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已是曆夏經秋。
洪武六年也已經過半，全國上下即將迎來最繁忙的秋收，但因為是收獲的季節，每個地裡勞作的農人臉上，都洋溢著滿足的歡喜。
不過，整個大明，最歡喜最滿足的農人，莫過於淳化縣人。
無他，隻因今年地裡所有的收成，完全不用上交官府了！
不管打多少糧食，全都是自己的！
這真是做夢都不敢想的美事兒啊！
雖然在秦大人的管理下，淳化縣的稅收並不會很多，這兩年因為實行了攤役入畝，更是連繁重的徭役都免去了，但誰也沒想到今年還能更進一步，索性不用納糧了！
淳化稻穀債！
地裡的農人一邊渾身乾勁地勞動，一邊紛紛議論著，說是這淳化稻穀債，要是什麼時候再來一次，那就好了！
現在家家戶戶，都有稻穀剩餘呢！
要是秦大人不收，還真是個麻煩事兒，至少不能讓那些稻穀留在家裡發黴，得自己去找個銷路。
倘若大人再收一次稻穀債，以大人的手眼通天，說不定未來幾年，也就都不用納糧交稅了！
天哪！
沒了這筆巨大的支出，那麼地裡的糧食盈餘下來，換了銀錢，說不定就能蓋新房，穿新衣，甚至頓頓飯都能吃上肉了！
這樣的日子，給個皇帝也不換呐！
今年，雨水充沛，因此全國各地的莊稼都長勢很好，辛苦一年到頭，眼瞅著快到秋收，所有人心情都很好，田間地頭，也都是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
地裡有收成，日子就有盼頭。
何況……還有彆的好事兒呢！
那些通過各種渠道，已經認購了一小部分大明國債的老百姓，雖然數量不多，但卻沉浸在雙重的喜悅當中，往往是一邊乾活一邊喜滋滋地盤算著自己能兌付多少銀錢，能給家裡帶來怎麼樣的改變。
想著想著，都快笑出聲來。
老百姓很高興，那些終於扔掉了燙手山芋的財主也很高興，紛紛鬆了口氣，看著這些還一無所知的泥腿子，露出鄙夷的神色。
這些消息，自然也瞞不過朝堂中那些位高權重的大人。
比如說，此次事件中牽涉到的，權位最高的那個人，吏部尚書，藤毅。
“啟稟大人。”心腹手下匆匆進門，低聲道：“屬下打探到，那些財主，不肯自己承擔損失，而是想了辦法編了故事，把大明國債，相當於分散賣給了當地的百姓，一萬兩銀票，約莫有幾百戶百姓參與分擔，每戶出的錢倒也不多，無非就是二三十兩的樣子，甚至更少一些……”
“嗯。”藤毅點了點頭，忽然覺得心裡有些煩躁和不安。
甩鍋的事兒，是他先提出來的，畢竟這上萬兩銀子的損失，對他也是無法承擔的數目。
那麼這個鍋甩給了各地的富戶，富戶也都有樣學樣，現在事態看似平靜，其實卻是進一步擴大了！
按照一萬兩銀子關聯幾百戶百姓的話，所有拋出去的大明國債，就相當於關聯幾千戶甚至上萬戶百姓。
這個數字，說多不多，說少可也不少了。
隻怕……瞞不過那位事無巨細的皇帝！
身為吏部天官，藤毅自然不怕百姓，不怕那些財主，卻不可能不深深忌憚那位寶座之上的九五至尊。
陛下出身毫末，最是體諒百姓疾苦，倘若讓他知道，這大明國債的虧空，竟然最終由百姓承擔，到時候動了雷霆之怒，隻怕自己也落不到什麼好，甚至要受到牽連。
戶部可以死，我不能死！
藤毅很快就決定，搶先一步，索性由自己，把這個遲早要釀成大禍的膿包，給挑破了！
歸根到底，是你戶部沒了銀子，還敢欺瞞君上，這是欺君之罪，要誅九族的！
至於我們這些人……
我們不知道啊！
我們隻是把朝廷發行的大明國債，轉讓出去而已，何罪之有？
哪怕皇帝心知肚明，知道這麼大規模的拋售轉移，一定是基於某種內情的認知，但表麵上至少也能說得過去，不至於牽連太廣。
於是，這天早朝，藤毅麵沉如水，出列奏道：“啟稟陛下，微臣有事啟奏。”
“說。”
朱元璋垂落眼簾，看了一眼這位吏部天官，淡淡道。
“微臣有罪！”藤毅直接說道：“因為家中缺少銀錢急用，不久前，將手中持有的大明國債，賣給相熟的一個富戶，可是最近聽說，那富戶不知從哪裡聽到的謠言，擔心國債無法兌付，便想方設法，把這筆國債，分擔給了當地百姓。微臣擔心，此時有可能會傷到無數百姓的利益，不敢怠慢，特此向陛下請罪……”
“哦，知道了。”朱元璋的神色泛起一抹微微的古怪，隨意點頭道。
嗯？
哦？！
藤毅迷茫了。
這個反應，不合理啊。
話明明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大明國債拋出，現在已經是無數百姓來承擔這個國債。
難道陛下不應該立刻關注戶部是否還擁有兌付的能力麼？
畢竟一旦出了問題，相當於是朝廷的信用遭到損害，也讓許多百姓蒙受損失，那對他們來說，也並不是小小的損失啊。
可是為何皇帝的反應如此奇怪？
以這位陛下一貫的精明敏感，絕不該如此遲鈍才對！
“藤愛卿，家中出了什麼大事，如此缺錢？”朱元璋微笑，反而主動問道：“現在解決了麼？”
呃！
藤毅瞬間感受到皇恩浩蕩，深深汗顏，連忙叩頭謝恩，聲稱難關已經渡過。
說給皇帝的故事，自然比那個老婆生孩子的高明許多，甚至也經得起調查，這些工作早就完成了，不過現在皇帝的反應太奇怪了，不關心戶部的存銀，反而關心這些小事，讓藤毅誠惶誠恐，心中不解。
“雖然事出有因，但藤愛卿也是做了利國利民的事啊。”朱元璋笑容更盛，正色道：“朕一再說，要藏富於民，不可與民爭利，這滿朝文武，我看隻有藤愛卿是真的聽進去了，這次的事情做得很好，朕十分欣慰！”
啊？
藤毅愈發糊塗，一臉的懵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