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病人拒絕手術,鬨著要回家,跟女兒在病房吵起來,將喝水的不鏽鋼杯子扔在地上。
女兒雖然偶爾忍不住生氣發脾氣,但隻是偶爾,積壓的負麵情緒總要有宣泄的出口。
平時的抱怨,不過是情緒發泄而已,兩口子上麵五個老人,壓力山大,幾乎喘不過氣。
無論如何,她將父親照顧得乾乾淨淨,每天幫他刮胡子,擦身子,隔幾天還要洗頭,醫院的飯菜不是很好,她自己抽空回去做飯做菜,用保溫飯盒帶到醫院給父親吃。
女兒是小棉襖,這個時候是最好的體現。
女兒像哄小孩一般,跟父親耐心解釋,要配合醫生治療,這樣恢複快,花錢少,如果放棄手術,這樣回去,以後感染擴散到全身,引發膿毒血症,那時候就要住icu,花錢是現在的幾十倍,此時不花錢,以後要花大錢,有些東西躲不過。
病人嘴上嚷著不做手術,鬨著要回家,放棄治療,那是因為不願意再花女兒的錢,如果這次手術失敗,自己將是一個無底洞,會給女兒背上沉重的經濟負擔。
沒人願意帶著臭氣難聞的傷口,過著遠離家人的日子。
連外孫也把他當怪物,不願意接近,隻能每天在出租屋裡,蜷縮在床上,還要老伴照顧。
這次住院,女兒怕母親過度勞累節外生枝,所以拒絕母親到醫院照顧父親,讓她在家裡照顧孩子,自己親自來照顧父親,端屎端尿。
經過女兒的勸說,再固執下去,隻會給孩子增加麻煩,病人同意手術。
至於截肢,病人沒有多少驚訝,更沒有無法接受,隻要能夠告彆這種糟糕的生活,截肢算得了什麼。
如果真能使用假肢恢複正常生活,他很渴望,他渴望能夠替女兒分擔一些家務,比如幫買菜帶孩子。
失去過的人才會更加珍惜,經曆過病痛的人,才知道健康是多麼重要。
這個手術,並沒有任何難度。
考驗的是認真,對每一個細節追求完美,才能爭取最大的成功率。
尿酸結晶對身體的影響非常廣泛,它並不單單影響關節,關節疼痛隻是最輕的表現而已。
尿酸結晶還會影響血管,會導致血管硬化,引起心臟、腎臟、腦等重要器官出現問題。
在術前,楊平對雙側下體的血運反複研究,尿酸結晶對血管的破壞,導致下肢動脈出現硬化,一些動脈還有狹窄,最終確定截肢平麵在膝上。
因為小腿的血運已經很差,雙側膝關節存在巨大痛風結節,膝關節已經被嚴重破壞,功能存在嚴重障礙,積極提高截肢平麵到膝上,不僅保證截肢殘端愈合概率更大,還同時解決了遭受破壞的膝關節在未來爆發問題的可能。
很多時候,外科醫生容易對結局產生美好的幻想,這種幻想會讓醫生決定時更加保守。
比如創傷骨科醫生在對待一些皮膚逆行撕脫時,沒有經驗的醫生看到皮瓣完好,總幻想它們能活下去,所以喜歡原位縫合,可是事與願違,這種失去血運的皮瓣慢慢會壞死,病人最後還需二次手術植皮。
而經驗豐富的醫生從不心存幻想,果斷的對皮瓣做反植皮處理,一次手術成功,避免病人二次手術,更加避免從身體其他部位取皮。
這個病人也是如此,醫生容易產生幻想,平麵更低一點,保留膝關節,可是事實總會超出醫生的預想。
從血管狀態判斷,楊平覺得應該更加積極,放棄幻想,大刀闊斧,從膝上將看起來還好的整個小腿截除。
而全身四十多處痛風結節,楊平也一個一個認真評估,最後,他決定全部予以切除。
做截肢手術時,楊平並沒有給止血帶充氣,止血帶隻是備用。
因為術中,楊平要觀察肢體真實的血運,他的手術刀切開皮膚、皮下、深筋膜、肌肉,他要觀察每一層組織斷麵的滲血,這是最可靠的判斷血運的方法,比術前任何血管影像檢查都可靠。
他嘗試在小腿下段切開皮膚,以驗證自己的判斷,希望自己判斷失誤,希望皮膚滲血明顯。
可是無論皮膚、筋膜還是肌肉,在沒有止血帶的情況下,幾乎沒有明顯的滲血,肌間隙還存在大量的膿液,這是從踝關節擴散而來的。
術前的判斷沒錯,必須從膝上截肢。
楊平用無菌醫用膜封閉切開的小腿,更換手套和手術刀,重新在膝上,大腿下段,手術刀切開皮膚,標準的舌形瓣成形。
皮瓣的邊緣開始滲出鮮紅色的血液,楊平並沒有急著止血,他盼望的就是這種效果。
“皮膚血運比較好,滲血比較明顯。”宋子墨的組織鉗夾住皮下組織,將皮瓣輕輕提起。
楊平積極大膽的截肢平麵判斷十分精準。
“截肢平麵選擇很合適。”楊平此時放下心。
此時滲血便是手術成功的希望,滲血越快越多,希望越大。
手術刀繼續切開深筋膜,切斷包裹股骨的肌群,血管被切斷結紮,神經被高位銳刀切斷,最後直達中心的股骨。
