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裡的醫生,非常矛盾,痛風走到這一步,已經山窮水儘,大家提不出任何好辦法。
病人輾轉很多家醫院就診,雙側踝關節處破潰的巨大痛風結節,“石灰”樣物質不斷排出,創麵越來越大,越來越深,混合著各種耐藥細菌,久治不愈,雙側的脛腓骨遠端、距骨、跟骨都已經外露,部分壞死,形成慢性骨髓炎。
這種創麵,幾乎沒有愈合的可能。
事實上也是這樣,這些創麵經過多家醫院努力,清創、負壓吸引等等,各種手術,毫無效果。
每家醫院的醫生隻是搖頭:隻能截肢處理!並且建議去更好的醫院手術。
更好的醫院在哪?病人家屬不知道。
因為病人的雙側下肢,已經到處彌漫著尿酸結晶,截肢後,殘端麵臨著極高的不愈合風險,一旦不愈合,又形成新的慢性創麵。
錢花了,病沒治好,雙腿又沒了,如果家屬不理解,糾纏不清,醫生就會陷入泥潭,焦頭爛額,無法自拔。
所以,最好的辦法是---不碰!
不碰,繞著走!
這樣什麼事都沒有,這些年,醫生的膽子變都小了。“除了截肢,還有其它辦法嗎?”宋子墨打破沉默。
楊平搖搖頭:“截肢對他來說,是最好的辦法。”
從破潰創麵以上,在小腿的平麵,截斷雙側下肢。
雖然殘端有可能不愈合,但是那隻是可能,而現在,雙側踝關節的慢性創麵是完全沒有機會愈合。
“大家不要這麼沮喪,對很多病人來說,截肢是建設性手術,不是破壞性手術,截肢可以將病人從黑暗帶入光明!”
因為,截肢後,如果殘端愈合良好,可以裝上假肢,恢複正常行走功能,這樣病人可以重回社會。
因為下肢的假肢非常發達,現代醫學對下肢的截肢理念有所革新。
截肢---有時候是帶來希望,帶來光明,建設性的手術。
一些嚴重的下肢損傷,長時間治療,反複多次手術,耗去大量時間、精力和金錢,最後挽救的肢體功能很差,完全不能與假肢相比。
這樣的保肢,對病人是一種摧殘,是一種沒有效益的治療方案;而此時,截肢就是重建手術,截掉無用的肢體,裝上假肢,恢複正常行走功能,幫助病人快速奔向正常陽光的生活。
“我同意!雙側踝關節已經形成慢性骨髓炎,繼續治療,隻能徒耗時間和金錢,雙側下肢從小腿下三分之一處截肢,如果殘端不愈合,繼續提高截肢平麵,再次截肢,直到愈合為止,其他的痛風結節可以謹慎切除,對病人來說,目標是恢複正常人的生活,如果假肢可以終結目前糟糕的生活,讓他重新成為正常人,為什麼把截肢看得這麼可怕。”宋子墨非常同意楊平的意見。
尤其楊平哪一句:有時候,截肢是建設性手術,不是破壞性手術,截肢可以將病人從黑暗帶入光明!
其他人似乎沒有更好的方法,病情進入窮途末路,可以選擇的方法不會很多。
治療方案這樣被定下來,當在會談室,病人的女兒聽到這個消息時,很失望。
她以為來到這裡,可以有更好的方法,會有與眾不同的方法。
“對他最有利的方法才是最好的方法,這個方法不一定是最新的,也不一定是最貴的,大多數治療方法都是普通方法!”楊平看出她的失望,向她耐心解釋。
“截肢,如果成功,可以終結他目前的黑暗生活,裝上假肢,他可以像以前那樣正常行走。”
楊平很有信心地說。
病人女兒動心了,其他醫院也講過,但是醫生都不願意承接這個手術。
楊平其實也看出問題所在,病人的女兒因為照顧父親太久,自己也懂一些關於父親病情的知識,所以對醫生的治療細節反複盤問,甚至每一個用藥,都會逐一質疑。
這樣很容易給醫生一個印象---她不信任醫生。
既然沒有信任,醫生當然不願意去冒風險,不去做這個手術,無論從法律還是道德,醫生不用承擔任何責任,反倒如果做了,一旦失敗,醫生將可能麵臨無休止的鬨騰。
“手術成功率高嗎?”
病人女兒最關心的問題。
“很難說具體成功率,他的病情特殊,沒有類似的數據統計,如果非要說成功率,五成對五成,如果失敗,截肢的殘端不愈合,形成新的難愈創麵,我們再來一次截肢,將平麵提升。”楊平解釋手術失敗的補救方案。
病人女兒很是為難:“這樣,要做多少次?難道沒有一點把握嗎?”
