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呂公著就上書兩宮,以戶部國用拮據為名,請求遣禦史、大臣,分赴河南府、潁昌府、大名府、開封府。
將當地的常平倉儲存的財帛,運回汴京,轉入左藏,以供國用。
他的這個請求,自然得到了批準。
在兩宮看來,這是很正常的事情。
常平倉的錢帛,就是國家的錢帛。
放在地方,還是存在左藏,都是一樣,現在國用拮據,右相想調動地方常平倉的錢帛入京很合理。
呂公著在得到了兩宮批準後,回頭就將李常的奏疏,以他的名義,用了實封狀的形式,送到了趙煦手中。
趙煦看完,再一打聽,呂公著今天上書兩宮的事情,眼睛就眯了起來。
“呂相公還是公忠體國的。”
但問題是,大宋才剛剛廢了市易法。
不得不說李常的出發點是很好的。
知州、知縣掌方向,推官、主薄抓經濟。
這又來一個和市易務功能差不多的糴本司?
去年,堤岸司的堆垛場在賈種民的主持下撲買,得錢百萬貫!
隻有讓財貨流通起來,經濟才會發展。
“天下州郡坊場……”趙煦看著李常奏疏上的內容,想著那些遍布天下的官營坊場,就慢慢的眯起眼睛來。
因為這些坊場是官產,所以,從上到下都缺乏監督。
“總得想個辦法……將這些錢收回來才行。”他輕聲說著。
“乞立糴本司?”趙煦翻著奏疏的抬頭,嘴唇微微抿起來。
老呂家的政治覺悟,一向很好。
坊場這個東西,全部是官產!
雖然,這筆錢是商賈們承包那些堆垛場三年的費用,平均到一年也就三十幾萬貫。
若算上這個,那麼實際上,宋用臣的堤岸司的收入,是遠不如現在商賈們經營的堆垛場的。
這不就是送肉給他們嗎?
甚至是很進步的經濟理念。
他就有些念頭不通達了。
再一個,常平倉這東西,是隨便能碰的嗎?
你說你不強迫,不立績效,不賺錢,誰會信呢?
常平倉,他現在是不好碰,也碰不得。
這些東西,都是曆代趙官家們,通過內臣、外戚和監當官們,在地方上精耕細作出來的。
他將人性想的太好了。
所以,趙煦知道,呂公著可能是看到了些什麼苗頭,這是在未雨綢繆呢!
這個想法也很進步。
不過呢……
所以,他想建立一個全新的機構:糴本司。
將其放在戶部下麵,由都堂指揮。在地方則由州縣的推官、主薄兼領。
所以,在這個角度來說,大宋的經濟不僅僅是官僚壟斷經濟。
想法是很好的。
但這並不代表,其他東西他不能碰。
要知道,撲買的堤岸司堆垛場,可是提前去掉了,那兩個最賺錢的大堆垛場的——它們被趙煦送給了高、向兩家太夫人,充作脂粉錢。
他說:伏見現今常平、坊場、免役積剩五千餘萬貫,散在天下州郡,貫朽不用,利不及物,竊緣泉貨流通乃有所濟……
和常平倉不同。
就是李常的這份奏疏……
舉個最典型的例子——堤岸司。
於是,**橫行,積弊叢生!
以為,可以通過知州、知縣來監督兼領糴本司的推官、主薄們。
趙煦隻是想著,自己有五千萬貫的錢,躺在地方上,被人家像老鼠搬倉一樣,一點一點的扒拉出去。
可問題是,宋用臣主持堤岸司的時候,堤岸司靠著壟斷經營,歲入也不過四十萬貫。
也就是趙煦的私人財產!
而且還是官僚壟斷經濟裡最差的那種——宮有製!
因為商賈們撲買堆垛場,肯定是要賺錢的。
所以,那些商賈肯花這麼多錢,撲買下堤岸司的堆垛場,肯定是他們覺得可以賺錢。
事實也證明,他們確實賺錢,而且很多人都在大賺特賺!
那麼問題來了——過去的堤岸司本該賺到,但最後沒有賺到的錢去那裡了?
