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先生可否準許我等把這個藥方記錄下來,回去之後便於精進醫術。”
陳康的問話,打斷了蘇琛的胡思亂想。
蘇琛擺擺手,毫不在意道:“不過是治療消腫的特效良方而已,你們拿去便是。這方子名叫麝香壯骨膏,主治風濕痛,關節痛,腰痛,神經痛,肌肉酸痛,扭傷,挫傷,隻能外敷不可內服。”
幾人紛紛掏出紙筆開始記錄,三兩下便記錄在案,一個個捧在手心視若珍寶。
但很快,年近五十的陳康渾身戰栗,捧著那頁紙泣不成聲,嘴裡還念叨著為什麼?
蘇琛好奇,正要詢問,卻見周太福攔住了自己,在耳側小聲解釋道:“陳之維出自蜀中,哪裡平日多煙雨,他父母晚年便是得了風濕,一道刮風下雨、寒氣重的時候就痛不欲生。可惜沒有良方醫治,每日隻能服一些鎮痛的湯藥。可老父老母還是不堪病痛折磨,最後雙雙上吊而死。”
聽完周太福這一番解釋,蘇琛不禁有些唏噓。他雖然沒得過風濕關節炎,但憑陳康父母的結果,也能想到那是怎樣一種折磨。陳康低聲喃喃,恐怕就是再說為何早些沒有出現這樣的良方吧。
蘇琛歎了口氣,站起身上前攙扶住了搖搖欲墜的陳康,安慰道:“陳太醫你切莫悲傷,自古以來風濕關節痛都不是什麼難以治愈的大病。我想令尊令堂的病患應當是拖得太久了,以至於蔓延至的全身,這才難以忍受。”
“我這方子雖然不能化腐朽為神奇,但隻要長期敷用,還是能夠得到根治的。你日後若是碰到患者,可一定要叮囑長期使用才行。”
陳康自己也是醫者,豈能不明白其中道理,剛才不過是觸景生情想起了枉死的父母,這才一時不忍失了態。
此時聽到蘇琛這番語重心長,陳康的情緒也緩和了好多,拭乾了眼角的淚水,將紙張收好,拱手道:“多謝先生提點,日後還請先生多加教誨。”
蘇琛擺擺手連說不敢當,可剛客氣完,卻聽陳康的語氣變了。
“不知先生可還有何良方,學生是否能討教一二?”
這話一出,卻被一邊的周太福高聲嗬斥,“陳康,你此話何意?先生念你對國薄有微功,這才將麝香壯骨膏的方子給了你,你為何如此貪得無厭?”
蘇琛也很是好奇,為何陳康會突然向自己討要更多的藥方,不是說古人都知廉恥、懂進退嗎?
陳康並未退卻,反倒一臉正色道:“學生早年痛失雙親,勵誌要成為一名醫者。此後二十餘年,遍訪名醫求取良方,哪怕身處戰亂之中也初心未改。可這些年來,得到的醫藥土方寥寥可數。學生不止一次麵對患者束手無策,隻能眼睜睜看著他們被病痛折磨致死,猶如我那苦命的雙親一般,偶爾午夜夢回,我都能聽到他們的哭號。”
“基於此,我更不敢有絲毫懈怠,秉燭鑽磨已成常態,可終有有心無力之時。”
“所以,學生才懇求先生,多多賜下良方,以解百姓之苦。”
這一番話,像是一把重錘狠狠的砸在了蘇琛的心上。他也是自小跟著爺爺學醫,雖說也很艱苦,但遠遠不及陳康。
自己之所以能在醫學一途勝於他們,除了時代背景不同之外,最重要的就是爺爺的耳提麵命。
總的來說,傳承才能創新,傳承才能發展。
如果沒有傳承,自己真的能勝過這些赤子之心的“苦行僧”嗎?
一時間,蘇琛的腦子有些亂,他本以為自己來到大唐,在太子的羽翼下就可安枕無憂混吃等死。
可沒想到,今日陳康的一席話,讓他的靈魂受到了觸動,同時也感受到了來自時代壓下的重擔。
他或許應該去尋找,自己來到大唐的意義了!