言下之意,難道醫生做事都沒有把握的嗎?
“沒有把握,誰也沒有把握!他目前的病情和狀態已經決定,這是一次沒有把握的手術,不是因為醫生技術上沒有把握,還是他的身體已經到了沒有把握愈合的地步,這種結局是他的身體決定的,究竟成功與否,主動權不在我這裡,而在他自己,我隻能將我所做的儘量做好。”楊平實事求是地說。
這些話雖然不好聽,但是真實的,坦誠的。
病人女兒臉上充滿焦慮,猶豫不決,想了片刻說:“如果手術失敗,那失敗的手術還收費嗎?是不是就免費?”
沒想到病人會提出這樣的問題。
楊平很認真地說:“每一次手術,不管成功與失敗,都要收費的。”
“手術失敗,怎麼還收費,這不合理。我到商店買一個東西,如果是壞的,不能用,我可以退貨退款,或者換一件新的,同樣,我支付了醫療費用,但是沒有達到預期目的,為什麼還要收費,也就是事情沒辦成,錢照樣收?”病人女兒鼓起勇氣說出來。
楊平也不惱怒:“治病救人,不能與商品交易類比,你用錯了比喻,如果按照這樣的邏輯,你認為這是一場商品交易,我現在拒絕為你提供醫療服務,也就是我拒絕出售這個商品,對你,我要下架這個商品,可以嗎?”
病人女兒臉一陣紅一陣白,一時說不出話來。
“人體十分複雜,所有的治療效果都是統計學上的效果,不能保證百分之百,這是醫學的特性,如果按照你的邏輯,我非常坦率地告訴你---沒有醫生願意替你父親做手術,包括我!”楊平必須要告訴他這個道理。
有些事情術前必須理清,否則術後容易陷入泥潭。
“說實話,楊醫生,雖然我父親有醫保,但是治療這麼長時間,我們經濟上負擔也很重,家裡幾個老人,壓得喘不過氣。”病人女兒道出實情。
楊平也很無奈:“我很同情你,但是,我隻是醫生,在經濟上,我們確實沒辦法幫你,我們隻能儘量幫你節約住院費用,如果確實是困難戶,我們幫助你去爭取一些慈善救濟。你們願意跟我一起承擔手術風險,我全力以赴;如果不願意承擔風險,或者認為所有風險必須由醫生來承擔,那隻能很遺憾,我沒辦法承擔所有。”
在風險麵前,醫生隻能曉之以理,如果病人和家屬執意不願意冒險,任何人無法強迫彆人做出選擇。
選擇權在病人,醫生隻能幫助他做出選擇。
“我考慮一下,還有其它辦法嗎?更保守的?”病人女兒還是猶豫不決。
楊平搖搖頭:“目前隻有兩種選擇,要麼維持現狀,要麼截肢,挑戰風險,追求正常生活。”
很多時候,影響決定的還是錢!
錢不是萬能的,但是沒有錢萬萬不能。
如果這個病人的女兒不考慮錢,她也不會有這麼多擔心,也不會提出讓醫生難以理解的問題。
她最大的擔心是手術失敗,反複多次手術,最後錢花了,病沒治好,腿又沒了。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病人女兒開始當著楊平的麵,打電話給丈夫,征求丈夫的意見。
對方沉默片刻,有點犯困的語氣,間短地回答:“治唄,還能怎麼的---”
語氣顯得無奈,又無助。
給丈夫打完電話,病人女兒想了想,在手機上滑動,好像在查找通訊錄,似乎沒有再可以商量的人。
兩夫妻都是獨生子女,找誰商量?沒人商量,一切都隻有自己承擔。
女人的電話又響了,是他丈夫的:“老婆,彆急,按醫生的方案去做,要我現在過來嗎?做什麼事都有風險,吃飯還有噎著的風險,實在不行,再截一次,再不行,再截,反正現在這樣不是個事,大不了還是不好,能壞到哪裡去。”
“那個,那個---”女人擔心錢,但是說不出口。
電話那頭的男人很明白,笑道:“我去公司預支下個月的工資,手術先安排。”
前不久,家裡的一個老人中風,住院花了不少錢,剛出院,現在又一個住院。
“下個月的不是已經預支了?”
女人記憶力不錯。
她發現自己還在會談室,笑著跟楊平打招呼,意思自己出去打電話:“楊醫生,對不起,我們商量商量,再決定。”
楊平點點頭。
“哦,還沒預支完,還可以預支!”
電話那頭的丈夫支支吾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