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橋的演講獲得一陣熱烈的掌聲,那幾幅精彩的繪圖也讓人不斷稱讚。
“高橋醫生,你這種術式,重建肛門後,肌肉控製的神經反射與自然肛門括約肌相反呀,肛門括約肌平時收縮緊閉,排便時才舒張打開,你取材的胸小肌平時是放鬆狀態,用力時才會收縮。”一個研究生提問。
能夠提出問題的人,都是平時用心學習的人,否則此時腦袋全是漿糊,哪裡還會提問。
“你缺乏起碼的修複重建外科知識——”話一出口,高橋立刻意識到自己語氣不對,轉頭看楊平,楊平臉上並沒有異樣。
他確認楊平沒有注意到自己剛才脫線的語氣,頓了頓,繼續說,不過語氣已經壓下來:“術後使用生物反饋刺激,重建移植肌肉收縮的協調性,也就是我們對肌肉進行訓練,讓它平時保持收縮緊閉,需要時舒張打開。”
“大便的排出不隻是肛門開放,包括直腸的節律收縮蠕動,推動大便下降直到排出,該病人直腸和乙狀結腸都缺損,這個問題如何解決?”有博士提升更加尖銳的問題。
學術爭論,六人不認,誰有理誰就是老大,這些家夥平時沉浸技術研究,沒有社會人的那些圓滑世故。
“這個問題不存在,整個腸道有蠕動推進能力,降結腸也不例外,雖然降結腸沒有直腸下段強有力的推力,但鑒於人體解剖與功能相適應的原理,隨著重建肛門使用次數的增多,降結腸的推力將會逐漸增強,以適應它的工作崗位。”
“你剛才談到括約肌的取材來自於胸小肌,沒有提到尿道重建的材料來自哪裡?我很想知道尿道的重建你打算用什麼材料?膀胱前壁或後壁嗎?”泌尿外科的副主任醫師問道。
他也做過尿道重建,自然關心這方麵,餘水蓮幾乎整段尿道缺失,這麼長的距離,使用什麼材料才最好,如果使用膀胱壁粘膜來重建,恐怕不夠。
“可以使用結腸粘膜重建尿道,這樣取材足夠,對尿道的長度沒有限製,這個方法來自於魔都六院,我將他改進了。”
尿道重建是泌尿外科的領域,但是高橋是複合型創傷外科醫生,他在這方麵的水平完全不會低於世界任何一家泌尿外科醫院的專家。
提問的比較多,有剛出道的研究生,也有專業內的高職稱醫生,高橋依托廣博深厚的知識,將每一個問題都處理得堪稱完美。
平時在國際學術會上,高橋以咄咄逼人而聞名,曾經在北美的某次創傷外科會議上,單挑幾個美國佬,懟得人家說不出話。
今天一時興奮過頭,差一點脫線,好在及時刹住,才沒有引起嚴重後果。
當然,這個嚴重後果,也是高橋自己以為的嚴重後果。
緊張與自信的矛盾心情交織在一起,因為楊平坐在講台下,所以緊張,學生心態讓他時刻要照顧楊平的表情,生怕自己表現不好。
自信是麵對台下聽眾,他習慣了高談闊論,自信飛揚,興奮的時候難免脫線。
輪到宋子墨的時候,他展示的手術圖譜,居然比高橋還要漂亮,可能受張教授的影響,楊平的指點,他的手術圖譜有很強的立體感,比高橋的平麵圖形視覺效果肯定好上幾分。
高橋的術式設計已經非常完善,很多東西有重疊的,相同的地方,他隻是簡單過一遍,重點補充高橋沒有講的。
“病人的卵巢輸卵管和子宮已經保留,我不能把目光隻聚集在尿道和肛門的重建,應該考慮重建yga,以解決女性病人周期性子宮內膜崩脫以及伴隨出血的排出問題。”
“病人已經生育,這種特殊情況下,子宮保留已經無意義,為什麼不能把子宮切除?這樣無需重建y,減少麻煩。”創傷骨科某位新招進的博士,提出更加簡便的方法。
可以切除,為什麼要重建?多此一舉!提問者的邏輯很清楚。
“子宮切除,不僅僅是導致無法正常懷孕,還可能會引起卵巢功能衰退,雌激素分泌失調,血脂代謝異常等,內分泌異常可能會影響精神、心理方麵,不排除導致抑鬱。”
“我們麻煩一步,病人方便一生。”
宋子墨的思維恰恰相反,可以重建,為什麼切除。
可以九十分,我為什麼隻盯著六十分。
學霸之間的討論,讓普通學生自然而然邊緣化,這是無法改變的現實。
討論讓宋子墨和高橋成為主角,連三人組的徐誌良也壓力山大。
