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太行山脈，迷霧籠罩。
楚杏兒坐在一棵古銀杏樹的枝乾上，借著地勢將太行諸靈的百般模樣儘收眼底。
那最早的八王之一天皓令子民退去，他深知此地危險。那楚家村的男兒手握尖刀，他們從不畏懼。崇山峻嶺中巨獸盤踞，人潮湧動，太行山周圍的山頭擠滿了人，空中浮現法相的巨大虛影。
他們圍攏迷霧，時刻警戒。
楚杏兒從身旁的銀杏樹上摘下一枚葉子，輕輕地往前推，在一片湧動的佛光中化作一艘木舟。若將那眾生無法渡過的時間之霧比作海，楚杏兒便是勾動了神通，描繪出那渡海之舟。
她是覺者，天生的覺者，這種事情於她而言輕而易舉。
楚杏兒跳下樹枝，在木舟上坐下，從袖子裡取出一隻金瓶，道一聲“收”字，此前供她盤坐的銀杏樹頓時被收入瓶中，她低頭打量幾番這隻金瓶，將其盛放在木舟的最前方。
隻見陣陣漣漪從木舟底部往外泛起。
瓶口長出樹枝般的紋路，散發光亮，勾勒出一條航道。
九州的芸芸眾生開始變得模糊，這代表這艘木舟開始進入了另一個全新的維度。
楚杏兒凝望這條仿佛無止境的道路，知曉這已經不再是單純的宙法構築之物，而是取自時間的終極。南燭將至尊間的戰場安置在了無儘歲月的一角，令其不得擾亂塵世一草一木。
正當楚杏兒沉思時，木舟上方傳來劇烈的呼嘯聲，一道雷光爍滅，一股強大的力量砸在木舟前方，令楚杏兒一個踉蹌。
“誰啊！有點公德心行不行？”楚杏兒破口大罵。
木舟的前端，雷光籠罩的人影緩緩轉身，劈裡啪啦的雷蛇逐漸消去，露出真容。一雙翠綠獸瞳，一頭蒼白雪發，飛舞的大氅下橫掛一柄黑金闊刀，包裹猙獰鐵甲的右臂扶在刀柄上，漆黑的靈釋放，象征死亡的冠高懸，氣勢可怖，攪動風雲。
楚杏兒看清來者，一下子變臉，滿是怒氣的小臉上竟然露出一絲諂媚。
“唉喲，這不是青焰老姐嘛！青焰老姐來這乾什麼？不知道小妹有什麼能幫忙的？”
青焰盯著楚杏兒，伸出那隻鐵手抓住楚杏兒的臉，揉搓幾下，迫使楚杏兒直視自己的眼睛，這才開口說道：“我們從來不讓你涉險，但你這是自己在往火坑裡跳啊！想一個人偷偷地渡過時間迷霧去幫南燭？”
青焰那對翡翠色的獸瞳極有壓迫感，楚杏兒隻能訕訕一笑，裝傻充愣，“這……我隻是嫌九州最近太危險了，出去避一避……青焰老姐還是下船吧，九州還需要您主持大局呢。”
對著青焰的眼睛，楚杏兒越說心裡越沒底，她麵對的是一頭母老虎，動輒就能給自己生吞活剝了。
“好了，青焰彆嚇壞小佛陀了。”低沉沙啞的聲音從楚杏兒身後傳來，楚杏兒一愣，頂著青焰的鐵手回頭，發現一頭半人高的白猿坐在那，披著灰色的古舊長袍。
“通……明座！”楚杏兒咬牙切齒，隻是被青焰的鐵手抓著臉，吐字不清。
一尊母老虎代表青焰在生氣，自己可能要被抓回去，但還有這隻猿猴，意味著他們是來搭順風車的，沒有抓自己回去的意思。
青焰放開手，笑吟吟地看著楚杏兒，楚杏兒扒拉著舌頭，滿嘴都是青焰鐵手上的血鏽味。
“若是我們不打算放你過去，你哪有準備的機會。”青焰坐到楚杏兒身邊，她看著木船前方的金瓶，“時間迷霧已經不在這個世界，諸靈眼中所見的霧氣不過是個投射，即便最後撤去，原地也什麼都不會剩下，螻先行一步邁入霧中，我與通明座沒有什麼尋覓穿梭的神通，隻能看你有什麼本領。”
楚杏兒將背後的功德金輪拆下來抱在懷中，下巴嗑在輪子上，“你們要去，可是比我凶險。螻已經在歸一了，也許在此戰中便將完成歸一路，鑄就寂照尊位，隻有這種實力才能摻和進去，你們……”
“嗯？”楚杏兒的腦袋往青焰靠了靠，“這是什麼氣息？”
“你說的這個？”青焰攤開手，一頂純白色的王冠浮動，纏繞藤條與花蕊。
