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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紹其實有些後悔。
早知道這位帝姬這般煩人,先前就不該在送還這幅肖像時,將神念寄托其上。
這隔三差五、不分時間場合,似乎想起來了就召喚自己一下,韓紹差點被她搞得神經衰弱了。
於是這說話的口氣,也從最開始的禮貌客套,逐漸演變成現在的不耐與煩躁。
就比如此刻,姬曌仿佛沒看到韓紹眉宇間不加掩飾的負麵情緒一般,依舊笑意盈盈。
“要勝了?”
正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韓紹無奈,點頭道。
“不錯。”
“幸得將士用命,幾經血戰終於占得幾分先機。”
姬曌聞言,忽然饒有興趣道。
“本宮生於深宮,長於這神都安逸之地,從未見過這疆場悍烈之事。”
“不知冠軍侯能否讓本宮見識一二?”
見識一二?
韓紹劍眉一擰。
且不說有些隱秘之事,方不方便讓姬曌看到。
單說他此時本體正出在萬眾矚目之下,這個時候所有人的麵突然掏出一幅美人圖,又成何體統?
於是搖了搖頭便道。
“帝姬金枝玉葉,本侯怕這戰場煞氣衝撞了帝姬鳳體,還是算了吧。”
麵對韓紹這般含蓄的拒絕,姬曌莞爾一笑。
“冠軍侯有點不地道了。”
“本宮這才剛剛冒著風險,替冠軍侯解決了一個天大的麻煩。”
“卻不曾想這反過來,冠軍侯連本宮這點小小的心願都無法實現。”
這話說到最後,竟眼神中帶上了幾分哀怨。
再配上她那副明豔雍容的絕色麵容,就連韓紹見了也忍不住心生幾分異樣。
隻是轉眼間他便清醒了過來。
並且很快便意識到姬曌口中所說的‘天大麻煩’,指的是什麼。
這也是韓紹明知道這娘們兒不能輕易招惹,卻也不得不在冷落她近一年後,主動與她取得了聯係的原因所在。
微微蹙眉了一陣,韓紹還是跟姬曌道了一聲謝。
“帝姬今日這番出手相助,本侯記下了。”
“來日定有厚報!”
曆來人情債,最是難還。
特彆是在明知道對方另有所圖的前提下,真是想想都令人心虛。
所以韓紹在努力將此事轉化成一場各取所需的公平交易。
以免未來在某些時候英雄氣短。
隻可惜他點小心思又怎麼可能瞞得過姬曌?
眼中哀怨之色一收,轉而便神色玩味道。
“哦?冠軍侯準備如何予以本宮厚報?”
韓紹一時語塞。
畢竟眼前這娘們兒算是如今這大雍天下最尊貴的女子之一。
榮華富貴、修行資糧、顯赫地位……
諸般種種常人求而不得的東西,她生來便有。
一個邊地徹侯口中的‘厚報’,在她麵前確實顯得有些無足輕重。
韓紹無奈,隻能硬著頭皮道。
“殿下,本侯說的是未來……”
“未來?”
姬曌失笑一聲,搖頭道。
“未來的變數可就太多了,誰知道未來會怎麼樣呢?”
“所以啊,本宮從來隻問當下,不會將有些東西寄托在虛無縹緲的未來之上。”
“你說是吧,冠軍侯?”
聽著姬曌有意拖長的尾音,韓紹有些頭痛。
按常理來講,她這話確實有些道理。
隻是他總不能直接告訴姬曌,韓某人身負天命,早晚直入青雲吧?
所以一番思索之後,隻能順著姬曌的話說道。
“帝姬所說的當下指的是……”
聽到韓紹這話,姬曌明豔雍容的麵容展顏一笑間,竟有幾分嫵媚。
“本宮的要求也不高……”
姬曌口中說著,順勢用那隻蔥白玉指的指腹輕輕刮向畫卷中那張俊逸非凡的臉。
哪怕並非是本體,韓紹還是忍不住大皺其眉。
這娘們兒可不似好人啊!
‘娘希匹!上來就動手,一點邊界感也沒有!’
韓紹心中暗罵一聲,順勢扭動了下身形,避開了某人的動作。
口中更是正色道。
“殿下!請自重!”
可他沒想到這話反倒是激起了某人的興趣,伸手便向他抓來。
畫卷不是天地,攏共就這般大小,又能躲閃到哪兒去?
韓紹心中咒罵一聲,隨後念頭一動。
下一刻,那一團由筆墨繪就的身形,頓時從畫卷中掙脫出來。
並且轉眼便化虛為實,出現在鳳攆之中。
從未這般狼狽過的韓紹,有些惱怒地瞪著姬曌。
剛想說什麼,卻見這鳳攆之中幾道女侍的身影,倏忽間護衛在姬曌身前。
韓紹眼神稍稍一凝。
不是這幾名女侍的修為有多麼強悍、高深。
而是她們身上的氣息……有些古怪!