如果將臨床經驗看作是牌力,將個人智商看作是牌技,這種討論就像打牌。
牌力勢均力敵時,技術才有用武之地,牌力嚴重傾斜,任何技術都影響不了結局。
高橋的一手牌最好,宋子墨的牌技最優,徐誌良兩者不占優勢,牌技跟宋子墨有差距,牌力跟高橋差距甚遠。
但是他並未因此灰心,反而鬥誌昂揚,為自己能夠進入這樣的團隊而高興,感激楊平不嫌棄他的先天缺陷,給他一個寶貴的機會。
運動醫學中心主任高遠,實在太忙,剛剛處理完手頭的事情,急匆匆地趕來,綜合骨科的會議,病例討論、術前討論、小講課,隻要有空,他絕對要參加。
高主任趕到的時候,會議室已經擠滿,中間是圓角長方形的會議桌,圍著會議室,保持一米的距離,裡三層,外三層,連門口也擠滿人。
這怎麼進去,高主任也不顧身份,必須擠進去,他側了側身體,使出蠻勁,用力往裡麵擠,一個實習生,雙眼正死死地盯著電子屏幕,耳朵也豎著在聽,這個時候,他娘的,一個人老是在擠來擠去。
一時憤怒,實習生看都沒看,身體往擠壓力量傳來的方向,狠狠一撞一抖,高主任被撞得往後趔趄,差點摔倒。
“擠你個頭呀,裡麵早滿了,不早點來。”實習生低聲罵道,但是眼睛仍然盯著屏幕。
高主任勉強站穩,擦擦汗,大家都專心聽裡麵的演講,沒人搭理他。
老高也不跟這實習生計較,會議室有兩扇門,這邊擠不進,轉戰另一邊,另一邊也差不多,密不透風。
沒有辦法,老高找護士要了一把病房的椅子,放在門口,找一張紙墊著,站在椅子上,這才算看到裡麵。
還好,大家比較遵守紀律,除了講者,沒有其他人說話,哪怕低聲幾句都沒有,可以聽得很清楚,已經是宋子墨在發言。
楊平應該還沒有講話,他應該最後發言,高主任慶幸自己來得不晚。
高橋聽到宋子墨提出的y重建,心裡不免慚愧,的確自己考慮沒有這樣周全。
宋子墨果然不愧是楊博士的助手,對這個病人手術的考慮,比自己居然還要深一層次。
徐誌良的手術方案不可能再超越高橋,他走上台後,下意識心裡抖了抖。
看到徐誌良開口,就著急,不過老徐討論病例還真不結巴:“手術方案,前麵已經非常完善,我隻有一個不成熟的建議,病人失去下半身後,就失去了性特征,是否可以從病人的心理考慮,重建aiy的形狀,這樣比突兀的孔隙外觀更令人接受,同時女性的自然y結構可以保護尿道口,降低尿路感染的可能。”
徐誌良所提的建議不是必需的,甚至對大多醫生來說,根本不會考慮這個問題,但是徐誌良考慮到了,而且勇敢的提出來。
又是一陣討論,有周圍的人提問,也有綜合骨科自己人相互爭論,終於,輪到楊平發言了。
大家盼星星盼月亮,會議的就是現在,尤其老高,站得雙腿發麻,就是為了這一刻。
楊平往講台上一站,幾十個手機偷偷對準了他,好記性不如手機錄像。
十幾幅圖先過一遍,開什麼會,看這些圖就夠了,不知道的還以為黑白相機拍的人體照片呢,關鍵照片也不會這麼有立體感呀。
這些圖還借用了漫畫的分鏡頭表現手法,把手術的步驟表現得清清楚楚,關鍵步驟還有特寫放大鏡頭。
他稍微總結大家的方案,然後增加了自己的意見:“排便功能重建,除了重建括約肌,還要進行膀胱粘膜移植,將部分膀胱粘膜移到降結腸的內表麵,膀胱粘膜內存在壓力感受器,用這些壓力感受器來重建便意,建立真正的自主排便功能。”
要移植膀胱粘膜,那麼,勢必要連接神經,無名細小神經的解剖是難以做到的事情,否則很多外科醫生都會這樣去做。
粘膜移植,如果不考慮連接神經,壓力感受器不能傳輸信號到大腦和脊髓的中樞,跟不存在一樣。
如果能夠尋找無名神經連接,然後使用生物反饋訓練,恢複便意完全可行。
可是尋找膀胱粘膜的無名神經,還要有能夠連接陰部神經及分支的長度,這是外科手術根本無法做到的事情。
高橋曾經做過這方麵的研究,以失敗告終。
國際上很多頂尖泌尿外科醫生、修複重建外科醫生也嘗試過,都以失敗告終。
這注定是一個無法實現的手術,隻能存在於理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