“生之律法？”楚杏兒一驚，“老姐你生死歸源合一了？”
“在太虛斷開與原始宇宙的連接之後，生命律法重新成為宇宙中的無主之物，而幽冥作為距離太虛最近的維度，我取得生之律法並非什麼難事。我同樣歸一，不然哪會以身犯險。”
“通明座？”楚杏兒聽聞此話，看向一旁沉默寡言的白猿。
通明座隻是點頭，這意味著他同樣邁入了那個境界。
擁有完整的火之歸源的他本可更快地觸及到歸一，隻是少了最初的融合兩大的律法的過程，終究令他的進程慢下來，加上九州外患重重，通明座遲遲無法與其他宇宙的自己產生共鳴。直到臨近死亡降臨的那一刻，那漆黑的絕望之色帶來了死亡，也擊碎了其他宇宙之間的屏障。
楚杏兒鬆了口氣，對九州承冕這種怪物來說，踏入歸一便有與至尊對抗的資格。但通明座與青焰踏上歸一路屬實在她的意料之外，本該更遲一些，是因為枯的到來麼？
“熊貓和冰鳳如何了？”楚杏兒想到。
“他們恢複如初了。”青焰回答，略微停頓，她接著說道：“與其說是恢複如初，不如說是他們身受重創的狀態被逆流回最初的模樣。現如今，大執夷決定不再走陰陽律法路，轉而求取混沌律法，冰鳳仍在尋找永恒，當初永恒律法的聖路便古怪重重，至今也未曾聽聞永恒律聖的誕生，她連聖路中遭遇了什麼都不再記得。”
“但今時不同往日了，不是麼？”青焰垂眸，看著楚杏兒輕聲說。
“我們成了強大的那一方，至少在這個宇宙裡如此。恒朝照看祈雪，安挽仙看著大執夷，兩大歸源足以橫行星海。隻要接回南燭，九州必將重現過往的榮光，九州子民等這一刻太久，我們亦等待南燭太久。”青焰說罷，合上雙眼，眼角是壓抑不住的蒼青電屑。
“你會出手麼？佛陀。”通明座突然開口。
楚杏兒轉頭，發現這頭白猿直勾勾地盯著她，那雙瑪瑙般的眼睛凹陷下去，有一種說不出的魔力。通明座一直是一個智者，他敏銳地覺察到楚杏兒身份的特殊性，但他從未多言，問出這句話仿佛也隻是在做一個簡單的確認。
楚杏兒摸了把下巴，沉吟片刻後說：“我會給那老樹妖一巴掌！”
…………
四麵都是繚繞的霧氣，隻有船頭樹枝狀的金光微微穿透迷霧，照亮楚杏兒凝重的小臉。
迷霧深處傳來吼聲。
他們已經接近了，甚至可以說即將抵達那片未知的領域。
當吼聲愈發清晰，船上三者的眼中浮現出尊位道韻的光亮時，楚杏兒凝神合掌，“來了！”
“轟隆隆——！”船身震蕩，無數道韻穿梭在這片狹縫，宛若雷雲深處的雨點不斷砸在前進的木船上，巨獸的嘶吼聲鑽入耳膜，霧氣被撕裂，一片地獄般的景象呈現在三者眼前。
大地被炙烤成焦土，天空是燃燒的黃昏，星空在邊緣墜落，至尊恢宏的氣息籠罩四野，數十座尊位升亮的光柱如同囚禁這方天地的籠絲。
中心則是兩頭巨龍原始而殘酷的搏殺。
一邊麵覆黃金鬼臉罩，手握一把畸形的樹形巨劍，長尾擺動，鱗片並不顯眼，呈現出血液乾涸的紅黑色，肌肉有著明顯萎縮，顯得四肢更為修長，宛若人的手臂。他吼叫時，牙齒間除了血還會流下古怪的黑潮。
另一邊雖然外形相似，可氣息卻截然相反，他的鱗片光亮如紅玉，肌肉魁梧壯碩，鱗片如荊，背鬃如雪。雙目熊熊燃燒，宛若兩輪金色太陽，他的呼吸聲如同雷震，令墜落的晨星震顫。他的威儀高過至尊，令道韻不得左右。
他與對方纏繞廝殺，刀劍並未持握在手，而是被其周身垂下的八條巨大臂膀緊緊握住，每一次劈砍都在焦黑大地上留下一道深邃狹長的深淵裂縫。
他們的牙齒沾滿濃稠的鮮血，鱗片上是彼此撕咬留下的齒痕，靈力的波動近乎消隱，他們仿佛不是世間崇高的鱗類之王，而是山野中窮途末路的野獸，他們饑餓殘暴，此刻相遇，唯有生死才能結束一切。
“燭九陰……”青焰認出了那頭戴著黃金鬼麵的龍。
“他怎會如此？”通明座同樣被這一幕深深震撼。
