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光刀切開脊髓的實質,一直往上,延伸到延髓的實質。
斷麵的出血點還未形成那一點淡紅,雙極電凝便以瞬移般的速度,進行精準獵殺。
止血的碳化點極小,在顯微鏡下,僅僅看到漂亮的細小的黑點,周圍的軟組織被保護得非常好。
所過之處,乾乾淨淨。
凝血功能存在障礙的病人,居然可以“無血”操作。
幾輪之後,腫瘤如埋在土裡的番薯,露出一點點表麵。
以此為起點,激光刀不斷地進行銳行分離。
腫瘤的可見表麵越來越大,不斷地與周圍組織分離。
在手指大的延髓與上頸髓裡,腫瘤的血管在立體空間四通八達。
一些表麵紅色的血管在視頻上清晰可見,這些蔓延的血管竟然讓腫瘤呈現出罌粟花一般的美感。
激光刀,一根一根地切斷這些血管,然後斷裂的血管被雙極電凝接手,實施電凝止血。
手術帶來的視覺享受,讓大家似乎忘記,沒有凝血功能障礙,這台手術也是不可翻越的高山。
如果說手術的前半段,止血點分步在平坦的平麵上,那麼現在,這些止血點分步在一個包裹腫瘤的複雜剖麵,這個剖麵分為兩麵,一麵是腫瘤的表麵,一麵是包裹腫瘤的延髓組織與上頸髓組織。
這些剖麵猶如複雜的山地、峽穀、甚至洞穴,讓止血變得複雜困難。
但是主刀似乎並沒有受影響,依然可以跟之前一樣,雙極電凝所過之處,成片的出血點被快速地消除。
觀摩者,每個人都提心吊膽,每一次止血,仿佛雙擊電凝戳在自己心臟的表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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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正男屏住呼吸,他守候在手術室,但還是依靠手術室的屏幕獲取手術進度。
手術現場,即使距離他不過一米多的距離,他也看不清楚裡麵究竟做什麼操作。
隻有屏幕上,才能獲得清晰的術野。
他自認在外科領域也是頗有天賦之人,但是這台手術讓他無比震撼。
仿佛楊平非常熟悉每一次切開的組織剖麵出血點。
按道理這些出血點是未知的、陌生的,無法精確預判,楊平再好的基本功也不可能這麼快這麼準,從眼睛發現出血點,到大腦做出判斷,再到手上的操作動作,不可能這麼快。
不可能的!
人體反應存在極限!
但是楊平做到了,他幾乎不用看,好像一切隨心所欲,似乎沒一個出血點了然於心。
藤原正男發現,楊平的雙極電凝根本沒有做判斷,刀切開,剖麵被顯露的瞬間,顯露還不充分時候,眼睛還看不到出血點位置,雙極電凝已經準確無誤的指向出血點。
也就是,雙極電凝快過了眼睛的視覺捕捉。
就像敵人的導彈還沒有起飛,反導係統就已經提前知道它要乾什麼,直接將其擊殺於準備狀態。
這是怎麼做到的?
難道它有什麼辦法對手術區域的三維局部解剖做到幾乎百分之百的重建?
就算做到百分之百的重建,也沒辦法做到這樣的速度。
藤原正男根本想不明白,隻能放棄追根究底,用天賦來解釋這一切。
這種一元論解釋方法,非常省心,隻要想不明白,統統推給天賦。
藤原穀生心率的下降,已經沒有多少人關心,因為他們已經見證過,即使與死神擦肩而過,楊平還是可以牢牢地抓住那一絲希望。
所有人的注意一直聚集在止血。
藤原正男盯著屏幕,每一次切開新的位置,他在心裡模擬自己在主刀,然後想象自己如何快速精準地止血,可是在他還沒有將止血點判斷清楚,楊平的雙極電凝已經收工,開始新一輪的切開與止血。
用意識去模擬手術,都無法跟上楊平的節奏。
藤原正男忍不住向楊平投去敬佩的目光。
他慶幸自己做出這個決定,邀請楊平來東大醫院主刀手術,否則,叔叔真的沒有任何機會。
當時哪怕一點點動搖,現在叔叔恐怕已經---
長期處於日本醫學金字塔的定點,習慣了被人膜拜。
現在藤原正男被這個年輕人深深地吸引,有時候,藤原正男想,楊平要是自己妹妹的男朋友,該會多好。
或者,他是自己團隊的一員,那該多好。
可惜都不是。
無聲無息,激光刀已經將腫瘤剖出一部分,楊平在危險的神經核團之間遊刃有餘。
一根從從夾縫中蜿蜒而出的動脈血管,在顯微鏡下搏動。
搏動的時候帶著無數細小的分支,那些分支從不同的方向延伸出去。
小心!
