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郭氏的家廟門口,眾人再次聚集起來,準備先進去祭拜一番。這次來的人比較多,當地歡迎的官吏也湊在旁邊,大家還得互相招呼,一時頗為熱鬨。趁這個功夫,郭破奴也出現在家廟裡。原來,她之前,就自己脫離隊伍跑過來了。隻不過,眾人亂哄哄的,也沒注意到他。其他人忙著應酬的這會兒,她已經跑到家廟裡,和管理家廟的老教士聊了起來。“我已經年紀不小了,不是當初還沒成年時的情況了。”郭破奴詢問老教士:“按規矩,我還能進去祭祀麼?”“你還沒出嫁呢,大小姐。”老教士不假思索地回答:“按咱們拜上帝教的規矩,出嫁之前,都是自家人。你還是郭家的閨女,自然可以跟著一起去祭祀祖先。”“這樣啊。以前我都沒在意,今年我特彆看了下,發現大都那邊,好些家族,從小就不準閨女一起祭祀了。”郭破奴說。“那是因為,他們那兒受希臘人影響比較大吧。”老教士對此似乎很有了解:“祭祀是子孫後代和祖先之間的溝通。有功勞的祖先,身在天堂,與天父同在。子孫後代無論是**,還是靈魂,都和祖先最為親近,因此,祖先也可以溝通的過程中,把天父的祝福傳導到人間,給子孫鼓勵和啟迪。”“但是,在不少希臘人看來,女人並不具備完整的靈魂。這導致兩個結果:首先,他們祭祀先祖,而不祭祀先妣。因為從屬靈的角度說,她們的能力是有限度的。即使升入天堂,女性祖先也無法完成傳遞天父祝福和引導後代靈魂的任務。所以,自然也就不用在儀式中專門祭祀。”“其次,因為靈魂不完整,所以女人也無法正確地感知天父和祖先。讓女人介入儀式,對她們沒有什麼正麵效果,反而會給如此嚴肅而重要的事情添亂。還是不要帶上她們比較好。”“這都能解釋出來啊……”郭破奴很是意外。“這隻是說法之一。還有人認為,因為女人的身心不如男子健全,所以不適合與天父、祖宗進行溝通,因為她們承受不了這種精神上的壓力。總之,解釋的方法很多,不一而足。”老教士說:“我去大都進修的時候,學習各種儀式,那時就聽他們說過這些。這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現在,聽說還有新的理論。”他想了想,說:“而且,按他們的說法,也有實際的案例就是。”“什麼案例啊?”郭破奴問。“就是祭祖的時候,留在外麵的女眷,都有突然發瘋,甚至和其他人打起來的。”老教士回答:“塞薩洛尼卡和雅典好像都發生過這種事情。當地神父認為,這就是靈魂承受不住這種神聖洗滌的結果。”“真的假的?”郭破奴驚訝地說:“我都沒聽說過。”“說實話,我也沒見過。而且,也不知道具體什麼情況,但他們都這麼說。”老教士回答。“希臘人對教義的理解,確實一直怪怪的。按他們那個意思,恨不得先祖先妣都是男人,才最完美。”他搖搖頭:“我覺得也不用管他們。咱們河南也不興這套。”“怪不得。我以前在這邊,倒是一直參加過。”郭破奴回憶了下,說。“按理說,祭祀祖先的儀式,就是應該讓更多人參與才對。因為這就是祭祀的目的啊。”老教士認真起來:“祭祖的儀式,在於懷念祖先的功勞,銘記他們留給後人的貢獻,學習他們的高尚行為。在這些過程中,洗滌自己的心靈,堅定族人的意誌。讓大家知道,為什麼這樣的人能得到天父的庇護,從而有一個明確的信仰準則和行動目標。”“這樣一來,也可以讓大家團結起來,堅持走在正道上。我們拜上帝教和教會,之所以稱為‘教’,也是因為主要目的,就是承擔這些教化功能。”“天父的光輝是多麼榮耀啊!祖宗的業績是多麼偉大啊!我們子孫生活在這世間,享受的一粥一飯,都是天父的造物;接手的一鋤一縷,都是祖宗的遺德。天父監臨著羅馬,讓這昭然的德行廣布於凡世之間,命令羅馬人做列國的典範,弘揚列祖列宗的事業,讓四方、蠻夷聽令遵從。”“祭祀燎起的煙霧,就是我們凡人與天國的共鳴;念誦的祭文,就是我們對天父和祖先的回報。我們現在向他們彙報自己的成果,我們如果堅持美德,努力創造功業,將來也會加入這些被祭祀的祖宗的行列,在天國聽取子孫的報告。”