢、鹽菜錢什麼的加起來,也就兩三貫。
勉強隻能養活自己。
這麼點錢,讓這些士卒,提著腦袋去和西賊肉搏?
怎麼可能?!
一個月兩三貫,士兵們能夠堅守城市,已經儘忠儘職了。
不會有人會苛責他們。
好在,官家已經頒布了元祐軍賞令,將沿邊各路邊軍的賞賜標準提升到了在京禁軍的標準。
所以,還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