這個問題,值得深思!
也是宋用臣,一直被人非議和攻訐的地方。
而宋用臣的忠心,是毋庸置疑的。
能力更是大宋內臣之中的一流水平!
而且,他本人也不貪,更沒有兄弟姐妹什麼的需要他幫襯。
至少,趙煦讓他去河北主持清淤、修路,去淮南主持修河、賑災,都沒有出現問題,而且完成的都很好。
堤岸司尚且如此。
那些遠離汴京,散在州郡的場坊,又是個什麼情況呢?
這麼一想,趙煦的念頭,頓時就不通達了。
朕的錢,文臣士大夫們偷了也就罷了。
家臣家奴,居然也在偷!
朕收拾不了文臣,還收拾不了你們這幫家奴?
這樣想著,趙煦就將馮景叫到了自己麵前,吩咐道:“馮景,汝去一趟禦史台,讓禦史中丞,將甘承立的卷宗,秘密送來宮中。”
馮景被嚇了一跳。
甘承立是去年被禦史台的烏鴉們彈倒的內臣。
他的倒台,差點掀起了一場對整個內廷而言堪稱海嘯一樣的災難。
因為在甘承立被下獄後,宮中的大貂鐺們,就全部被人彈劾了一遍。
隻是,最後兩宮慈聖和官家,將所有彈章留中,才沒有釀成禍患。
現在,官家怎麼忽然想起來,要看甘承立的卷宗了?
“去吧!”趙煦催促了一聲。
“諾!”馮景趕忙領命。
看著馮景遠去的背影,趙煦摩挲了一下雙手。
“自由市場,自由競爭,才是最適合大宋的道路。”他輕聲呢喃著。
現階段,在這個以手工業為主的封建社會裡。
那些州郡上的坊場,雖然能賺錢,但他們賺的都是壟斷的錢。
而且,這些機構裡麵,蠹蟲無數,碩鼠無算。
等於說,是趙官家在養著他們。
偏他們還不思進取,反而打著趙官家的旗號,在外麵欺男霸女,橫行霸道,無惡不作。
就拿那個甘承立來說吧——其在兩湖,搞到天怒人怨!
他手上沾著的人命案件,光是核實的就有幾十條!
那些無法核實的,數都數不清楚!
偏生,因為他做的那些事情,都是打著趙煦的父皇旗號做的。
而且,他也確實將大批珍貴木材,運到汴京,成為了新都堂和新太學的原料。
所以,最後甘承立甚至沒有處死。
隻是編管居住而已!
這是沒辦法的事情——作為孝子,趙煦絕不能讓他父皇的名聲受損。
於是,就隻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但現在嘛……
風頭已經過了,可以秋後算賬了。
正好,借其頭顱一用!
順便,借此甩賣掉那些,馬上就要被淘汰的舊產能。
是的!
隨著技術進步,趙煦很清楚,那些百年來,在各地州郡建立的場坊,尤其是手工業為主的場坊,必然被淘汰。
趁著它們還值錢,甩賣出去,讓人接盤。
同時還能刷一波好名聲,雙贏!不,應該是三贏——趙煦贏三次!
不過這個事情得慢慢來,不能打草驚蛇,同時,還得做足了姿態才行。
加上,向太後的生辰,很快就要到了,得讓她好好過個舒坦的生日。
所以,再怎麼著,也要到九月中旬以後,趙煦才會動手。
……
趙煦在汴京城中,處心積慮於曆代官家留給他的那些舊產能該如何變現的時候。
數千裡外的熙州城已經變成了一個龐大的兵營。
數萬大軍,已經蝟集於此。
郭貴牽著他的馬,帶著他麾下的保丁,跟著大部隊來到了這熙州城下。
三天前,在南關堡他競爭副都頭失敗——沒辦法,對手太多了。
而且,他的競爭對手,無論是背景還是武藝,都被比他高。
光是姓包的,就有三個!
這可是熙州包氏!
人多、錢多、地多的奢遮人家!
雖是羌人的跟腳但包家攀的可是包孝肅的親戚。
而且,這門親戚,還是先帝親自批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