那是一種近乎純淨到極點的聖潔。
而最關鍵的是這股氣息,跟韓紹之前從某個佛家禿驢身上感受到的氣息有些類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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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細細感受一番,卻又能明顯感覺到其中的不同之處。
看似同根同源,偏偏仿佛截然相反一般。
‘似佛非佛……’
一時摸不清這些女侍底細的韓紹,隻能勉強定下這樣的評語。
正稍稍出神間,韓紹目光掃過這些女侍。
可隨即便是麵色一僵。
看著眼前那張分明是自己的臉,韓紹一口悶氣憋在心裡。
“她……她是怎麼回事?”
以他的修為,哪怕隻是一絲神念,也足以洞穿這堪稱高明的幻化之術。
知道對麵那站在幾名女侍當中的那人,同樣也是女子所化。
一瞬間,一幕幕不可描述的畫麵在韓某人的腦海中接連浮現。
心中膩歪的同時,看向姬曌的眼神也變得有些古怪。
姬曌聞言,先是愣了一下。
等反應過來之後,麵上不禁微不可查的暈紅了一瞬。
隻是似她這等孤傲的人,哪怕明知道某人明顯誤會了什麼,也懶得去解釋。
甚至在覺察到韓紹眼神變化後,心中生出幾分逆反的情緒。
“沒錯,就是冠軍侯想的那樣……”
說著,一把將那名依舊頂著韓某人麵容的女侍拉了懷中,輕挑下頜啄了一口。
眼神挑釁地看著韓紹,嗤笑道。
“怎麼?正主拒本宮千裡之外,難道還不興本宮拿假貨過過癮?”
這等虛凰假鳳的把戲,韓紹過往隻是聽說過。
此時親眼見到後,依舊大受震撼。
隻是看著對麵那張頂著自己的麵容,作出一副小鳥依人姿態的身影,韓紹還是被激起了幾分脾氣。
你他媽玩的花,歸玩得花!
彆他媽玩老子啊!
真仙一怒,儘管隻是一絲寄物化形的神念,依舊恐怖可怕。
念頭一動,不但瞬間破掉了那女侍的幻化之形。
甚至連帶著將這鳳攆之中的所有人都禁錮其中。
隻是身處這股真仙之威的姬曌,隻一瞬便從中掙脫了開來。
韓紹對此也不意外。
身為大雍帝姬若是沒有幾張應對上三境的底牌,這大雍姬氏也不可能掌控天下兩千餘載。
“怎麼?生氣了?”
姬曌輕笑著將懷中現出本相的女侍推開。
然後從鳳座上緩緩起身,走到韓紹麵前。
一麵上下打量著他,一麵似是感慨道。
“其實本宮替你畫了好多幅肖像……”
“不過要說最滿意、最喜歡的就是這一幅了。”
英武、冷峻的甲胄,配上那張麵冠如玉的麵容。
讓她總會下意識想象他身跨戰馬,縱橫於疆場之上的勃勃英姿。
也很符合她年少時,對這世上好男兒的一切幻想。
因為她很早就意識到,這神都、這鎬京、這片延綿無儘的宮闕殿宇,其實是一座巨大的牢籠。
對她父皇是如此。
對於她而言,也是如此。
所以她一直期望著有一天,自己能擁有這打破一切的力量。
替姬氏、替她父皇……
當然最主要的還是替她自己。
隻是這麼多年來,儘管她已經擁有了一些東西。
可她知道這還不夠。
那些所謂的力量看似強大、看似能夠改變一些東西。
可它們無法真正打破她想打破的這一切。
否則的話,這曆代曆朝有豈會是一家一姓主宰這天下?
她需要是……這身甲!
以及這身甲背後所蘊含的那一道道或披甲執盾、或鐵騎縱橫的強大力量。
隻有他們才是她最需要的東西。
姬曌眼神迷離地看著韓紹,或者說他這副虛假身軀身上披的那身黑色甲胄。
再一次伸手觸摸間,韓紹沒有閃躲。
畢竟沒有了畫卷的實體作為依憑,就算動手也隻是一片虛無罷了。
隻是讓韓紹錯愕的是,這娘們竟然就這麼結結實實地按在了他的胸口。
並且眨了眨眼睛,狡黠一笑。
“你沒有感覺到嗎?”
