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秦冥推門走了進來:“通過解剖,已經得出進一步結論,張偉死於自殺。”
秦冥驚訝地看著許舒三人:“幾位好像一點兒都不意外。”
許舒不答反問:“既是自殺,為何他的身上有那麼多可怖的傷口?那麼深的井,跳下去足以一命嗚呼。”
秦冥道:“從傷口的痕跡、深度,推測出用刀的發力方向並不難,最後,所有的發力點,都指向死者自身。遍及周身的可怖傷口,都是那把生鏽的鈍刀反複劃拉、捅刺造成的,死者身前應該承受了巨大的痛苦。”
“相比他心理的痛苦,這生理上的痛苦也許不算什麼。”秦冰幽幽說道。
“秦副隊是什麼意思?”秦冥不解。
許舒道:“死者有些特殊情況,稍後再給您通報。現在的關鍵是,既然是自殺,他為何要用這種近乎自殘的方式?”
段闊海道:“難道是用生理上的痛苦,來抑製心理上的痛苦。”
許舒道:“如果是為減輕痛苦,何不速死?速死的方法很多,似乎不必這麼麻煩。這滿身的刀傷,如果是他自己造成的,難道說,他故意製造他殺假象?”
秦冥眼睛一亮:“應該是這樣,隻是死者既無理論經驗,也無實踐經驗,把自己身上弄得一塌糊塗,承受了難以想象的巨大痛苦。”
段闊海道:“難道他想嫁禍給誰?可若是嫁禍於人,沒道理選在這破敗城隍廟中的一口枯井,死在嫁禍對象家裡不是更好?”
“我想我知道原因了。”
所有人都朝許舒看去。
他點燃一支煙,手有些發顫,猛抽了好幾口,才道:“我看過一份文件,是市治安署今年年初才出的新規,其中不少規章,還被作為公考的題目。
其中一條規定,是關於無法告破的命案的。
該規定指出,若遇無法告破之命案,死者身後事由治安署負責辦理,並補償家屬三元的喪儀金。”
眾人隻覺被一道驚雷擊中了天靈蓋,徹骨冰涼。
秦冰伏在桌上,眼淚決堤。
段闊海仰天長歎:“他死前該是何等絕望,才會做出如此抉擇!”
“老實說,我做法醫這些年,遇到過有不想活了自殺的,偽裝他殺,騙取好處。但絕望到為騙取三元錢,真的無法想象。
尤其是那用撿來的那把破刀,刀口既鏽且鈍,需要反複用力劃拉才能拉出那樣的傷口,他臨死前,該是承受了怎樣的痛苦?”
說完,秦冥滿麵痛苦地離開。
許舒沉默良久,深吸一口氣道:“現在看來,張偉應該是死於他殺,殺死他的是這個世界無處不在的惡意。
舉目所望,無數勞苦大眾,似張偉者何止滔滔?
正因如此,他卑微地死去,引發了大量殘魂強烈的共情。
最終滔天怨氣,團聚在張偉屍身上,形成了怨屍,衝天屍怨,又轟開了靈關。”
段闊海點頭:“如此說來,要關閉靈關,還得從消解張偉身上的怨氣著手。現在知曉問題症結了,辦起來應該不難。”
就在此時,窗外傳來發動機的轟鳴聲。
隨後,穀春的大嗓門在治安室的院子裡回蕩:“老段,老段,又縮哪兒去了……”
段闊海一把扯開審訊室大門,闊步迎上:“姓穀的,你的臉皮到底是什麼做的,還有臉來?小賈的事兒,難不成你想要我代你向站裡彙報?”
穀春滿麵春風:“我自己的擔子,自己挑。
小賈失控,我也很遺憾,我已經向站裡作了檢討。
你想看的好戲,現在是看不成了。
另外,站裡有新的命令下來。
這裡的一切轉由我七中隊負責,你們九小隊可以撤了,現在就辦交接。”
說著,穀春拍出一張手令。
段闊海怒極,掃了一眼手令,一腔熱血直朝天靈蓋狂湧,轉身奔回審訊室,便搖起了電話。
一番雷煙火炮般的陳述後,電話那頭傳來一道蒼老的聲音:“這是站裡的決定,執行命令。”
“憑什麼好事都是他七中隊的?我想不通!”
“想不通就慢慢想!”
啪的一聲,那邊先掛了電話。
許舒上前接過手令,穀春笑道,“小許,你真的是可造之材,留在九小隊,真個是埋沒了,你若想找個光明的去處,我七中隊大門,隨時為你敞開。”
“穀隊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我對當第二個小賈,沒興趣。”
刷的一下,穀春臉色變得鐵青,拋下一句“不識時務的東西”,拂袖離開。
時間一晃到了中午,辦完一係列交接手續,許舒三人在雲海鎮治安室食堂吃了頓便飯,就離開了。
邊三輪駛過廢棄城隍廟時,許舒特意停了車,那處圍了不少人。
三人下車,走到近前,隔著斷牆,看見一堆人圍著覆了白布的怨屍叩頭,哭泣。
許舒定睛看去,那幫人似乎都是身前和張偉有過接觸,且對其施加過負麵影響的人。
段闊海道:“弄一幫假哭的就想消解屍怨,做夢!”
