亱蓮的禮節得體,對著女人喊了聲:“母親。”
前日裡落得雨還剩下一點未被烤儘的水汽,蒸騰進空氣裡熏得人眼睛就泛著濕意。亱闌說:“來鬆市安身這麼久了都沒過來看看,我還當你已經忘記了你還有個母親呢。”她的語氣裡似乎帶著指責,但若是仔細聽,就能捕捉到話音中藏著的一絲顫抖。
亱蓮彎了彎眼睛,“亱蓮不敢。”
貓形的江小魚被亱蓮抱在懷裡,肆無忌憚地盯著兩人看。他的原生家庭沒有什麼和睦可言,自然也不覺這母子倆相處的氛圍裡有什麼不對。
亱闌默默看著眼前高大的兒子,三十多年的母子分離,他們相處的時間實在太短,她的眼眶氤著絲紅意,看見亱蓮懷裡的小黑貓時定了定心緒問:“什麼時候養了隻貓?”
“不久前。”亱蓮的手掌輕輕撫過懷裡毛茸茸的貓腦袋,突然問道:“您要不要抱一抱?挺乖的,不咬人。”
跟在身後的陳一曲對這個‘乖’和‘不咬人’不置可否,但他樂得促進這兩人緩和關係,便跟著說:“是啊,比人都聰明呢。”
江小魚聽這話有些心虛,垂著四肢不敢亂動。
亱闌伸出手接過亱蓮遞來的貓,在兩人手掌相碰的刹那,她的心頭湧上了一股衝動,很想拍拍兒子的手背表示親近,但理智克製了情感,她終究還是沒做。
“去看看老太太吧,恭敬著些。”免得落了那老不死的口舌。
“是。”亱蓮捏了捏江小魚的耳朵:“不要亂跑,等叔叔回來接你。”
亱蓮說這話時的神情和語氣,溫柔的像是第一天送孩子去上幼兒園的老父親。江小魚聽著他的叮囑,心裡漫出一股異樣的感覺,他垂下頭,覺得自己的身體一定是出了什麼毛病,不然,怎麼會連耳朵尖上的毛毛都開始隱隱發燙……
亱闌看著眼前的場景心裡詫異,她家裡世代遺傳著虎的基因,被虎附身的人彆說是貓,哪怕是猛獸見了他們也要四肢戰戰,這貓竟然敢待在亱蓮懷裡?
“它是不是和那隻哈士奇一樣?” 她問守在一旁的陳一曲,眼波流轉間的意思是:這貓是不是和那隻哈士奇一樣腦子不好?感覺不到亱蓮的威壓?
陳一曲的笑容發自肺腑:“腦子是不大好,勝在爺喜歡。”
怎麼剛說這貓聰明這會又腦子不好?亱闌心頭縈繞著一抹困惑但很快掠過,她收起心思笑著隔空點了點陳一曲,“你也是,他不來就算了你怎麼也這麼些日子不來。”陳家世代服務於亱家,陳一曲看著她長大,能算得上她的半個兄長,語氣裡自然帶著些親近。
“爺住得太遠嘍,我這老胳膊老腿的哪裡跑得動?”
“亱家養了那麼些家仆,多調幾個過來就是,抬也能給你抬過來。”
他倆一路說著話穿過了庭院,江小魚被抱得不舒服又不敢在女性的身上亂動,隻能兩爪搭在女人的手臂處繃緊身子提著腳,比在單杠上做引體向上時還要累。
“休息會吧,離午飯還差些時間。”亱闌在亭子裡坐下,將貓放在一旁吩咐傭人去準備吃食,隨後說:“近來可好?”
“都好。”陳一曲點點頭,知道她想問什麼,“爺也挺好。”
“亱蓮……”她頓了一下,“可找到喜歡的人了?”
江小魚本想偷偷溜走,聽見這話時不知怎的就撂不動爪了,又默默坐了回去豎著耳朵偷聽。
陳一曲接過傭人手上的茶水,揮手讓他們下去,接著回:“沒呢。”
“哎。”亱闌歎了口氣,“都這麼大年紀了,連一個合眼緣的也沒有?”
兒孫自有兒孫福,胡亂操心什麼?可這話陳一曲說不得,他安慰道:“遇到喜歡的人也就一夜的事兒。”
“喜歡?”亱闌冷哼一聲,“喜歡值得幾斤幾兩?趕緊找個人結婚生個孩子才是大事。”
陳一曲給她斟了杯茶,“單就為了孩子活啊?那隨便找什麼不一樣?”
四下無人,亱闌也對自己說出口的話有些懊惱,默默抿了口茶水。
“再說了,這不是還有二爺嗎?真要想孫子了,讓二爺生就是了。”
“季妄安是季妄安,亱蓮是亱蓮,怎可一同比較?季妄安一輩子快活逍遙都無礙,可亱蓮——”
“哎哎。”陳一曲打斷她的話,“這話說得我可不樂意聽了。這一個媽生的人,夫人怎麼能這麼偏心二爺呢?”