藤原正男的屁股離開凳子,不由自主地在心裡叫了一句。
右手激光刀,左手雙極電凝,有時候相反,切換自如,怎麼方便怎麼來。
幾乎切斷分支血管的同時,雙極電凝就已經跟上來,完成兩個斷端的止血。
在大家的擔心之中,所有的分支血管已經被掃除。
蜿蜒的細小主乾像被剪去所有分枝的樹乾,光溜溜的,被兩把顯微血管鉗夾住,然後從中間切斷,最後電凝止血。
每一根腫瘤的血管,不管是動脈,還是靜脈,都按照如此步驟,先掃除分支,然後解決主乾。
雖然快如閃電,但不慌不忙,一切清清楚楚!
沒有絲毫敷衍,期間沒有一次失誤。
哪怕一根血管電凝兩次,都沒有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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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直令人無法相信,他就像知道每一個出血點在哪,然後不假思索地用最佳力度最精準的動作,夾住了血管斷端,實施電凝。”
“仿佛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仿佛每一步已經千錘百煉。”
池田教授和伊藤教授同時認為,即使這台手術讓他們重複來幾次,也沒辦法完成。
“你感受到了什麼嗎?”伊藤意味深長地問道。
池田深吸一口氣:“宮本武藏與佐佐木小次郎,岩流島之戰,聞名天下,劍出鞘的一刻,勝負已分,我一直以為我們是宮本武藏,但是現在不得不承認,我們是佐佐木。”
“曾幾何時,順天堂與東大醫院如此整齊地坐在這觀摩手術,恐怕當年天野醫生的心臟搭橋手術,也沒有讓我們放下那顆驕傲的心。”伊藤教授回憶往事。
天野醫生那靦腆的笑容依然記憶猶新。
池田笑道:“是呀,今天,不管是鬆井、小森、三井,都低下了高傲的頭,至於高橋,早就變得比任何人虛心。”
伊藤的膝關節不好,想站起來活動一下下肢,但是一時竟然站不起來。
池田雖然肥胖,但是膝關節還不錯,扶他起來。
兩人像在電影院,怕遮擋後麵人的視線,低頭弓腰稍微活動活動,又坐下來。
“我現在不敢久坐,怕下肢深靜脈血栓,你看,平時我都穿著彈力襪。”伊藤輕輕地揉著雙側膝關節,內側髁軟骨的磨損,讓膝關節內側疼痛不適。
“我也穿著呢,老人避免不了的問題,我的膝關節在進行乾細胞治療,暫時還能撐住。”池田與東大乾細胞實驗室合作緊密,經常享用他們的實驗室治療,比如,使用乾細胞促進頭發的生長變黑。
伊藤搖搖頭:“我也試過,估計軟骨退變磨損太嚴重,有效果,但是不明顯,實在不行,等著置換膝關節吧。”
高清屏幕上,腫瘤已經挖出一大半,正在往深處分離。
手術絕大部分時間都耗費在止血上,人們的注意力也一直集中在止血上。
生命中樞的神經核團粘連非常緊密,遠遠超過寧玗。
高齡,讓腦組織和脊髓組織的彈性減小,脆性加大,耐受能力與代償能力減低,所以分離將顯得非常凶險。
不知不覺,手術已經進入到最危險的階段。
這時,大家才想起來,這是一台挑戰零的手術,目前世界上隻有楊平一人可以成功主刀的手術,凝血功能障礙不過是雪上加霜而已。
“粘連很緊,麻煩,心率忽高忽低,恐怕---”
伊藤十分擔心。
“恐怕要停搏。”
池田看著另一塊副屏上的監測數據,這種心電波形,預示著心臟與延髓的連接很快紊亂,心臟的代償能力很快耗儘,心臟很快要停搏。”
“孤束核受到刺激,引發竇性、交界性心動過緩。”
“何止孤束核,現在心血管中樞、心加速中樞、減壓中樞、心抑製中樞,開始同時亂套,不好!”
心率在幾次大起大落之後,變化越來越快,猶如風中燭火,劇烈的撲騰之後,隨時熄滅。
伊藤和池田打起精神。
會場所有人打起精神,崩潰將如多米諾骨牌一觸即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