“開創大秦兀魯思的那些男男女女,都在天國看著我們,而我們的子子孫孫,將來也會接過我們的事業。這種使命感,是沒有經過教化的人,不可能感受到的。”老教士告誡道:“我們身處蠻族的包圍之中,更是不能放鬆。所有的男女國人,都應該得到教育才對。否則,還如何去維持德行與道義啊。”“而反例,就是那些蠻族。這年頭,聲稱信仰天父的人,太多了。但那些蠻族信眾,隻知道胡亂喊幾句口號,跟著念兩句經書,就自我感動起來,好像自己得到了天父的眷顧,成了活生生的聖人一樣,卻根本不知道這種信仰到底是什麼,也不了解自己應該怎麼去做——更嚴重的是,他們的信眾和教士,連了解的意願都沒有。”“結果,他們就隻能漫無目的地四處生事,打著天父的旗號,卻用無知的行為讓天父蒙羞。最後,果然導致教派瓦解,異端層出不窮,因為他們自己就是最大的異端。”老教士不客氣地說。“我們凡人,壽命是很短暫的。哪怕號稱長壽的人,和我們的整個文明相比,也隻是一個片刻而已。然而,天父是永恒的,羅馬也是永恒的——那麼短暫的人,如何認識、了解永恒之物,進而融入其中呢?這就是我們需要研究和教育的問題啊。”“然而蠻族卻缺乏這種認識。因為禮樂教化的缺失,他們對曆史、祖先和文明興衰之類的概念,也都沒有多少了解。這就是非常嚴重的問題,導致蠻族實際上無法理解超乎單個人之上的價值。讓他們如同夏日裡聒噪的蟲子一樣,無法對完整的一年形成認知。”“如此以來,他們也就隻能反複念叨‘太偉大了,我的天父’。至於天父的偉大到底是什麼樣子,他們無法理解;在哪個方麵偉大,也說不出來。這樣的人,我不想稱他們為天父的信仰者,因為他們不配和我們並稱。”“至於希臘人,我懷疑,他們也是不夠理解這裡麵的深意。”他推測道:“可能是接觸的時間,沒有我們這些人久,所以考慮問題還是過於生硬,很多事情沒有想的太清楚吧。”“希臘人可能確實不太了解我們的禮節。”郭破奴想了想,也感覺有道理。“我們畢竟早就習慣了。”老教士說:“像我自己的祖先,就可以追溯到漢時的李陵。李陵沒能得到援軍,沒入匈奴中,被單於封為堅昆王。堅昆,就是唐朝時的黠戛斯。他們國中的貴人,就都是李陵的後代。”“所以,黠戛斯汗國是少有的不去尋求與唐朝和親的國家。後來黠戛斯擊敗回鶻,發現了唐朝送去和親的公主,就說‘我們與大唐是同姓,按禮法不能通婚’,派貴人把她送回去。後來黠戛斯瓦解,一些人跟著其他說突厥語的部族,向西遷徙,混入保加爾人之中。我們家,就是那時跑過來的。”“而希臘人,說白了也隻是波斯邊境的蠻夷,禮樂文化都要靠其他文明地區的影響。那時希臘分為三大部族:亞該亞人,愛奧尼亞人和多裡亞人,各自有一係列小邦國,互不統屬,被波斯以夷製夷。後來,之前沒有什麼名氣的馬其頓,統一了三大部,憑借蠻力,攻入波斯,在各地建立希臘殖民地,遷徙人口去監視當地人。這才讓他們富裕起來,影響力也擴散開,開始在更野蠻的人麵前,講究一些斯文體麵,開始唱唱戲劇什麼的了。但真論起來,這希臘人哪有我們的祖先懂禮數啊。”“這樣啊……那就不管他們的說法了。”郭破奴倒是覺得正好,就繼續問道:“不過剛才說的是出嫁前,那出嫁之後呢?”“想歸寧也可以,不過這就是兩家自己的事情了。我們這邊的禮數上,其實沒有太嚴格的規定。”老教士告訴她:“當然,結婚之後就要以夫家為主了。如果是這種重要節日,應當還是先注重夫家吧。”“這樣啊……”郭破奴尋思了下:“不過我是真不想離開這邊,跟其他人亂跑啊……”“哎呀,正常,誰想背井離鄉,不過這都是自然規律啊。”老教士安慰道。“那我要是和我家收養的人結婚,是不是就能避免這個矛盾了?”郭破奴趁勢問道:“這樣一來,夫家是父家的養子,不就沒有衝突,也不用兩邊來回說服了麼?咱們這邊的習俗和禮教,應該支持這種更方便的情況吧。”“啊?”對禮教來說,這種事情好像有點超綱。老教士直接懵圈了,一時也沒回答上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