亱闌臉色難看,“他倆怎麼能相提並論?”
江小魚聽著他們的話心裡泛起了嘀咕,他還以為亱蓮和季妄安是堂兄弟之類的,原來是一個媽生的?實在是看不出來,不光長相,就連氣質都差了十萬八千裡。
而且這兩人為什麼一個姓亱一個姓季?他又回想起當時季妄安說的那句‘我可吃不來亱家那一套流程’。怎麼會對自己母親的家族如此疏離?況且亱家不論是頂峰時的權勢滔天還是如今的韜光養晦,如此深的根基沒道理是這種態度才對。
江小魚對亱蓮有著一種莫名的好感,這或許源於他的主觀臆斷,他也覺得這樣不好。但此刻見亱蓮的母親這樣說他,他就有些不舒服,回想起亱蓮資料上的那一串輝煌履曆,忍不住抬頭反駁道:“亱蓮和季妄安確實不能一同比較,就算撇開家世,亱蓮也一樣是人中龍鳳。”
反觀季妄安?他撇了撇胡子,“季妄安呢?都快三十歲的人了正兒八經的工作一天沒上,是他不能和亱蓮比才對!”說不定還是個罪犯!江小魚心中憤憤。
亱闌聽不懂貓話,但見這貓喵喵直叫跟生氣一般,便問:“它是不是餓了?怎麼叫得這麼大聲?”
江小魚霎時回過神來,僵住了嘴不敢再叫。就在他擔心惹了人不快的時候,一個磁性而悅耳的聲音悠然響起:“或許是熱了。”
亱蓮不知從哪裡變出了一把折扇,一手執著。他坐在亱闌身邊,單手抱起江小魚將他安置在自己的臂彎裡,另一隻手持扇輕搖,給江小魚送去陣陣涼風。
“已經見過老太太了?”亱闌倒了杯水遞給亱蓮,“熱得話就回屋裡吧。”季宅年數久了且有文物保護限製在身不能大肆改造,院外難免炎熱。
亱蓮不答,低頭詢問江小魚的意見:“寶寶熱不熱?去吹空調好不好?”
江小魚又不能搖頭,躺在亱蓮的臂彎裡變成了個鋸嘴葫蘆。
“看來是不想去。”亱蓮自問自答。
陳一曲早在亱蓮出聲時便退了下去,此刻涼亭裡隻剩下了母子倆,以及一隻不作數的貓。
片刻寧靜和難得相處,亱闌的目光似有若無地落在兒子身上,問:“老太太沒為難你吧?”
“她怎麼能為難得了我?”亱蓮勾了勾嘴角:“我可是姓亱。”
“你在怪我。”
江小魚看著亱闌垂下眼睫,如此麵容和亱蓮簡直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他不自禁地喵了一聲,“你和你媽媽長得真像。”
亱蓮捏了捏小貓的爪子,回她:“我不會怪你。”
亱闌卻不聽言,眼眶染了紅,“你出生時便是那副樣子,我隻能將你送到亱家去交給你舅舅撫養。”
那副樣子是哪副樣子?江小魚歪著腦袋,那嚴肅的表情一看就是在思考,惹得亱蓮笑出了聲:“媽媽,我知道的。”
一聲媽媽叫得亱闌徹底紅了眼,她深吸了口氣,努力穩住自己的情緒,“我去處理事情,你也回房休息會吧。”
亱闌走後,亱蓮將江小魚放到桌上,把自己的茶杯遞到他身前,“喝不喝水?”
江小魚確實有些渴了,舌尖試探了下溫度,低頭開始喝著。
亱蓮一手支頤,一手輕扇,目光如絲地纏繞在眼前的黑貓身上,眼底氤氳著連他自己也未察覺的寵溺。
起初不過是覺有趣,膽大包天地敢接近自己,長得又合他的胃口,麵上一片冷漠,可稍一逗弄就會尷尬害羞,幾番接觸後又便對他矛盾的性子產生了探究的欲望。
更彆提方才他維護自己的樣子——可愛入骨,歡喜入心。
江小魚喝了幾口剛一抬頭,便撞進了男人深邃的眼眸,對方修長的指間撚著一方素淨的帕子,對著他說:“過來擦嘴。”
江小魚愣了下,還是將頭伸了過去。
“真乖。”亱蓮輕笑。
從涼亭裡出來後江小魚跟著亱蓮往屋裡走。這座老洋房整體是個環形結構,前麵待客的地方接著中心花園,往後才是住宅。
進了房間,儘管早已開窗通風,但空氣裡仍帶著些長久不住的沉悶氣味。
“中午我們會去前廳用餐,傭人送來的食物不愛吃的話待會帶你出去吃。”
他說著便要走,臨近門了回頭說:“對了,那隻小白狗住在季妄安的房間裡,要不還是送你上去和它玩吧。”
季妄安的房間?江小魚的耳朵倏地豎了起來,祖母綠般的眼睛亮得發光:“感謝配合警官辦案!”
亱蓮笑而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