蘇琛喘著粗氣,靜靜的坐在椅子上,腦子裡在跑馬。
良久之後,他才長長的呼出一口氣,略帶欽佩的看向陳康,道:“陳太醫,我很佩服你的堅持。但是我的醫術有點雜,一時半會兒很難給你說清楚。”
陳康一聽蘇琛沒有馬上拒絕,臉上露出了神采,連忙道:“不如這樣,蘇先生每月抽上幾日時間,來太醫署講學如何?”
蘇琛摸了摸下巴,不知怎的腦子裡浮現出了李承乾那張苦瓜臉,下意識的搖了搖頭,他並不喜歡皇宮那個地方,但又不好說實話,便道:“我這人有點怪,需要有具體事例才能說清楚,如果光是講學,怕是容易胡說八道。”
聽蘇琛如此說,陳康有些泄氣,低頭沉思起來。
“不如這樣,我打算在長安市上開一個醫館。我一個人可能忙不過來,你們幾個輪流來坐堂,遇到問題咱們也好及時討論。”
蘇琛之所以這麼說,是料定這幾個人回去複命之後,李承乾肯定會給自己找事做,與其讓他安排,倒不如自己先走一步,也省得李承乾在自己身邊安插人手。
聽到蘇琛的建議,幾人紛紛表示讚同,問了籌備的日期之後,這才結束了一上午的談話。
三日後,蘇琛的醫館順利開張,周太福幾位太醫也按照約定前來。
原本蘇琛還是滿心歡喜,可當他瞧見李承乾的車架時,頓時沒了笑臉。
“怎麼,看你這樣子,似乎不大歡迎孤王前來?”
李承乾一下車就瞧見了蘇琛的大變臉,也是冷哼的一聲。
看到李承乾,蘇琛的屁股就隱隱作痛,下意識的伸手摸了摸,沒好氣道:“你要是為那天的事情給我道個歉,我就姑且歡迎你一下,否則免談!”
李承乾有些錯愕,往日裡這個小舅子在自己麵前沒大沒小也是常事,但終歸保持著幾分敬意。可這兩次見麵,卻讓他察覺出蘇琛身上顯露出不同尋常的東西,似乎透著一股子驕傲。
不過李承乾也沒有太過在意,隻是伸手在蘇琛的腦門上拍了一下,笑罵道:“混賬話,孤是儲君,未來的天子。孤不會錯,也不能錯,即便錯了,也沒有孤道歉的道理。”
聽了李承乾的話,蘇琛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心道這李承乾終歸是嫩了點,為人處世都趕不上他老子李二。
李二麵對魏征的詰問能忍氣吞聲,能大大方方的承認自己殺兄弑弟,足以見得他的胸襟和魄力。可李承乾,卻事事都要爭先,唯恐自己吃了虧。
有這脾性,也難怪會和李泰爭得你死我活。
既然李承乾親自來了,蘇琛也隻能發發牢騷不好把他掃地出門,帶著他轉了轉自己的醫館。
隻是轉了沒幾分鐘,蘇琛就受不了了。李承乾哪裡是來祝賀的,分明就是來挑刺的,一會兒說醫館太小了不氣派,一會兒說醫館儲存的藥材沒有宮裡的齊全,更沒有宮裡的品質好,甚至連坐堂的大夫都是從太醫署忽悠過來的。
蘇琛可不乾了,一屁股坐在了自己位置上,翹著二郎腿道:“你今天要是故意來說些三扁四不圓的廢話,那我就不招待你了,反正好話有人會說,也不差你一個。”
瞧著蘇琛吃癟,李承乾心裡莫名好受了許多。
三天前他派去考校蘇琛的三位太醫回宮之後,竟然直接向太常寺遞交了請辭文書,問其原因才知道,他們竟然是為了跟著蘇琛開醫館。
到昨天,負責東宮的太醫丞周太福也同樣請辭,目的與那三人相同。
蘇琛的做法,無異於挖了東宮的牆角,這讓李承乾怎麼能忍,今日這才特意前來氣一氣蘇琛。
隻不過,這隻是其中一個原因,另一個則是他得到了北麵的消息,事情變得棘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