“這甲,其實是一件寶物。”
“隻可惜某人買櫝還珠,竟又給本宮送了回來。”
當初她讓人將此畫送往幽州時,本意是送甲。
卻沒想到某人壓根沒將這畫、或者說根本沒將她這個大雍帝姬放在心上。
隨意打上一道神念後,竟又送了回來。
輕輕在這副造型頗為華麗的甲胄上輕撫了一陣,姬曌終於收回了手。
“放心吧,這甲自有神妙,既然已經沾染了你的神魂氣息。”
“你想用時,隻需一念,無論隔著多遠距離,也能隨意取用。”
聽到這話,本來還有些不屑一顧,想說自己亦有玄甲的韓紹,當即閉嘴。
畢竟若真是如此,大娘子從她爹爹那裡順來的那副墨家玄甲,確實差了十萬八千裡!
唔,這就是大雍帝姬跟世家貴女的差距嗎?
對此,韓紹在心裡陰惻惻衡量了一番。
最終得出一個結論。
這等軟飯吃到嘴裡,隻能說是……
一個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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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個……則更香!
當然韓某人多少還是有些節操的。
糖衣炮彈這種東西,當然是舔乾淨糖衣,然後讓炮彈有多遠滾多遠。
總的一句話,韓某人行走於世,重情重義。
區區一身神甲,又怎麼抵得過大娘子的萬斤情義?
想到這裡,韓紹再次望向姬曌,靜靜地等待著她的下文。
而此時的姬曌也不知何時收起了那嘴角一直擎著的笑意。
正如韓紹猜想的那樣,這娘們兒之前那看似輕浮的舉動,甚至那過於直白袒露的綿綿情意,都隻是假象而已。
畢竟一個能將自己父皇親信內侍收歸己用的大雍帝姬,又怎麼會是簡單女子?
韓紹心中失笑。
“你很聰明,也很敏銳。”
姬曌忽然沒由來地讚了韓紹一句。
“不過本宮最喜歡的是你的謹慎跟大膽。”
謹慎與大膽,這兩個互相矛盾的詞彙,從姬曌口中說出卻是極為自然。
韓紹也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對。
因為他知道姬曌說的是他在上官鼎從幽州走後,第一時間便主動聯係了她。
前者是謹慎。
而後者便是大膽了。
“伱怎麼知道李瑾是本宮的人?”
姬曌忽然頗為好奇地問道。
蘭台閣閣主、中常侍、太康帝的貼身心腹。
換做正常人肯定是無法將這樣的存在跟帝姬聯係在一起的。
畢竟帝姬是女子,而這個天下終究是男子的遊戲。
韓紹聞言,想了想,便認真道。
“猜的。”
“猜的?”
已經端起帝姬儀態的姬曌,還是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你猜的可真準。”
韓紹輕笑,“殿下謬讚。”
“不過殿下就這麼在本侯麵前承認下來,就不擔心?”
“擔心?”
姬曌不置可否,“擔心你會告訴父皇?”
李瑾那個位置注定必須獨忠於一人。
如果不是,他和那第二人必須死!
就算太康帝再是寵愛她姬曌,結果也不過有任何例外。
“你會嗎?”
麵對姬曌的反問,韓紹失笑。
“當然不會。”
姬曌也笑道。
“咱們這算不算是互相捏著彼此的把柄,取得了一定的互信?”
先前韓紹想要跟姬曌聯係,自然需要主動暴露一些東西作為代價。
而這個代價就是李赫一行人,以及令狐安。
這對於李赫一行人和令狐安而言,的確有些不公平,也有些冷血。
可身在局中的你我他,誰人不是棋子?
已經走到今日的韓紹,或許已經勉強稱得上一個棋手的稱呼。
可他這個棋手跟棋子也沒多大的區彆。
因為他也在賭命。
隻是相對而言,多了一些自主選擇的權力罷了。
聽聞姬曌這話,韓紹點了點頭。
“殿下這是要跟本侯合作?”
互信是合作的基礎。
隻是麵對韓紹這話,姬曌卻是搖了搖頭。
“本宮不喜歡跟人合作。”
韓紹麵色微沉。
幾乎是一瞬間,他便預料到了姬曌的下半句話。
果然下一刻,便聽姬曌聲音雍容且不容拒絕道。
“本宮要你做我的人。”
韓紹沉默了片刻,然後噗嗤一聲笑了。
姬曌疑惑。
“你笑什麼?”
隨後恍然。
“你覺得本宮不配?”
話音落下。
不等韓紹回答,眼前這女子忽然神色一肅,雙手合十,竟露出幾分慈悲、祥和之相。
下一刻,一股浩瀚聖潔的氣息從她身上傾瀉而出。
“現在呢?”
韓紹瞳孔微縮,神色凜然。
八境天人!
“既見未來,為何不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