秦冰道:“除了那個小姑娘,沒有誰真的痛心,那是張偉的妹妹吧,段隊,我想資助這個孩子。”
段闊海點點頭:“流程我來辦。放心,我打過招呼了,那些在怨屍案中,做出了卑劣行徑的家夥,這次一個也彆想好過。”
說著,他又瞟了一眼人群:“現在看來,老穀幫咱們接過去個天大的麻煩。”
許舒道:“這怨屍太特彆了,場中無一是凶手,卻無人不是凶手,以己怨感眾怨,化眾怨成己怨,我也想不出怎麼才好消解屍怨。除非,重造一個新的人人互相關愛的世界。秦老師,您有沒有好的辦法?”
秦冰道:“消解屍怨很難,但鎮壓還是能辦到的,但要辨陰士途徑高階序的大能,布置大陣才行。”
許舒道:“關鍵這怨屍還牽著靈關,鎮壓怕不是長久之計。”
秦冰道:“放心,穀春解決不了,站裡自會兜底。隻是可惜了這張偉,生如微塵,死如鴻毛,沒多少人知道他的痛苦,用不了多久,應該也不會有幾個人還記得他。”
幾人調頭朝邊三輪走去,沿途不少人趕來。
便聽一聲道:“晦氣,真他娘的晦氣,聽說是個外鄉人,真是的,要死彆死咱雲海,外麵有的是地方,我那小店才聚起的人氣,這次全散光了。”
“不管怎樣,你老劉總是比我強,我那個小店離那枯井才八十米不到,現在都不知道該不該接著開下去。”
“哈哈,果然你比較慘,不過這屍不屍的,也就是一熱鬨,用不了多久就散了。走,咱哥們兒找個好位置瞧瞧這熱鬨。”
段闊海坐進挎鬥,搖頭苦笑道:“現在看來,大周人民是真樂觀啊。”
秦冰冷著臉道:“這是樂觀麼?根本就是麻木!”
許舒冷聲道:“大周人民從來不怕災難,不管是多大災難,隻要大家一起倒黴就行,從不探究真相,也不屑於彆人去了解真相。災難過後,慶幸自己躲過了,嘲笑彆人離去了。最後丟下一句混賬話:這就是命。”
段闊海和秦冰都怔怔盯著許舒,秦冰道:“這話你說的?”
“我可沒那麼高深的見解。”
“那是誰說的?”
“我也記不清了,好像是魯迅說的。”
“魯迅是誰?”
“周家莊種樹的人。”
“……”
邊三輪駛離城隍廟,轉過兩條街道,忽然傳來陣陣歡聲笑語。
一片綠油油的青草地上,十幾個孩子正在熱鬨的遊戲。
或踢著毽子,或玩著皮球,或在草地上追逐,打滾,肆無忌憚地笑著,叫著。
秦冰冰封的俏臉,也終於解凍,許舒和段闊海點燃了煙。
撲通一下,皮球砸到挎鬥前蓋上,彈起來,正被許舒接住。
他玩性大發,下了摩托,一個大腳,皮球在空中劃出高高的拋物線,越過草地,落到了院牆外去了。
“哇”的一聲,幾個小孩哭出聲來。
秦冰拍在許舒肩上,笑道,“沒個正形,還不給人撿球去。”
許舒心中說不出的暢快,忍不住大笑起來,笑著笑著,忽然呆住。
秦冰莫名其妙,驚訝地發現段闊海已盤膝而坐。
她想到某種可能,心中劇震,趕緊下車,左右張望,主動做起了警戒。
十分鐘後,段闊海站起身來,秦冰一臉探詢地看著他,段闊海點點頭,秦冰喜上眉梢,指了指許舒,段闊海搖搖頭。
時間一點點過去,又半個小時後,許舒終於從木雕狀態恢複過來,一臉震驚地道:“段隊,秦老師,適才我感覺好奇怪,仿佛整個靈魂脫殼,泡在溫水裡。你們有沒有察覺到我有什麼異樣?”
秦冰笑道:“看看你的源輪。”
許舒握緊左掌,旋即鬆開,金色源輪顯現,但原來的純金色化作淡金色,原來是渾圓,現在隻剩了不到三分之一的圓弧。
“好小子,你倒是消化得快,我才消化了不到你小子的二分之一。”段闊海撇嘴道。
許舒一臉茫然。
秦冰道:“服用源果,直至該階序的源力充滿,源輪飽滿無缺。下一步,就可以消化源力了。隨著消化的進行,源輪顏色會逐漸黯淡,圓周會緩緩消失。那時,就可以服用下一階序的源果或者源葉了。”
許舒道:“是什麼觸發了源力的消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