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瓦倫丁的認知中,陳樂的壽命應該跟普通人類一樣,一百歲便是極限。就算能突破這個坎,也長不了多久。
這也是當初他說幾天後就回去的原因。
最多五天,瓦倫丁就會離開塵世,回到現實。
結果……
陳樂真是個被神眷顧的好姑娘,一生無病無災,順順利利地活到了一百九十多歲。結婚之後瓦倫丁除了那個永葆青春的神藥之外沒有再用過一次神力,這個壽命著實出乎他的意料。
但在短暫的驚訝後,充斥心中的依然是與愛人相處的平靜溫馨。
將近兩百年的感情積累讓瓦倫丁越來越不舍得小狐狸,也愈發清楚自己該做什麼選擇。
他陪陳樂走完了漫長的一生,臨終前還握著她的手。
暖流緩緩從手中流走,隨著純潔無瑕的靈魂消散在世間。
瓦倫丁兌現了自己的承諾。
一鳳隻愛陳樂一個人,陪她走到生命終結。
但對生者而言,死亡永遠是最難接受的事。在心中積累那麼久的情感在此刻儘數化為痛楚與淚水,被瓦倫丁傾瀉出來,好似要將他吞噬殆儘。
他在亞大陸已無牽掛,這場戲劇也將落下帷幕。
可瓦倫丁還站在台上,扮演著一鳳,不願醒來。
縱然他已度過千年歲月,看過名山大川人間百態,也品嘗過七情六欲帶來的酸甜苦辣,但那終究不過是逢場作戲,是在以**驅動下的遊樂心態活著。
陳樂是他在亞大陸第一個動了真心的女孩,而且越陷越深,最後被徹底埋沒,心甘情願。
哪怕是神仙,在感情麵前也不堪一擊。
要想從這種心境中解脫,瓦倫丁的對手就是他自己。如果就這麼回去,餘生都將活在陳樂的陰影中。
倘若他真的是一鳳,這根本不是問題。
隻可惜……
他需要時間緩一緩,徹底拋掉一鳳的枷鎖。
就這樣,瓦倫丁在操辦完摯愛的喪事後依然住在塗山,住在陳家老宅裡,那間屬於他和陳樂的房屋。
永葆青春的神藥世界上隻有兩份,他的孩子們依然正常。現如今瓦倫丁在塗山人的眼中已有兩百歲高齡,他的兒子女兒和孫子孫女已不在人世,仍活著的陳家人對這位老祖宗充滿了敬畏,很少來打擾他,瓦倫丁也因此有了個安靜的晚年生活。
老宅院子中央有棵桃樹,是百年前瓦倫丁和陳樂一起種的,在時間的洗禮下變得枝繁葉茂。
每到春天,這棵桃樹就會綻放出絢麗粉嫩的花,遮住了大半個院子。瓦倫丁躺在樹下,看著滿眼的粉紅,腦海中全是他跟陳樂的回憶。
曾經陳樂很喜歡這株桃樹,喜歡如雲朵般綻放的桃花,在粉嫩花瓣掉落時還會傷心。瓦倫丁曾想利用神聖魔法讓它四季常開,卻被阻止了。
她說,這世間的美正是因為會綻放會衰敗才被稱為美。
如果一直盛開下去,總有一天會被厭煩,便不再是美了。
那時陳樂的語氣有些落寞,瓦倫丁猜到了什麼,沒有回應,隻是放下準備施法的手。
大致也是從那時開始,他和陳樂就住在老宅裡,很少出去過,孩子們來看望他們的次數也越來越少。
不過瓦倫丁倒覺得也沒什麼。不來挺好,還能圖個清靜。
而當桃樹上最後一片葉子落下時,就代表著冬天來了。
陳樂也很喜歡冬天,因為會下雪。她很早以前就說過,塗山的狐狸們有一種特殊的娛樂方式,就是在雪後化為獸形,在雪裡亂跑,像真的狐狸一樣。
結婚那一年冬天瓦倫丁就見識到了獸化的陳樂。很小巧,但尾巴依然很大很蓬鬆,毛發白淨,往雪地裡一趴根本看不出來。
那時她還很年輕,心中仍然存在著少女時代的蠢萌。化為獸形的陳樂小腿一蹦,一個猛子就把腦袋紮進雪地裡,隻剩下兩條後腿在外麵蹦躂,尾巴也甩得跟風扇一樣,看得瓦倫丁苦笑連連。
後來……