電鋸鋸斷股骨,大腿從膝上被離斷,離開患者的身體,成為一個遊離的,獨立的,不再屬於患者的物體。
離體的肢體從手術台上移走,被裝入一個透明的塑料袋,周燦將它收好,術後會被送到病理科,任何人體切除的組織或器官,原則上都必須進行病理檢查。
殘肢完成病理檢查,最後的歸宿是送到火葬場進行焚燒,一切都有處理流程,不能隨意為之。
楊平用骨銼將股骨斷麵處理圓滑,骨蠟塗抹在骨斷麵進行止血。
這時,再衝洗術區,反複衝洗,清除一些石灰樣的尿酸結晶,在骨端鑽孔,將肌肉縫合,包裹骨端,並利用骨端的鑽孔固定在骨端,形成良好的殘端肌肉墊,這樣以後裝假肢,耐受衝擊和磨損的能力更強。
最後縫合深筋膜和皮膚,置入一根負壓引流管,一側的截肢手術完成。
很難想象,在很久以前的歐洲,醫學蠻荒年代,截肢手術異常簡單,有些甚至直接用鍘刀一次性切斷肢體,然後將肢體按進沸騰的熱油中燒灼,以達到止血的目的,鮮血淋漓的肢體斷端在沸油中滋滋作響,病人痛不欲生,有些直接因疼痛休克死亡。
即使身體素質強悍者,熬過疼痛,後續的感染,也會讓很多截肢者死亡。
那時的歐洲,外科手術是多麼瘋狂與野蠻,現代的我們無法想象。
同時代的中醫,要人性化很多,華佗的麻佛散和外科技術,已經有現代外科的雛形。
完成一側截肢,楊平繼續另一側的截肢,雙側截肢完成,用無菌敷料及繃帶包紮雙側肢體殘端。
左側肘關節處巨大痛風結節被切開,裡麵石灰樣的物質顯露出來,大號刮匙將它一團一團地刮出來。
這種東西如果單獨放在一個地方,一定會被認為是高純度的石灰粉末。
很難想象,這種物質是人體內自身產生的,正是這種“石灰”尿酸結晶,讓病人痛苦不堪,飽受煎熬。
這個痛風結節,挖出來的“石灰”,裝滿了一個大金屬盆,就算外科醫生,見慣了各種奇怪的疾病,此時也很不適應。
梁胖子在距離手術台一米的地方,盯著這盆罪惡的“石灰”,他要記住這種東西,讓自己對抗痛風的決心更加堅如磐石。
一個實習醫生靠在牆角,臉色蒼白,額頭上直冒汗,微弱地聲音:“老師,我不行了。”
然後靠著牆壁的身體,慢慢往下滑,他努力想堅持,但是無奈實力不允許。
“扶他躺下!”巡回護士周燦眼尖手快,將一件手術衣扔在地上,吩咐另一個實習醫生扶住他,讓他原地躺平。
尼瑪,正做手術,還要搶救實習生,見過暈血暈針的,沒見過暈尿酸結晶的。
**沒有上台,看到這一幕,立刻參與組織搶救,平躺,開放氣道,聽診心肺,吸氧,上心電監護,一係列的操作快速清晰。
這邊的手術沒有停,楊平帶著宋子墨和徐誌良繼續。
“沒事吧?”楊平邊做邊問。
都是見過大場麵的,還在乎這點事。
“沒事,心跳呼吸都有,血壓比較低。”**摘下聽診器。
“補液,查一下指尖血糖。”宋子墨幫忙剪線。
“.4!”周燦的血糖儀測出了指尖血糖。
“低血糖,沒吃早餐吧,推一支0%的高糖。”**叫周燦。
既然已經明確診斷,這邊不再乾預實習生的搶救,手術繼續,那邊**繼續指揮搶救,有條不紊。
都是身經百戰的老兵,搶救這種事,眼睛都不帶眨的。
“不吃早餐,還看重口味手術,還有沒吃早餐的沒有,沒吃早餐的,受不了刺激的,都出去。”**吆喝著。
慢慢地,實習生蘇醒過來,低血糖有時候會要命。
梁胖子在一旁,隨時準備氣管插管,實習生度過危險,蘇醒過來,他收起自己的插管裝備。
“手術做完沒?”實習生醒來第一句話。
“沒完!”**又重新聽診心肺。
“挖出多少了?”實習生又來一句。
還想看?不知死活的家夥。
“閉上眼睛,躺著休息一會,再測一次血糖。”**站起來。
小蘇用無菌單已經蓋上台上“石灰”尿酸結晶,裝它們的金屬盆已經增加到五個,第六個也很快填滿。
幾個大關節部位的痛風結節切完,楊平將手術交給宋子墨和徐誌良繼續。
躺在地上的實習生複測的血糖上升到6.,已經脫離危險,他自己站起來。
“哇,這麼多了,老師,我還想看看。”他盯著台上被無菌單蓋上的幾個金屬盆,忍住額頭的滲汗,好奇地說。
“你是有自虐強迫症吧?還嫌事不多?”**嚴厲的語氣。
宋子墨邊做手術邊說:“讓他看看吧,當做脫敏治療,這麼多人在,出不了事。”
無菌單被慢慢掀開,露出堆滿金屬盆的純白的“石灰”。
“老師,我還是不行。”
實習生快速移開目光,旁邊的人立刻扶住他,他的臉色又開始發白,第一次脫敏治療失敗。
“慢慢來,多脫敏幾次才行。”楊平已經脫下手術衣,在一旁休息。
首發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