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雪一旦入體,就和宿主徹底融為一體,殺死千山雪就是殺死宿主,所以不可能有沒有解藥。
就算真的有那仙丹靈藥,能做到這種事,也絕不會是他眼前這個。
翎卿餘光掃向自己院子裡的蓮花池。
接天蓮葉海浪般起伏,無數潔白蓮花迎風搖曳……
和他手裡這朵一模一樣。
亦無殊壓根就是在這裡隨手摘了一朵,隨手一撚,就讓它從一朵普通的白玉仙蓮,變成了本不該存在於這世間的東西,賦予了它堪稱起死回生的能力。
造物。
這不是屬於人的權柄,從古至今也從未聽說過有誰擁有這樣神話般的能力,有著這樣的能力,點石成金也不是什麼難事吧?還裝什麼窮。
有病。
翎卿再次得出這樣的結論。
亦無殊又一次帶著他的鳥全須全尾、且大搖大擺地走了。
透過枝繁葉茂的林子,那抹身影仿若流離幻夢,倏忽間就遠去了。
然後迎麵撞上了前來的百裡璟。
容貌出眾的少年一身內門弟子白衣,領口衣袍邊角刺繡暗紋,高高豎起的馬尾墜著成色極好的碧璽,腰係玉帶,越發顯得風姿俊秀。
他不是一個人來的,背後烏泱泱還跟了好幾個人。
亦無殊停下腳步。
半山腰上,還沒回屋的翎卿看到這對未來的師徒站在一處,嗤笑一聲,收回了目光。
他對主角和他的頭號追求者之間的故事不感興趣。
袖袍翻飛間,無數雪影碎裂。
翎卿漠然鬆手,蓮花花瓣零落一地,他不為所動,轉身回屋。
他不可能接受敵人的施舍。
……
遠山間驚起幾隻飛鳥,亦無殊往山上看了一眼。
“您在看什麼?”百裡璟好奇地問。
“沒什麼,有人在拿我撒氣。”亦無殊閒閒掃去手指上殘留的水珠,不顧幾人詫異的眼神,“勞煩讓讓,擋路了。”
說著便袖袍一卷,把他們“掃”到一邊,繼續往外走。
“仙尊!”百裡璟連忙叫住他,“我跟您說的事……”
亦無殊回過頭,輕挑一眉,“收徒嘛,可以啊。”
百裡璟鬆了口氣,他聽說亦無殊不管秦璡長老,還很是擔心了一下,怕出什麼變故,這會兒得到他親口承諾,終於安下心來,連忙送上一個招牌軟糯笑容。
“那我就不打擾仙尊了,仙尊慢走。”
等他一走,眾弟子七嘴八舌就討論開了。
“那位仙尊怎麼會在這裡?”
“他說的誰拿他撒氣啊?”
“好了,”百裡璟打斷他們,蹙了蹙眉,軟軟地提醒,“當務之急是先上山。”
“對對對,小璟的事情要緊。”
一行人沿著山路上山,穿山越林,敲響了小院的木門。
翎卿打開門,斜倚在門邊,看著門口的人,有點意外。
他還以為百裡璟是來找亦無殊的。
結果是找他啊。
出門一趟見到了臟東西,他回來先洗了個澡,發絲用靈力烘乾,還帶著點潮意,夏衫輕薄,隻在腰間鬆鬆垮垮係了條帶子,隨手打的結。
眾人的目光皆頓了頓。
這兩天下來儘聽這人怎麼囂張跋扈了,還沒見麵,他們自動自發把這人想象的尖嘴猴腮……總之和現實差距有點大。
百裡璟輕輕咳了一聲。
眾人立刻回神。
百裡璟往前一步,臉色浮上一層薄紅,撓了撓臉,很不好意思似的。
“冒昧前來打擾了,我是來向師弟道歉的,昨天在山門口很不好意思,當時一時情急……真的很抱歉,做出來這樣丟臉和過分的事情。”
他說的誠懇,他身後的人卻都虎視眈眈盯著翎卿,好像隻要他不接受百裡璟的道歉,他們就會一擁而上,對他群起而攻之。
翎卿壓了下肩膀上飄飛的發絲,“所以?”
“所以我想要補償師弟,”百裡璟用眼神安撫過躁動的眾人,語氣堅定地道,隨即又慚愧地垂下眼,“因為我的緣故,很多長老真人和師兄都對師弟有些誤解,我想幫師弟解除這些誤會!”
“所以?”翎卿還是這兩個字,手裡掂著瑟瑟發抖的兔子,一手托著溫熱的兔子肚子,用手指給它一下一下地梳理毛發。
見它害怕,還愛寵地捏了捏它的爪子,“人家來道歉呢,你抖什麼?”
他傳音密語:“你的主角來了,你不是在找他嗎?躲什麼?”
係統抖得更厲害了,死死埋著頭,一眼都不敢多看。
這些天下來他對翎卿的恐懼已經深入骨髓,亦無殊在的時候還好,翎卿的注意力大多在他身上,但這會兒站在這裡的是百裡璟。
它的任務對象,它要保護的人。
翎卿又想起它來了。
百裡璟卻沒注意翎卿手裡拿了什麼,一隻兔子而已,還不夠格讓楚國最受寵的小皇子另眼相看。
“那些話都是道聽途說,師弟並不是這樣的人,隻要實際相處過就知道啦!”百裡璟信心滿滿,“我接了個任務,師弟和我一起去吧,這樣一來,誤會就能解除啦!”