楚杏兒死死地盯著天空的一個角落，小臉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而青焰與通明座順著楚杏兒的目光看去，那裡什麼都沒有，青焰與通明座見到了這片天地的另一個戰場。
除了兩頭鱗類之王的廝殺之外，至尊正在展開層層圍殺。
山嶽般的黃金君主手握長戈，八十尊龐大魔神皆浮現於天穹，他施展宇法與空間律法，幽藍色的符文不斷閃爍，以一己之力阻斷道韻牢籠收縮。
沾染道袍的男人顯化尊位，攜著三柄利劍一飛衝天，不多時便有頭顱落地，砸入虛空。
螻瞥到了木船上的三者，張開手要將他們轉移到自己身邊，卻見一把雪亮的長刀劃過自己的身軀，一位至尊執掌至尊器，一路鎮壓宇法空間，踏步而來。
尊位顯化，螻心底一沉，知曉這個持刀至尊極度危險。
祂是當初對抗死亡降臨的主力之一，是這些至尊中的佼佼者。
又躲過一刀，數位魔神擋在螻的前方，螻終於有喘息的機會，一招手，宇法發動，木船連著上麵的幾人一起出現在螻的手掌中。如今螻是本體，木船在他掌心漂浮，如一粒塵埃。
“祂們的狀態很詭異。”青焰率先說道，做出了判斷，“與我們此前所見的穢物彆無二致。”
站在螻的位置可以清晰看見道韻光亮下慘白色的身軀與絮狀物，無論至尊本體是何生靈，祂們此刻都已墮落為了毫無理性的怪物。
“祂們分明都是寂照至尊，如何能淪為穢物？”通明座略有不解。
楚杏兒收回目光，淡淡地說道：“森做的吧。”
螻看了楚杏兒一眼，點頭說道：“原先那些至尊與我等井水不犯河水，祂們降臨隻是被司命時律利用律法抓取了過來。但在祂們準備退走之時，那個幽靈般的女人嘴中發出了一種奇怪的頻率，聽得刺耳，當回過神來，漫天都是飄零的白絮，那些至尊被轉變成了穢物，同時那個女人不知所蹤。”
“祂將至尊墮化了。”楚杏兒仿佛預料般地說道，她似乎對至尊的墮化很是熟悉。
“墮化？”
“一種禁忌的技術，太虛曾經經曆過墮化仙與墮化佛的災難，我雖然不知墮化從何而來，可對這種災難卻熟悉萬分……這便是招致太虛墜落的罪魁禍首啊！”楚杏兒深吸一口氣，眼珠挪動，盯著某個地方，“你還在這看笑話是吧？”
眾人看去，那個地方依舊是空無。
可下一刻，銀鈴般的笑聲響起，身著白裙的女孩重新現身，提起裙擺對楚杏兒微微躬身，“許久不見，可還安好啊……道諦聖果？”
“沒想到你會來，真是有失遠迎。”女孩笑道。
青焰握住刀柄的手背青筋暴起，生死律法之冠無聲顯化。
可女孩的目光從未落在青焰，通明座，甚至是螻的身上，祂直直地看著楚杏兒。
“聖子。”楚杏兒說道，麵露譏諷之色，“看來你也不過如此啊，聖靈和宇宙之王怕不是被赫給打碎了吧，才留下你這麼一個小屁孩。”
“如果嘲弄會令你添加幾分麵對我的底氣的話，這個時候我是不是該一臉沮喪呢。”女孩笑的花枝亂顫，“聖靈和宇宙之王雖然毀了，但燭龍不也死了嗎？祂不僅死了，現在祂重新凝聚的尊位還會歸於我手……就像原始和終末！”
森抬手，露出潔白纖細的手腕，居高臨下地俯瞰大地上兩頭龐然大物的廝殺。
“當這一戰結束，永恒與歲月也當一並被抹去。”
“你會受到歲月的影響吧？”楚杏兒漠然開口。
女孩收斂了笑容，扭頭看著楚杏兒。
“什麼？”
楚杏兒毫不理會地將功德輪收拾好，重新架在自己的背後，隨著功德輪的幾下閃爍，最後在楚杏兒身後化作一輪金色大日，佛光普照間，楚杏兒再次說道：“你會受到歲月尊位的影響吧？你強大，可從未超越終極的界限。”
“那麼你如何肯定……這個局麵不是歲月想見證的？”
說罷，楚杏兒張開手，對著森一掌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