沒有後來。
陳樂變得穩重了許多,再也沒做過這種娛樂活動。已經有了孩子的她已經是個成熟的母親,早就跟年輕時的任性說了再見。
但是這一年跟往常不一樣,冬天到來時桃花依舊盛開。白雪點綴在粉色花朵上,顯得更加清麗冷豔。
瓦倫丁用魔法維持住了桃樹的生機,讓它無視自然規則能永遠盛開下去。
他在桃花中看到了陳樂的影子,心中的回憶和情感纏繞在樹冠上,緩緩綻放。
好似那個純白無瑕的人兒仍站在他身旁。
男人佇立在雪地上,看著頭頂的殷紅雲彩。空中仍有細微的雪在緩緩飄落,落在他的肩頭,他的心中。
時間一年年過去,陳家最小的孩子也長大成人,到了該外出曆練的時候。按塗山的傳統,年輕人外出曆練前要先拜訪長輩,結束後就能離開,踏上新的旅途。
可當他們推開陳家老宅的大門時,眼前所見的不是那株常年盛開的桃樹,樹下也沒有長久站立的老祖。
瓦倫丁花了十多年的時間洗掉了心裡對陳樂的執念,那株桃樹也終於得到解脫,回歸正常。
下一年春天,它會照常盛開。
隻是樹下不再會有人駐足站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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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倫丁的消失在塗山引起了一陣不大不小的風浪。
對其他人來說,塗山損失了一位傳說級冒險者,下次魔潮可能會有些危險;而對陳家來說,他的消失反倒讓人鬆了口氣。
一位活了兩百年,容貌體質沒有發生任何變化的人類,怎麼想都覺得詭異。哪怕自己是他的後人,在麵對這位未知的強大存在時,陳家人也會感到畏懼。
這種心態瓦倫丁看的一清二楚,所以離開前沒有通知任何人,隻是留下了一封信。
信中說明了他的身份,還有一個承諾,保證塗山永世安寧。
這不是在說大話。
當瓦倫丁回到泰拉世界時,亞大陸就會瞬間分崩離析,生活在這裡的一切都會消失不見。
沒有魔物,自然也沒有危險。
終究隻是一場夢。
醒了,夢也就斷了。
瓦倫丁坐在瓦爾登湖入口處的大樹下,用力吸了口手裡的煙。
活了那麼多歲,壞習慣自然也有了不少,吸煙就是其中一項。雖然煙草對身體有害,但他是創世神,這點損傷根本不算什麼。
不過回去之前得把煙癮給抹了,要不然得難受一輩子。
畢竟泰拉世界的他不是神。
火星亮的跟太陽一樣,一根香煙眨眼間就被燃燒殆儘。瓦倫丁手指用力一碾,將煙嘴磨成灰塵,灑在腳邊的土地上。
呼——
白煙經過一個呼吸循環從鼻腔中噴出,濃厚似牛奶。煙草的辛辣刺激得瓦倫丁大腦一激靈,讓他清醒了不少。
該回去了。
他咳嗽一聲,掐掉自己精神對煙草的依賴,站起身看向天空。
時間已經恢複正常,現在正是早晨。森林在第一縷陽光的照耀下醒來,世界又一次充滿生機。
很久以前,在陳樂去世後,瓦倫丁就感覺有人在盯著他,但不知道在哪兒。
當注意力轉移到其他東西上時,這種被人盯著的感覺就消失了,他也就沒太關心,任由這道視線盯了他十多年。
現在,瓦倫丁站在瓦爾登湖入口處,那道視線卻消失了。
不用想,肯定是角徵羽一直在偷窺。
他扶住樹乾,磕了下有些發麻的腳,打開入口。
清澈的湖泊出現在眼前。
還有那幾個熟悉的身影。
瓦倫丁笑了笑,走向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