這話說的不可謂不天真,真像一個被保護的極好、不食人間煙火的小公子,因為愧疚想要補償,頭腦一熱就開始策劃。
愚蠢有餘,壞心卻沒有。
其他人也不是沒覺得這行為不妥,但小璟一片好心,即便不妥,彆人也不該不識好歹。
翎卿卻是半點麵子都不給。
“任務?”翎卿嗤笑,“去魔域城門口搶你那藍顏知己的屍首……這種任務?”
他把兔子放出去,活動手腕,看著係統即使得了自由也一動不敢動,乖巧貼在他腳邊,緋紅唇瓣彎起,“皇子殿下不會以為彆人都是傻子吧,你和那位的事情全天下都傳遍了,你這時候要出門,彆跟我說你是去挖草藥的。”
百裡璟明顯怔住,眸子有些慌亂,“不是這樣的,溫孤他不是我的……藍顏知己,我們隻是朋友而已!”
“我管你呢,”翎卿說,“不去。”
百裡璟不解,受傷地問:“為什麼?”
“為什麼——好問題,我為什麼要陪你去送死?”翎卿答的毫不留情,“魔域三十六座主城,其餘大小城池百二十座,其中光是渡劫期就有不下十人,化神期三人,你要跑去虎口奪食,專門跑來叫上我……這是想幫我?”
百裡璟被他說的臉色發白,手捏緊了腰間的玉佩。
他當然知道魔域危險。
可不知為何外麵忽然就有了傳言,說魔域那位神秘莫測的魔尊身邊最為寵信的侍衛為了他背叛魔尊,被魔尊處以極刑,現如今還掛在城門上日日暴曬,時時羞辱。
他跟那個人根本就不熟,兩人總共隻見過一麵。
要是彆人也就算了。
偏偏……偏偏……
偏偏是溫孤宴舟,魔尊最寵信的侍衛!
魔尊不可能無緣無故斬自己的左膀右臂,他救了溫孤宴舟又是鐵一般的事實。
他不能不去,不然他的名聲就該受損了。
“好了!”即使有百裡璟的安撫也有弟子忍不住了,張旭之怒道,“他個膽小鬼不去就不去,有咱們還不夠嗎?小璟你放心,我們一定會保護好你的!”
“旭之!”百裡璟推開他。
“……師弟誤會了,”他仰著頭,泛著淚光的眼睛鹿一樣純良,真摯道,“我是真的想和師弟道歉做朋友,也是真的想幫師弟,如果是害怕危險的話,師弟可以放心的,我們這裡有很多人,我也會保護師弟!”
“小璟!”張旭之惱怒,“你彆叫他了,沒看到他那個樣子嗎?這種冷血的人,是不會幫你的!你有我們就夠了!”
“是嗎?”翎卿沒給百裡璟再廢話的機會,微微勾起唇,一錘定音,“那我祝你們順利好了。”
“祝賀各位,能留個全屍回來。”
他揚手,砰!關上了門。
門口的人傻眼了,麵麵相覷,許久有人小聲說:“魔域真的那麼危險嗎?”
“我好像聽說過……”
“這些小璟怎麼都不說的?”
他們熱血上頭,隻想著幫助朋友,這會兒才反應過來不對。
“你們也要當縮頭烏龜嗎?”張旭之轉身怒目,“小璟平日裡幫了我們那麼多,現在他有困難,你就想著退縮?呸,我真看不起你們!還有你——你剛剛是在責怪小璟嗎?小璟怎麼知道這些?魔域那種醃臢地方,鬼都不去,你還怪上小璟了!”
“我沒有這個意思……”那人弱弱解釋。
“你最好沒有。”張旭之揮了揮拳頭,朝翎卿的房門故意高聲,“有些人啊,最好能躲一輩子,畢竟天生就是膽小鬼!說是個男人,一點心胸都沒有,走小璟,跟這種人道什麼歉?”
他強行抓著百裡璟離開。
一行人吵吵嚷嚷的來,又吵吵嚷嚷地走。
一直到山門口,兩岸山石壁立千仞,往下的石梯儘皆淹沒在翻滾的雲海之中。
門內,係統聽著他們說的那些話,全身的毛都炸開了,眼睛一秒不敢離開翎卿。
它可是見過翎卿拔刀的,那速度,彆說一幫才金丹的弟子,就是同為化神,都得掂量掂量。
但奇怪的是翎卿並沒有做什麼。
“主人?”
“這就是你的傻白甜主角?”翎卿在傻白甜這三個字上故意著重了讀音,玩味道,“你不識字?”
“?”係統想跳腳,可惜沒膽,隻敢小聲辯解,“我才不是!”
“這不挺傻的嗎?一眼就被你看穿了。”它委屈。
“但願吧,”翎卿把頭發撈到一邊,在桌邊坐下,曲起手指扣了扣桌子,“你要不要也跟我打個賭?賭他去不去的了?”
“應該……能吧?”
再怎麼說那也是主角啊,就算天賦不及翎卿,但也隻是僅次於而已,說是傻白甜,那也是大乘期的傻白甜,不然也不至於讓全宗門捧在手裡了。
“是嗎?再想想。”翎卿說,“他和溫孤宴舟的傳聞滿天飛,但凡用腦子想一想,也知道我是不可能跟他去的。”
係統暈乎乎道:“對啊,你確實沒同意。”
“所以,”翎卿拎起它一隻耳朵,“他為什麼要專門來找我這一趟呢?”
非但沒邀請到他,還讓他拆穿了老底。
這一趟順利也就罷了,要是不順利……那些人傷了殘了,或者死了,為了一個魔修,就去央求他們幫他救人,還不如實相告的百裡璟,會很難做吧?
那百裡璟賠了夫人又折兵,是圖什麼呢?
係統想不通。
“笨蛋兔子,”翎卿把它兩個耳朵打成蝴蝶結,枕著手笑,“你忘了嗎?百裡璟他從一開始就不想去啊。”